四月末京川市下了场雨,春雨从无际天边落下,时大时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
傍晚时分,天色阴沉,光线昏暗,黑沉沉的室内,很适合睡觉,床上的人却睡得不安稳,他额头浸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呼吸急促,手掌握拳紧抓着床单,头轻轻地摇摆,极力想从梦中醒过来。
半分钟后,吴宇州眉头一皱,猛地睁开眼,从梦魇中逃出来,他缓缓地坐起身,倚靠床头喘息,眸中残留少许惊恐,瞳仁仿佛映着梦中的熊熊烈火,空气也染上焦尸的味道,胃里没由来地一阵翻滚,他拿起床头的烟盒,抽出根香烟点上,烟草味消散空中,逐渐驱散了那股焦尸的气味。
大火、烧焦的尸体。
十二年,他无数次从这梦惊醒。
摁灭烟,他走出卧室。
偌大的客厅,只有一张浅灰色的沙发,沙发上有个白色信封,他开启信封抽出信纸展开,纸上白纸黑字写着:欢迎回来,4月30日晚7点,春天广场西侧,东升烧烤店5号桌,有你想找的人。
信封内还有只录音笔,他按下录音笔开关。
“你别过来,求你别过来……救命……救命!”
女童稚嫩甜美的声音中,透着无限惊恐,即便过了十二年,这声音吴宇州依然万分熟悉,感受到女孩的恐惧无助,他心头一紧,又摸出烟,抽出一根,叼在嘴边。
吴宇州连续听了数次录音,女孩的求救声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十二年,光阴化成一块纱,蒙住过往,许多琐碎的旧事他已没了印象,但女孩白嫩的小脸却格外清晰,犹如在昨天,现在长成少女会变成什么模样,他想象不出,又非常想知道,手指不由地加重握笔力度,仿佛要把录音笔捏碎。
两天前从拉萨回到京川,他住进小姨事先准备好的房子,当时这封信赫然插在门缝,为此他询问过邻居、查过电梯监控,均未找到送信人。
窗外小雨淅沥沥仍在下,他撸起小半节衣袖,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垂眸看了眼腕上的表,晚上5点40分,距离7点还剩1小时20分,他拿出只新的录音笔带身上,换鞋出门。
出租车窗被雨淋花,一闪而过的霓虹街景,变得抽象模糊,吴宇州按下半截车窗,任小雨淋在脸上,也要看看京川的夜景。
雨天路况拥堵,一排排红色尾灯汇成一条长河,车子慢下来,吴宇州从按下的半截车窗,向外环看四周,道路两侧高楼林立,楼面的LED灯写着:余微微生日快乐!他思虑半天,也没想起余微微是哪个女明星,这座城变化得太快,快得他跟不上步伐。
司机时不时地瞥眼身边的沉默客人,开了十几年出租车,他见过形形色色许多人,长相如此好看的着实少见,客人剑眉星目,一双眼清澈明亮的眼,像会说话似的,让人情不自禁想多看几眼,但客人眸中散出的目光,却像秋季的霜冷冷清清,透着淡淡疏离感。
斟酌许久,司机开口问:“小伙子第一次来京川?”
重归故土已成旅人。
吴宇州无奈一笑,按上车窗,“嗯,前两天刚来。”
得到回应,司机勇气倍增,秒变导游热情地介绍起京川市景点,“京川好玩的地方可多,有临西古城……”
吴宇州在司机热情洋溢的声音中道谢下车,脚刚落地,耳边便响起欢快的广场舞音乐,雨天阻止不了大妈们锻炼身体的热情,他绕过人群,朝广场西侧走去。
春天广场位于京川市南边,隶属西宁区。
西宁区原本是西宁县,前几年市内扩大面积,将西宁县包进其中,改为西宁区,目前正起步发展阶段,环境相对比较乱,广场东侧已经拆迁改造完毕,西侧还是大片村落,各类违规自建房层出不穷。
广场西侧,饭店和小吃车组成小吃一条街,炸串、铁板烧、烤冷面...…各类小吃车前围满买食客,人声鼎沸,吵的吴宇州头疼,他加快步伐往东升烧烤店走,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吴宇州回头,女人跪地上搂着黄头发青年的大腿,“东东,妈妈可找到你了。”
黄毛青年闭上眼,深吸口气,没等开口,身后跟班一脚踹开女人,“疯婆子,再乱喊儿子,老子打死你,快滚。”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痴痴地望着黄毛,嘴里念念有词,她跪着往前蹭几步,又上前搂住黄毛大腿,这次黄毛没忍她,一把扯出嘴边半截香烟,带火星的烟头狠狠地按向妇女肩头,“再他妈乱喊儿子,老子晚上去你家弄死你。”
女人无动于衷,紧紧搂着黄毛大腿不松,“东东,不可以打人哦,打人会被警察叔叔抓走。”
黄毛骂了声“操!”抬手薅住女人头发,要打。
吴宇州抬腿准备过去,却被对面过来的四人抢先一步,走最前面的是个瘦瘦的女孩,她对着黄毛亮出证件,“怎么回事?”
黄毛和身后的跟班,见来人是警察一秒变脸,笑嘻嘻道:“警察姐姐,这疯子逮谁喊谁儿子,不给她点教训,一直缠着我......”
后面的话吴宇州没听,快步往前走,6点40分走进烧烤店,五号桌靠窗,没人,他坐过去,叫了杯柠檬水,静等信中人。
半杯水的时间,门口进来四个人,瘦瘦的小姑娘首当其冲,吴宇州认出她是刚才那个女警察,服务员领着四人往窗边走,他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四人落坐他身后的六号桌,点完菜,年轻男人高呼:“热烈欢迎程晓璐同志,加入我们混血宝宝组。”
“混血?咱们队谁是混血?”
年轻男人清清嗓子,“郑重给你介绍一下,老大朝鲜族混汉族,大林哥满族混汉族,我青岛混沈阳,你呢?家里有没有混血基因?”
叫程晓璐的女警察,惊呆两秒钟,支支吾吾地说,“西宁区混东宁区,算吗?”
年轻男人啧了声,笑道:“勉强算吧。”
两桌距离太近,六号桌聊天的声音,自动钻进吴宇州耳朵,第一次听闻这种混血,他低头抿了口水,心道:真够无聊的。
再抬头,桌对面坐下位女人,披头散发,衣服上鞋印明显,嘴角挂有一丝血迹,正是刚才遇见的疯女人,她直勾勾低盯着吴宇州,仿佛要穿过骨肉看见心脏,过会儿,她眨了下眼睛,浑浊痴呆的眼神渐渐清明,两行泪从眼角流出,粘着脸颊的泥土滚趟到下颚,满是污泥的手往身上擦了擦,上前抓住吴宇州双手,“东东,真的是你,妈妈可算找到你了……”
“……”吴宇州意识到不对劲,抽手就往外走。
女人看着空空的掌心,忽然尖叫哭嚎起来,“东东,别走!”她蹲下身,从后抱住吴宇州小腿,拼命往回拽。
霎时间,店内顾客的目光齐落吴宇州身上,还有人举手机拍照,他迅速扯过身后的帽子扣头上,垂眸说:“您认错人了。”
“东东,妈妈找了你十二年,不可能认错……”女人目光坚定。
“我不叫东东,您真的认错了。”
女人摇头,死死地抓着吴宇州不松。
面对讲不通道理的精神病人,吴宇州头大,僵持了一会儿,他回身弯腰,掰开小腿上女人的双手,直起腰板的一瞬,与六号桌过来的一道目光相撞,四目相对,他看清了那人的脸,转身朝外走,刚走两步,手腕倏地被拽住,那人手指有力,掌心温热,不是疯女人的手。
吴宇州余光瞥见手腕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一寸多余,少见有男人的手如此干净,手腕衣袖白如雪,没半点污渍。
他回头看清男人的脸,清隽硬朗,眼形狭长,单眼皮很薄,尤为令人难忘。
男人轻声呢喃道:“周祁正?”
吴宇州动了动手腕,没抽出来手 ,“你认错人了。”平静的语调中,带有一丝不悦。
男人一怔,过会儿,他松开手,“抱歉。”
吴宇州没再接话,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出烧烤店。
*
余野追到门外,看着高挑身影,消失在茫茫细雨中,心像被雨水翻了个,一时回不过神,太像了,世上怎么有如此相似的人?
“什么情况?刚才那个是人?是鬼?还是双胞胎?”林杰不知何时跟出来。
余野摇了摇头 ,转身重回店内,不知谁叫来疯子的丈夫,此刻她正握着丈夫的手,“真的是东东,咱儿子回来了。”
她丈夫半信不疑,朝烧烤店老板看了眼。
老板:“长得有几分像,但东东走丢那年五岁,现在应该十七,刚才那哥们最小也有二十七八,我看不是东东。”
“真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我马上带她回家。”
疯女人走后,店内恢复平静,余野却没了食欲,食不知味,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回家路上,车到红灯路口停住,林杰曲手肘轻撞余野,“别想了,不可能是周祁正,当年你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人不能死而复生,而且粥粥(周祁正)看你的眼神……永远充满爱意,今天这人满眼冷漠,分明嫌弃你的冒然行为。”
余野:“当年的尸体烧焦程度非常严重,面部已经无法辨认。”
“我知道你一直对此事心存幻想,但你仔细想想,当年粥粥恨不得挂你身上,一分钟不愿分开,假如他活着,怎么会不来找你?还有刚才那人,眉尾有条明显的疤,一看就是打架刀划伤的,粥粥连条虫子都不愿碾死,会与人动刀?”
余野无言,一阵沉默过后,林杰又说:“从警察学院到现在十几年,我儿子都一岁了,你还活在过去……”
余野在林杰的说教声中合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吴宇州的脸,肤色冷白,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内陷,眼尾略长,眸中清亮仿佛有星辰,一模一样脸不可能是别人,但他目光平静坚决,还有一丝冷漠,又不可能是周祁正的眼神。
车停楼下,他快步走回家,从柜中翻出压箱底的纸箱打开,拿出张照片,照片中余野单手搂着周祁正脖子,二人笑颜如花。
那年余野十九,周祁正十八。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过了十二年,少年情事恍如一场梦。
这夜余野失眠了。
凌晨三点,接到林杰电话。
“没睡?”
“嗯。”
“正好不用睡了,来趟东升烧烤店后面的利来小区,3号楼2单元401室。”
“有案子?”
“嗯,晚上在烧烤店遇见的疯女人和她丈夫遇害了,报案人是”林杰顿了顿,“特像周祁正那哥们,这小子三更半夜去被害人家里,又不说原因,嫌疑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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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决定重开这篇文……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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