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脚步匆忙,正挑灯芯的鸳鸯冲她翻了个白眼,一指床榻上休息的贾母。
“作死了,不知道老太太正歇着呢!”
琥珀觑着贾母翻了个身,小心拉着鸳鸯站到窗:“林姑娘来了!要见老太太呢!”
鸳鸯听了“林姑娘”三个字,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哆嗦着唇瓣问道:“人呢?院子里候着?”
琥珀奇怪的看着鸳鸯:“你怎么了?又凉着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鸳鸯的额头。
哪知道鸳鸯反手就抽开了琥珀,琥珀的手背登时红了一片,足见鸳鸯的力道,琥珀呆愣愣的看着亲密无间的好姊妹,连揉一揉都忘记了。
鸳鸯不知所措的面对琥珀,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是有心的。”
琥珀在贾母身边不比鸳鸯得宠,是吃了相貌上的亏,不过她脑瓜灵,这是鸳鸯远不能及的。琥珀沉声问:“你今儿是不是得罪林姑娘了?”
鸳鸯眼神躲躲闪闪:“胡说。她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怎么会得罪林姑娘?”
“还瞒着我呢,今儿宝玉厥过去,你先是瞒着老太太,后来外院的婆子叫你出去,你鬼鬼祟祟的回房换衣裳,处处透着蹊跷,还说心里没鬼?”
鸳鸯心中甚是不悦,口上便没遮拦起来:“你盯着我?这事儿与你无关。”
鸳鸯一把推开琥珀出了内室,林之孝家的只隔着帘子朝里面偷听,刚刚那一巴掌着实清脆,林之孝家的听得真真的。
“鸳鸯姑娘。”林之孝家的讪讪的收回了偷偷掀帘子的手。
鸳鸯忙道:“大娘快领我去见林姑娘。”
林之孝家的被拽的踉跄了几步,笑道:“看鸳鸯姑娘急的,这事儿还得老太太做主,她老人家不见,咱们不能擅自行动不是?”
林之孝家的捻手捻脚的附到鸳鸯身边:“况且林家一看就来者不善,叫外院的二爷打发了,不比咱们出马强。”
鸳鸯心中有鬼,她多半知道林姑娘来此的目的,若是惹恼了林家,只怕贾家没什么好果子吃,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宝玉。
只是这会儿工夫大老爷、二老爷差不多都过去了,自己一个内院的小丫头怎么往前冲。
鸳鸯一跺脚,折身回了上房。
琥珀肿着手背,正端着香薰炉子四处走,驱赶着蚊虫,对鸳鸯的进门视而不见。
鸳鸯脚步顿了顿,看着对自己待理不理的琥珀,心中有些感伤,只是一想到老太太对自己的恩情,她也顾不得解释。
“老太太,老太太……”鸳鸯轻推着贾母,“林姑娘来了,想见见您!正外院候着呢!”
贾母尚未睡熟,一听这话,不耐的翻了个身:“这个时候了,叫她明日再来。”
老太太晚饭的时候听赖大来回话,说林家祭拜总共来了不过三个人,气的贾母直道白疼了黛玉一场,对黛玉也落下了埋怨。
鸳鸯好言劝道:“老太太到底见一见才是,林姑娘等的急,说这事儿和宝玉有关。老太太就是不心疼别人,也要顾及顾及宝玉。”
贾母迟疑了半晌,“也罢,你去叫她进来。”
老太太就坐在满室的昏暗中,琥珀要再点几盏灯,都被贾母拒绝了。等黛玉进入上房内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等景象。
“外祖母。”
贾母缓缓的扭头看向黛玉,轻笑道:“是我的玉儿来了,这边坐。”贾母一拍身边的床沿,黛玉迟疑的走了过去。
“外祖母,黛玉这么晚还来,是有件大事儿告诉您。二太太她……”
贾母不等黛玉说完便打断:“玉儿,你二舅母有再大的错,终究已经去了,过去的这些恩恩怨怨,看在我的份儿上也就散了吧!”
“外祖母这样说倒叫黛玉惶恐,若是还纠结往事,这话我只会烂在肚子里。实在是二太太办了件大错事,外孙女若不说,就是辜负了老太太对我的一片心。”
贾母见黛玉不像是说笑,神色中不乏惧意,她忙问:“这是怎么一说儿?”
黛玉当着鸳鸯的面儿便将从宝玉身上找到的密函,甄家的把戏,大皇子的蠢蠢欲动一一道明。
贾母听到一半就浑身瘫软,强靠在大迎枕上,犹有一丝侥幸的问道:“玉儿说的可是实话。”
“外祖母,这等杀头的事儿我如何敢胡乱说。”
贾母悲从心来,谨慎了一辈子,到底叫王氏害惨了。
“这天杀的老二家的,害了自己不打紧,还要祸害我们阖府上下。可恼我当初就该叫政儿一张休书休了她,也免得酿下这等株连九族的祸事。”
鸳鸯和紫鹃早就偷偷的看过密函,她们两个吓得也不敢和贾母商议,也不敢问宝玉,现在听了贾母这悲怆的声音,既知大事不好,鸳鸯忙道:
“林姑娘,此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们管住宝玉,不叫他到处乱说不就成了?皇上未必就能怀疑到我们家。”
鸳鸯这是病急乱投医,却也叫贾母燃起了希望。
黛玉见这二人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只能说了一半的实话:“老祖宗,事情远没鸳鸯想的简单,现在就是皇上不问贾家的罪,甄家也不能善罢甘休。”
“玉儿,外祖母就问你一句话,这密函……是不是已经递上去了!”
贾母见黛玉垂头不语,就知道林家是走了这步棋。
贾母闷声与鸳鸯说道:“去请两位老爷来,我有话交代。”
趁着皇上还没来抄家,有些后事先交代下去,免得几百来口性命一个也逃不出去。
“再把大奶奶和兰哥儿叫来。”
鸳鸯迟疑道:“老太太,那宝玉……”
贾母冷眼一立,喝道:“快去。”
贾赦和贾政就在外院住着,到的自然早,兄弟俩面面相觑,见老太太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外甥女不言不语的坐在床沿,不明白这里面打的什么官腔。
贾政轻声道:“母亲,儿子们都到了。”
“政儿,”贾母长叹一声,两眼空洞的望着房顶:“咱们家大祸临头了!”
兄弟俩只觉头皮发麻,贾赦讪笑道:“母亲,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鸳鸯,你与两位老爷讲讲。”
鸳鸯抹着眼泪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贾政两眼充血,哆嗦着叫着王氏的名字。
贾赦这痰迷了心窍的东西,一听甄家的银子可能就藏在荣国府,忙道:“老太太,这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将功赎罪不就成了?皇上是明君,知道事情是王家造的孽,只要咱们能将银子找出来,不但充裕了国库,还能化解这场乱局。皇上心一开,说不定还能将咱们的爵位沿袭两代。”
贾母倒是没想到这个,老太太忙叫鸳鸯将她扶起来:
“赦儿,你能有把握找到甄家的银子?”
贾赦眼珠子一转,看向贾政:“二太太那样疼宝玉,这消息多半就在宝玉身上。只怕宝玉不肯说啊!”
贾政咬着牙根:“我打死这孽子,看他说是不说。”
贾母就是再疼爱宝玉,却也没有拿一家子人性命来胡闹的,她算是默认了贾政的做法。
“玉儿,你哥哥是有本事的人,托赖着林哥儿将我们家的难处告诉皇上,明儿我们就将王氏的灵堂撤了,和王家断绝了往来。银子一定去寻。”
黛玉走后,李纨才急匆匆的赶来,她见两位老爷都在,忙叫贾兰给长辈们请安。
贾母伸出满是褶皱的手:“兰哥儿到这儿来。”
“老祖宗。”
贾母爱怜的抚摸着贾兰的小脑袋,这孩子越长越像贾珠,只是学识比他父亲要强。
“孩子,老祖宗对不起你,今后你别怪老祖宗。”
贾兰低着头:“兰儿不敢。”
贾母怅然道:“你这书也不知道能读到几时。今后在山间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李纨惊道:“老太太。”李纨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叫贾兰金榜题名,老祖宗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不理众人,只叫鸳鸯找出自己的体己:
“赦儿,政儿。你们两个也别眼馋,人人都有份,我拿出一万两给大奶奶,若真遭了劫难先叫兰哥儿跑出去,也算是留条血脉。”
贾母直勾勾的盯着贾赦,贾赦虽有不服,但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还剩下三万两,都是我的老本儿,这些银子做今后打点用,能保住你们的性命,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李纨接过了银票,心却沉到了谷底,老太太这分明是在交代后事。不过这个时候想到的不是贾宝玉,而是他们兰哥儿,多少叫李纨有些诧异。
次日一大早,宁荣大街上的买卖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昨日还熙熙攘攘,吹吹打打,满府挂白番的贾家一时间消停了!
门口四个石狮子还在,可大门紧闭,远道来祭拜的小吏们丈二摸不着头脑,只当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假的,狠命敲荣国府的角门,看门的婆子就是不应声。
前面荒凉,可后面却是热闹。宁荣二府后街上住着的都是贾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大家同一处办差,谁家有个消息自然传的就快,虽老太太下了严令,谁敢议论府中是非的,全家拉出去发卖,可挡不住这碎嘴的婆子们。
周家的小院在这一带算是个望户了,上面不敢比照赖大管事,林之孝家,但院子里也雇了一个伺候的小丫鬟,做饭的婆子也有。
周瑞白日里在老爷身边算是个奴才,可到了家自然有伺候他的,他婆娘在二太太身边又得宠,巴结的人不知多少,就是家里每日的酒肉都不必花上一分一厘,自然有大厨房中会使眼色的人奉上。
原本好好的日子,谁承想,二太太一没,周家全变了,时至今日,周瑞也不知那婆子去了什么地方,他也日日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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