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出了琏二奶奶的院子,正走到穿堂拐角,便远远见到史湘云、薛宝钗等人往这边赶,看面色匆匆,想是从鸳鸯那里知道了宝玉的大难。黛玉折身便往西穿堂去,那边过往人虽多,却免去了和这干人等的碰面。
黛玉怀揣心事,有那些巴结请安的,问好献媚的,黛玉只一笑而过。
林致远此时正在南大厅与北静王水溶、南安郡王的世子虚与委蛇,贾赦在旁边时不时的挤上两句,倒也有几分主家翁的意思,一时间宾客俱欢,只贾政的脸色有些阴沉。
南安世子拽着林致远念念叨叨,一脸的苦大仇深:
“林兄弟,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还得你提携着,瞧他们文不成武不就,我看着就心烦,想把他们扔到大营里去,祖母又心疼的紧,只好找个清闲的职位叫他们先靠着,等家里有了闲钱,再另作谋划吧!”
林致远神神秘秘的一低头,附在南安世子的耳边:
“我前两日听戴公公说,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短了两员,郡王与戴公公是多年的交情,何不托人问问。”
世子一拍大腿,懊恼至极:“林兄弟说迟了,昨儿我们就派人去问,不想被缮国公家抢先一步,叫他们家两个大小子全占了去。”
北静王水溶端着茶盅心里冷笑,南安世子这夯货,还打量林大人不知道他的算盘呢,他们家不就是看上了户部新出来的那个缺!
林致远一听世子的话,脸上浮现出遗憾的神色:“可惜世子家的少爷们想求个清闲的这位,若不然户部倒是有个缺。”
南安世子要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的说道:“行行行,累些才好,免得他们几个在家吃喝玩乐,游手好闲。”
贾赦在一旁听了直咽口水,贾琏前两年为成亲,花了几千两捐了个同知,根本是有其名无其实,烧钱的位置。贾赦早就想给贾琏换换,可一没银子,二没门路,今日撞见林致远和南安世子说这事儿,岂不是天降横财!
户部是什么地方?那是皇上的银库,甭管你是钱粮还是盐税,只要从户部过一过,就得扒层皮!
贾赦暗怪林致远读书迂腐,这样的好事儿怎么不悄悄的与他说,反卖这个人情给外人!
“大外甥,你看,你琏表哥也没个一官半职的,若户部得缺,多少想着咱们。”
贾赦涎着脸往上凑,南安世子大感不悦,“赦老爷,这种事儿有个先来后到,况且那户部又不是萝卜坑,想种个萝卜就往里塞。贵府的二爷那年托了我们王爷捐了个同知,我记得清清楚楚,赦老爷可不要得陇望蜀才好。”
南安世子这好一顿埋怨,贾赦更叫委屈:“世子爷不提这个也罢,你瞧瞧贾琏,一样花银子,一样捐官,人家佟太傅家的长公子,或者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少爷,都是实打实的肥缺。再看我们贾琏,弄了个叫什么…….哦,北甸,天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南安世子脸一沉:“哼,谁人不知,佟大人的长公子是自己走的科举之路,全靠真本事,至于尚书大人,他们家求的是戴公公,怪只怪赦老爷舍不得银子。”
眼瞧着二人便要争吵起来,林致远忙笑道:
“赖我,赖我,看这事儿闹的,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世子爷没听我讲完,表舅也忒着急了些,是这么回事儿,前两日户部福建清吏司的郎中因孝回家丁忧,一下子空出来个正五品的位置,皇上有意提拔些年轻有为的才俊,不知怎么想到了我,陛下就问我这些殿试的同窗里可有能堪大任者。我一合计,这与在下相熟的差不多都是尼山书院出来的几个学兄,多少要避嫌。”
南安世子忙道:“林兄弟,皇上最忌讳结党营私,你可不能犯糊涂事儿!”
“世子可说到致远的心坎里去了,所以这事儿我竟不敢再提。不过……既然郡王家的公子们不怕苦,我倒是能帮个小忙。”
众人一看林致远神神秘秘的样子,好生的好奇,就连贾赦也暂且搁下刚刚的不悦。
林致远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日渐康复,重新执掌朝政,对三皇子多少有些愧疚,所以有意提大理寺的宫大人出任户部尚书。”
大理寺的宫大人曾是三皇子的恩师,二人亦师亦友,众人皆知,这位宫老先生可是三皇子智囊团里的领军人物。
林致远满意的看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神色,笑道:“世子,你不如走走三皇子的门路,据在下揣测,宫大人一旦上任……户部可少不了要清洗一番,那福建清吏司的郎中位又算的了什么!”
北静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南安郡王世子:“恰好,你们家才结了亲,只要新女婿发话,还怕三皇子不给这个薄面?”
南安世子大笑,贾赦闹不懂北静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看林致远,林致远却霍的起身,“诸位赎罪,致远去去就回。”
韩胜正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大爷出来忙迎了上去:
“大爷,东西弄出来了,在贾宝玉的身上,可惜没找到那个陪房。姑娘就在后院,关键这会儿还有点事儿棘手。”
林致远忙道:“出去再说。”这里人来人往,还全都是豪门显贵,指不定就有谁听取了消息。
黛玉正戴着纱帽等在穿堂的尽头,拐角处有三间干干净净的耳房,是贾府预备着哪位来吊唁的老爷更衣用的,此时正好无人。韩胜守在门口,黛玉忙将时袖口中的信笺递给林致远。
“果然像皇上猜测的,王家与这事儿脱不了关系,这信是江南甄家家主亲笔所写,全是对大皇子效忠之词,对西北驻扎的几位将军也是敬佩有加。”
黛玉手指一点信笺最后几句话,叫林致远看:“这上面提到甄家献给大皇子起兵用的钱财账目,可是哥哥,我却没找到什么账册,只在紫鹃那里寻得一个它,还有好些已经被烧毁了。”
黛玉将那本几乎没被烧毁的小薄册子交给林致远。林致远凝神翻看了一边:
“时间仓促,我也不敢断定这册子是什么,稍后咱们直奔东平侯府,叫曹先生掌掌眼。另有,”林致远一皱眉,微微抖动信笺,“妹妹仓促,不该就这么拿出来,贾宝玉若发现,以他现在的状态,说不定会打草惊蛇,甚至孤身犯险,与大皇子的人接头,毕竟王夫人已死,甄家的人多半会以为钱在贾宝玉手里。”
黛玉苦笑道:“哥哥说的我如何不知,刚一看到信时我就想着另作一封以待瞒天过海,可难就难在信笺上有甄家的印章,没办法,我便哄了紫鹃说上面是宝玉的痴话,宝玉醒来若问,只说没见过。”
林致远果断的摇头,对紫鹃,林致远是一百个不放心,他忙唤了门口戒备的韩胜。
“找个婆子去内院请鸳鸯姑娘悄悄的过来一趟,别惊动任何人。另外在厨下找个萝卜,我有大用处。”
黛玉不解的看着忙里忙外的哥哥,林致远从耳房里找到些宣纸、空白信笺、笔墨。
“还好,贾家有个政老爷爱风雅,文房四宝总不缺,”林致远看了看贾家这信笺纸,和甄家的书信略有不同,皱眉道:
“只盼着贾宝玉瞧信的时候没大留意,咱们姑且糊弄过去。”
林致远是书画高手,临摹别人的字迹自然不在话下,刚到一半,韩胜揣着个萝卜跑了回来:
“大爷,婆子已经去叫鸳鸯姑娘了,只是这萝卜有点蔫,从采买那里顺来的。”
林致远笑道:“蔫的好,妹妹,这贾家的采买总算做了件好事。”
黛玉听罢是哭笑不得,她接管家事许久,对这些门道也清楚一二,只怕是贾家的采买吃了人家的好处,将烂的、将腐的蔬菜和新鲜的一半一半送进来,其价格自然低廉,里面的差价就成了采买的私房。大厨房怎敢将这种菜献给贾母,恼不得挑了那些好的,再求着采买进一批罢了。
采买每日的时鲜都从东角门进,恰被韩胜撞见,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黛玉和韩胜呆望着林致远从靴子里拔出柳叶似的小刀,就着蔫萝卜开始雕刻。刚一开始手法明显生疏,可越刻越快,越刻越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甄家的印信已然在手。
黛玉迟疑道:“哥哥,这……能行吗?”
甄家传承百年,得先皇五次南巡接驾,这样的家族,置办出来的印章能是个萝卜代替的嘛!
林致远嘿嘿一笑,“啪”的往空白纸上先印了一个给黛玉瞧:
“仔细看禁不起推敲,不过我猜,贾宝玉读信的时候多半心绪跌宕,咱们赌的就是这个。”
黛玉不说话了,其实哥哥大可不必费这个功夫,他只是担心新丧母的宝玉会做出格的事儿,最终危害到自己。
林致远将甄家的信揣到怀里,又将假信塞进甄家的信封里,正到手,鸳鸯就到了。
林致远低声与黛玉说道:“这事儿你不好出面,由我来应付。看在咱们送她的那两份大礼,鸳鸯会出手相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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