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琴觑着孝宗不变的脸色,忧心道:“这个时辰,几位殿下怕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告诉陛下吧?”
乳娘早将七皇子抱了过来,小皇子如今也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圆润可爱,一双大眼睛尽得薛宝琴真传,见了母亲便叉开小手要抱抱。
宝琴稳稳地抱住七皇子,曼声细语道:“几个皇子都是难能可贵的好孩子,这么着急一并来见,事情定然不小,臣妾正好要哄小七睡觉,陛下和殿下们慢慢细聊就是。”
孝宗拉住急欲避让的宝琴,和蔼的笑道:“朕多日不见小七,你便抱着他在这儿一并听听也无妨。”
薛宝琴大喜,明白这是皇上给自己的体面,便也不推辞顺势应了,抱着七皇子坐在孝宗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望向殿门。
三位皇子殿下无一人带欢颜,大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纷纷缩脖子,甚至有人觉得宝嫔娘娘今儿实在倒霉,就不该叫皇上翻了绿头牌。薛宝琴身边的心腹太监更懊悔不已,他早该劝阻娘娘别送什么杏仁糯米甜粥。
薛宝琴却像个安静的瓷娃娃似的,抱着一声不响的儿子在那儿望着众人。
孝宗笑看来者:“可是刚刚从喜宴上回来?宋濂那老狐狸虽然不当着朕的面宠爱小儿子,但心里对这个幼子的期待从来不少,再加上是今后十几年也未必碰上这样的大喜事,想必是尽着兴的操办这婚事吧!”
二皇子忙拱手笑道:“父皇高瞻远瞩,竟像看到了似的,喜宴确实盛大。不过老尚书是天性勤俭,比照许多人家还是略显简朴了些。”
孝宗似笑非笑的看着三个儿子,老二这么明晃晃的为宋家说好话,孝宗可不认为是看在宋濂那老狐狸的面儿上。四个人同去贺喜,回来的却是三个。
孝宗慢慢沉下脸:“你们大哥如今何在?是不是在尚书府多吃了几口黄酒就不认得宫门了?”
对于大皇子的无赖习性,孝宗也是知道些的,虽然已经给大皇子单分出了地界儿开府,但因为没有正式的诏书,大皇子也就乐得赖在宫里,霸占东所一隅。因为酒后无德这事儿,孝宗命人打了几次,大皇子不但不服管教,甚至越发折腾。
他如此一问,三个皇子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正德抬起流泪不止的小脸望向孝宗,二皇子闷头把当时的情景豪不添油加醋的重述了一遍,有不完善的地方,三皇子就在一旁补充。
孝宗的手指微微发抖,眼刀子飞向正德:“你的亲哥哥也下得去手,上书房的师傅难道就没讲过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的典故?枉朕于你期许过高,原来也是个混账东西。”
二皇子和三皇子虽然害怕孝宗的震怒,但也知道,今日不联手除去大皇子,将来后患无穷。所以明知是为正德做嫁衣,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父皇息怒,五弟虽然有错,但情有可原。儿臣几个是奉父皇的旨意贺喜,代表的是父皇的颜面,可是大皇兄出言不逊,对朝中老臣毫不见敬意,甚至当着许多勋贵的面儿直接......”
孝宗一拍桌案,“直接什么?”
三皇子觑着委屈成一团儿的正德,低声道:“直接羞辱五弟是野,”三皇子翻着眼皮看孝宗的表情,就见自己的亲爹脸色铁青,三皇子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没准反而被大皇子连累。他只好道:“儿臣实在羞于出口,还望父皇原谅。”
孝宗的震怒声引来七皇子的嚎啕大哭,薛宝琴抱着儿子不断摇晃,跪在一边儿的正德开始还只是小声哭泣,听见七皇子的哭闹,随性扯开了嗓子跟着“合奏”,而且一口一个“父皇”,叫的人心发堵。
孝宗头痛的按着头上经外奇穴,“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先起来回话。”
二皇子三皇子大喜,赶紧拉起正德。
正德蔫头耷脑的说道:“儿臣自进宫之日便受父皇宠爱,衣食住行无一不和几位皇兄比肩对齐。虽然外面偶有闲言碎语,但儿臣想着父皇的隆恩,并不愿理会那些。只是大皇兄今日实在叫儿臣寒心。旁人嫉妒儿臣蒙受恩宠肆意诋毁,儿臣无所谓,可这人不该是大皇兄。若早知如此,当初儿臣就不该进宫......”
孝宗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你是朕的儿子,不在宫里呆着,难道还一心想做邢家的大少爷?”
正德好不退却,梗着脖子直视孝宗:“至少邢家没一口一个野崽子的喊我。”
戴权见孝宗气得够呛,忙站出来打圆场:“婚宴上人声嘈杂,五皇子兴许一时听差了。”
正德冷笑:“我听差无所谓,可满院子的宾客,难道都是没耳朵的?儿臣恳请父皇降旨,准儿子远赴番地,总好过留在京城里沦为笑柄。”
三皇子心中拍手叫好,恨不得立即代替孝宗答应正德的要求。如果一举消灭大皇子和五皇子,自己离着东宫之位岂不是又近一步?
二皇子却知,即便这只是五皇子以退为进的把戏,但父皇还是会吃这一套。不为别的,就因为父皇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心中有愧。
二皇子忙道:“父皇三思,五弟失了皇家亲情,好容易得父皇垂怜,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就......”
正德冷笑着接过二皇子的话:“皇兄以为这是小事,臣弟却不认同。大皇子多番羞辱血缘兄弟,连身边人也不放过。二皇子难道忘了,你的贴身宫婢又是如何枉死的?”
二皇子一噎,缓缓垂下头不再劝说。
薛宝琴在孝宗身边低声道:“皇上,臣妾也听说过,那宫女是蓉嫔姐姐亲自调教出来的,就为照顾二皇子饮食起居,十分信赖。可大皇子不知怎么一眼看上了,抢夺了人家姑娘的贞洁不说,还,还命小太监将人扔进了枯井里。”
孝宗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薛宝琴:“你早知此事?”
宝琴紧忙道:“臣妾以为皇上早有耳闻,毕竟......当初是皇后娘娘亲自料理的此事,说是为皇家声誉,更为大皇子的前程,还是将此事悄悄隐匿下来的好。当时不止臣妾听说,蓉嫔娘娘也是在的。娘娘虽然心里悲伤,但为了大皇子的体面还是勉强点头允了。今儿要不是五皇子提及此事,臣妾竟也不知皇上还被蒙在鼓里。臣妾惶恐......”
戴权见皇上的目光瞄向了自己,也害怕被牵连,忙道自己也是后来知情:“奴才是想将此事说给陛下听,可皇后娘娘叮嘱奴才,不敢叫皇上忧心,所以才没将此事告知陛下。”
孝宗怒极而笑:“她倒是会做这个好人,把朕的儿子养的暴虐不堪,她这中宫后位也别想再坐的稳当。”
孝宗早有废后的念头,今天这个闹剧,越发助长了孝宗的念头。他语气不佳的喝了正德:“没出息的小子,你永远记着,你是朕的儿子,母亲是扬州望族欧阳家大小姐。欧阳家虽然没落,可底蕴犹在,谁今后再敢胡言乱语,直接叫镇抚司捉了他押进天牢。”
皇上的训斥不过是变相的安慰。正德耷拉着脑袋应了,孝宗于心不忍,又叫戴权把自己喜欢的那匹大宛名驹送了正德:“好生听你二哥、三哥的教导,不可顽皮。”
打发了几个小的,孝宗也没了和薛宝琴温存的心思,直接回了养心殿。戴权端着拂尘在孝宗身边转来转去,“皇上,已经是三更,该歇了。”
孝宗眼皮子虽酸涩,可就是睡不着,这胸口喷火似的疼。
戴权小心陪侍道:“太医院的人已经瞧过大皇子殿下,说是并无大碍,养几日便好。只是......”
孝宗瞪着戴权:“吞吞吐吐,莫非还想瞒着朕?”
戴权一惊,赶忙道:“奴才不敢,只是听说大皇子闹的厉害,提着剑要去五皇子的宫中。两个小太监因为拦着,被当场刺死。”
“这个逆子!”孝宗狠狠摔了御案上的笔洗,“要不是因为他乃朕之长子的份上,朕早亲自手刃了这个畜生!”
当年与福王夺储君之位的时候,太上皇也多半看重了他早育有子嗣,而福王妃为防先生下庶子,对福王府管制颇严,至此也失去了先机。
孝宗就因为这个,所以明知道长子昏庸无用,脾气暴戾,却还是一忍再忍。没想到,今时今日,他连自己的兄弟都容不下。
孝宗下意识的忘记正德的那一脚,而把全部过错都归并到了大皇子身上。
戴权试探道:“万岁爷,明儿早朝之上,众位大人就算口中不说,但心里难免要想。一边儿是大皇子的面子,一边儿是五皇子的面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要保长子,势必要处置打伤兄长的正德;要保正德,就要惩治大皇子。
孝宗冷笑:“还能有力气下地连刺两人,可见那伤多半是假的。你即刻传朕的口谕,封李铮为庸郡王,明早宫门一开,立即搬去宫外郡王府。”
戴权心头一阵狂跳。皇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出手了,宫外的王府是按照亲王的规格布置,可皇上这几句话就变成了郡王府。而且赐“庸”为封号,可见是真恼。
想必从今日开始,东所便再也不会有大皇子这个人的踪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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