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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宫。

　　御香缥缈，百花鎏金大鼎中袅袅的染着鹅梨香，甜绵的香气浸润在宫殿的每一处，每一丝织料之中。

　　长乐宫中满目萧条，连灯都没有点上，所有的家具摆件都像是蒙了一层黑纱，还带着些湿润的水汽。

　　顾琳琅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乌发堆云，周身却没有一件饰品。

　　“叔父与族兄谋逆，臣妇有罪，死不足惜。”顾琳琅长跪在长乐宫的门前，脱簪待罪，湿冷的风转瞬便侵透了她的薄衫，但她浑然不知寒冷，一双失去神彩的眼睛只牢牢的看着殿门。

　　她乞求着，也绝望着。

　　足音轻响，来者却不是她所等之人。

　　顾琳琅看着无尘手中的玉盘，许久才悲苦的笑了，“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顾家趁乱谋逆，陛下已经不想再见她，连这最后一面都不愿给她。

　　鸩酒。白绫。匕首。

　　她看着即将索去她性命的盘中之物，身为罪女，她竟然还有这种福分，可以选择一样了结自己。

　　陛下还记得，她自来是最怕疼的。

　　“原来你是皇后的人，她果然隐藏的极深。”她沉声说着。对方却只是用毫无神采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不回应，亦不反驳。

　　“还请无尘方丈稍等片刻，容许本宫梳妆。”她盈盈而笑，回望已经昏暗幽深，无人侍候的长乐宫，这是当年陛下为她亲手题字的宫殿——

　　安和长乐。

　　她坐在水银镜前款款梳妆，粉白色的宫装，淡淡的海棠胭脂，鬓边只戴一柄清雅的冰花芙蓉玉海棠步摇。

　　空灵而清美的女子对镜莞尔而笑，似乎时间便可以弹指拨回十一年前，海棠纷纷摇动的那个正午。

　　她还记得，那一年的海棠花开的格外的好，红粉溶溶的一片。她饮下老太太赐下的老参汤，全身燥热之余被婳云扶着到后花园子里欣赏那些开到荼蘼极盛的垂丝海棠。

　　婳云自来性子活泼，笑闹着要去给她折一枝花儿簪在发上，却未料想惊动了花树后的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素色的锦衣立在花丛之中，姿容灼目，气质高华，恍若九天神祇降世。

　　她是内院女眷，猝不及防之下见到了外男，惊慌的手足无措。大堂哥忙将他们引见，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郎君便是被废后又被驱逐到霞州的肃王。

　　据说前太子因暴戾无德被废，可眼前人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

　　就像是……再温暖不过的和煦冬阳。

　　*

　　她本以为自己的结局不过是烂死在那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之中，却未想到这短短的一次相逢，改写了她的命运。

　　“孤的王府，还缺一位女帮手。”尊贵无匹、俊美无铸的郡王向她伸出手，将已经半陷入泥沼中的她拉扯了出来。

　　那句诗是怎么说的？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她家的陛下那般好，好到连诗文都难以描述，是天地间最为美好的儿郎。

　　她以一个令顾家放心的身份留在了他的身边，此后相互扶持着前行的日子，当真是安和长乐呵。

　　这般美的妆容，可不能哭花了啊。

　　顾琳琅对镜微笑，为十指细致地涂上樱粉色的花汁。

　　她将每一只发钗、每一颗珍珠、甚至宫装的每一丝褶皱都细细地看过，才一步一步走到无尘面前，用双手捧起了玉盘中的那杯幽绿色的鸩酒。

　　无尘悲悯地“看着”她，良久才垂下了眼睛：“顾娘子，请吧。”

　　“顾氏琳琅，一生得遇陛下，足矣。”她哽咽而笑，将带着剧毒的鸩酒一饮而尽，“遥祝陛下一匡天下，山河永泰，万寿无疆。”

　　她对着空寂无人的殿门屈膝行了一个仪态完美的宫礼，才轻轻走回窗前的软榻，甜香芳馨的鹅梨香依旧徐徐地燃着，她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倒在帐中的榻上沉沉睡去，不久胸口便没了起伏。

　　但她的容颜极为沉静安然，肌肤如冰玉般素白，颊上的胭脂红润生光。不像是就此生机断绝，更似是在这迟迟的春光中小憩一般。

　　“顾娘子。”无尘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不忍心打破这份安宁祥和。

　　但冢人还是来了。这做僧人打扮的壮后生看了看长乐宫中的情形，当下不满道：“神君是要让她喝下‘牵机毒’，极度痛苦而死，神僧又何必如此自作主张，平白惹了神君不快。”

　　无尘依旧有些兀自失神，怔怔道，“人已经死了，无论是怎么死，都是一样的。”

　　冢人便笑道：“既然人活在世早晚都是个“死”字，又怎么会一样？那我就将她用破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中喂野狗。皇帝的女人，啧。”他似是想要将这位娘娘不菲的衣饰褪下，却再次被阻拦。

　　“顾氏毕竟是个女子，还请给她留一些体面吧。”

　　冢人狐疑地看了面色淡然的无尘几眼，内心啐了几口“假慈悲”，才开始动手敛尸。

　　草席粗暴地卷住了女子曼妙的身姿，掩住了她犹带恬静微笑的面容。自此之后，再也无人知晓她曾有过何等高贵的身份，又有何等绝尘的美貌，何等冰雪聪明，坚贞不移。

　　别了，陛下。若有来世……

　　蜷缩在金笼深处的皇帝猛然睁眼，望着笼杆上折出的明珠莹光，瞳孔都微微缩紧的双目中猛然坠下一颗泪来。

　　他全身都在发抖，却被人自身后紧紧抱住。

　　羲和挑了挑唇角执了他的手，引着这只漂亮的手去抚摸着皇帝愈发绞痛难忍的胸口：“陛下的心在胸口正中，不偏不倚。而我们的琛儿也在，感受到了么？”

　　羲和温柔地倾听着他愈发混乱失序的心音，许久才幽幽道：“记住了，你只许有我一个。”他说罢便冷酷地攥紧了皇帝的手，微微用力，直到将那漂亮无暇的小指生生拗断。

　　观看了一会儿断指如何缓缓地修复如初，羲和才心满意足地抱紧了怀中因痛苦而汗湿颤抖的身体，“否则下一次断的便不只是一根手指了。”

　　【小贴士】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引用自《诗经·国风·唐风·绸缪》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引用自《诗经·小雅·鹿鸣之什·天保》

　　牵机毒：传说中一种烈性毒药，服用后会肠胃剧痛，引起全身抽搐不止，头部前倾和脚碰到一起，最终形成弯弓的形状，中毒至死亡的过程中十分痛苦。（据说李后主就是死于牵机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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