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承恩公府寂寥无声,老国公被仆人扶进内室,早等着的老夫人赶紧上前搀住。下人们把老国公扶到床上,枕头垫得高些,老国公腰不好,翻身都费力,躺平却容易喘不过气来。
下人们鱼贯而出退下,透过床帐纱帘,只有桌上一灯如豆,明灭闪烁。
老国公轻轻嘘出胸中浊气,声音比他料想的要大,自嘲一笑:“我这胸口如拉破的风箱一般,不知还能喘几天。”
老夫人本已闭眼假寐,闻言安慰道:“明日请太医过府瞧瞧,张御医那等大国医在侧,凭咱们府里的面子,总能请来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有话要交待。”老国公拉着老妻的手,两双手都冷冰冰的,上了年纪,自身热量就如同针扎破的水袋慢慢流失。
老国公和老夫人早已分房而居,伺候老国公自有年轻力壮身体好的妾室和奴仆,今夜老夫人守在一旁,也是心有不安。老夫人回握住枯枝一样的手,也轻叹一声。
“公主的信我给两个孽障说清楚了。老大庸碌,借此机会退下来,教养子孙、约束族人,不让政敌拿我承恩公府做筏子,做到这一点,他这个爵位没白得。老三也不过中人之姿,胜在勤勉罢了,参老大的人可不仅仅是忠肝义胆,让世子之位旁移,这是体贴咱们府上吗?这是恨不得我们死得太慢!你要记着长幼不可乱!”
“记着呢,记着呢,慢慢说,慢慢说,我给你倒杯水来。”老夫人听着丈夫声色俱厉,担心他一个激动抽过去。
“来不及了,你听我说,趁着我精神还好。三个儿子都平庸,幸好孙儿们各有前程,日后你要拿定主意,从严教导子孙。你日后是老封君,家里说一不二,你若是偏心一分,下面就偏十分,这个家就要散了,一碗水端平。恨生子不肖啊,当年我与萧家老贼并称双壁,奈何儿子无能。萧侄儿多好的人啊,萧家惊才绝艳之人居然不止一个,恨不是自己的儿子!如今,我眼看着要比萧老贼早走一步,一辈子不输于人,就儿孙上差了一头。不过不要紧,你稳住了,有拿不定主意的请教惠国和明王。”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我会帮扶着公主和殿下的。”
“别把他们当孩子,单看惠国公主看到了承恩公府的危机并解决了它,就知道惠国公主的能耐。有不决之事,不要自作主张,别自以为聪明,问问明白人。人平庸不要紧,跟着明白人走,总不会错的。”
“好,我会的,我记下了。你快歇下吧,和两个孩子说了这么久的话,耗费多少精神,歇歇吧。”
“不行,扶我起来,还没给老二写信……不行,我亲笔写。”
老夫人披衣起来,赶紧让人搬了炕桌进来,让老国公在床上写信。老二外放,不能侍奉在父母身边,却是承恩公府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子弟。
景华在皇帝面前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模样,私底下却十分重视此事,着人查了查,隐约查出与西宁公府有关就收手了。把信传回承恩公府没几日,就听说外祖父上了袭爵的折子,让大舅舅袭爵。
依旧是辞让几回,见外祖父意志坚定,就把承恩公的爵位给了大舅舅,没有降等,依旧是二等公爵。
听到这样的结果,景华就知道自己当初的谏言是正确的。外祖父尚在,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果然没有降等。
景华和西宁公府隔空交手第一次,是景华胜了。
景华连着几日心情好,逛御花园的时候都多了起来。然后,她在御花园里碰上了顺妃娘娘。顺妃娘娘也嘴角含笑,心情很美的样子。
景华停下打招呼,“顺母妃安好。”
顺妃侧身避过,受了半礼,又还了半礼,寒暄几句,含笑离开。
景华看着她的背影半响,觉得很奇怪。顺妃娘娘在宫里是个隐形人,即便她诞育了皇长子。当初她用后妃父兄领虚衔的举例,都没想起她家来。皇长兄也学了母亲十成十的隐形功力,在宫里向来不打眼。那顺妃娘娘会因为什么喜形于色呢?
景华不着痕迹收回视线,示意琉璃去查一查。
来回禀消息的却是柳嬷嬷,“皇长子侍妾有孕,太医瞧了,可能是男胎。若是此子出生,就是皇长孙了。”皇长子、皇长孙,柳嬷嬷加重语气。
“侍妾怀孕?长兄还没成亲吧?”景华惊讶了,她错过了这么多吗?
难得公主有不懂行的时候,柳嬷嬷勾起嘴角,解释道:“成亲之前,先有庶子,于民间的确不太地道,可皇家不讲究这些。”
“大皇嫂的人选定下了吗?”
“听闻皇后娘娘抱病之前,顺妃娘娘已经旁敲侧击过,不过皇后娘娘没有搭碴儿。如今顺妃娘娘已经禀告陛下,皇子们的婚事该相看起来了。”
景华瞧着桌子,皱眉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不知道。”景华下意识觉得成亲离他们这一辈的人还很远,大姐姐那是被人算计,是个意外,不列入考虑中。她下意识觉得其他兄弟姐妹还要晚一些,更下意识觉得没有娶妻,不可能有孩子。
是什么让她这样下意识?景华不解。
这变故打得景华有些措手不及,景华不自觉起身,在屋里踱步,来来回回的走,如驴子拉磨一般。遇到不能决断的事情,她总要这样思考。想不通,又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响才道:“我知道了,请嬷嬷帮我留意着宫里的消息,我精力都放在外面,难免疏忽。”
柳嬷嬷笑道;“想要消息灵通,公主面前有条现成的路。内府采买巨额贪腐,陛下有意整治。如今中宫抱病,不正是公主的机会吗?内府自周天子始便掌管皇家府库钱粮、内宫开支,到了我朝,禁卫军等近臣也划入内府,称一声内军。”
景华闻言一怔,最开始是莫名的使命感作祟,后来是为了分皇后的权,如今仔细一想,的确大有可有。
自己不是苦苦寻找参与朝政的机会而不可得吗?这就是现成的机会。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景华等九皇子下学回来,把事情和他一说,问道:“三皇兄、四皇兄也该成亲了,你有什么想法?”
“四皇兄即便在皇陵,父皇也不至于令其不婚不娶,岳家至多不是公候府邸重臣之家。至于三皇兄……成亲之后就是大人,要正式入朝参政了啊。”
景华想想自己女儿身,小九想想自己五头身,生不逢时啊!
景华可不是沉溺无助的人,笑问:“我问的是三皇兄成亲,你有什么打算?”
“弟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和阿姐商量商量。”九皇子转瞬定计,兴致勃勃道。
“恰巧我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如我们同时写出来,看咱们姐弟是不是心有灵犀。”景华也来了兴致,抓起狼毫在纸上写了个大字。
九皇子则在自己掌心写了个字,两人同时亮出答案,相视一笑。
萧。是个萧字。
三皇兄成亲是不可避免的,若要最大限度削弱妻族岳家给三皇子带来的助力,把三皇子的势力局限在萧家是最正确的选择。
萧家目前两公爵、一伯爵,还有无数沙场悍将、高官之主,多么煊赫,多么适合出一位皇子妃。表兄妹之间亲上做亲也是常理,父皇一向待萧家亲近,不可能会反对的。
心有灵犀之后,景华又有些微怅然,她想了一个下午才想通的事情,小九转瞬之间就想通了。是他在这方面独具天赋,还是自己真的退步落后了?
“还有一个问题。咱们能看清楚的问题,萧家老国公不至于看不出来,他老人家的意见,没有人能忽视。”景华侥幸赢了一局,还不至于妄自尊大以为自己就彻底胜了老国公。
“萧家不只老国公一人。一样米养百样人,不还有萧六表哥这样天真烂漫的人吗?萧家总有类似他的。”九皇子微微一笑。
两姐弟在微笑中达成共识,九皇子也在心中暗叹,还是自己年纪太小。
两姐弟在谋划三皇子的婚事,也有人在算计惠国公主的婚事。
碧霞宫,秦妃娘娘奉上一叠点心,娇笑道:“陛下尝尝,这是小四刚学的。”
皇帝看着那规整的形状,也不拆穿,笑着吃了一个,嚼了两口,包在嘴里咽不下去、吐又不雅。
秦妃捂嘴直笑,笑过了才拿了旁边白瓷盘递到皇帝嘴边。
“陛下上当了。小四亲手做的,又甜又咸,还发苦。她小小人儿也要面子,知道拿不出手,让小厨房厨娘重新规整过形状。臣妾也上过当呢,难吃得臣妾到现在一想还要用梅子压一压。”秦妃年轻,娇俏可人,与皇帝相处也更加放松。
秦妃笑依在桌边,与皇帝隔桌相望,情义绵绵。
皇帝展颜一笑,“小四都多大了,你还和个孩子似的。”
秦妃嘟嘴,“臣妾才不是孩子呢。陛下看小四年纪小,可这一眨眼也快到成亲的年纪了。幸好她前面还有两位公主,臣妾想多留小四一阵呢。陛下可要答应臣妾,给小四选驸马,得文武双全、家世尊贵、相貌英俊、尊重公主才行!”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皇帝失笑,想起女儿们的婚事,也有些怅然,自己捧在手心的明珠就要便宜别的小子,老父亲想想就觉得心酸。“景华和月华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唉,真舍不得。”
秦妃落落大方道:“二公主、三公主的婚事,不是臣妾可以置喙的。不过都是做母亲的,臣妾为小四的心,和先皇后对二公主、皇后娘娘对三公主的心是一样的。陛下可一定要好生挑选,给公主们选个色色齐全的驸马才好。”
“知道了,就你操心。”皇帝看着努力游说的秦妃,猜她是被大公主的婚事吓到了,小女人就是想得多。皇帝拉着秦妃的手往内室去,口中还道:“操心这么多,显见是闲的,给朕生个皇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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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记得多穿衣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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