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o The Abyss
阿西莫夫靠坐在飘窗上,你特别喜欢的那枫叶金色的镂空蕾丝的窗帘被他毫不留情地拿来垫了屁股。四开扇的窗帘大开着,只有在夜晚阿西莫夫才会教室外的光毫无阻碍地透进这个有你在的房间。
你看到了窗外的月亮,那么圆,那么大,像是被阿西莫夫挂在窗台外的照明台灯似的,莹莹的蓝色月光将阿西莫夫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银边,让本就白皙的阿西莫夫看上去更像个用石膏,水,时间和千雕万琢雕刻出的石膏像。
阿西莫夫一脚踩在被当成垫座的绸缎窗帘上,他□□着上半身,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眯着眼不甚熟悉地点起打火机。你看到那在黑洞洞出口亮起的火苗窜动了一下,几乎点着阿西莫夫额前垂落的偏长的一缕刘海——但也只是几乎,阿西莫夫可不会做出点着自己头发的愚蠢举动。
烟草的气味弥漫开来,阿西莫夫吸了一口烟,袅绕的烟雾过了肺,又从鼻尖吐出。
橘红色的一豆火光附和着阿西莫夫的起伏胸膛闪烁,像是证明他还在呼吸着的医疗机器显示仪似的。阿西莫夫冷白的像是石膏像的面容在橘红的暖光里被点亮了一点偏尖的下巴,精美的锁骨,稍嫌单薄的胸膛,又在点明这些少年气息浓厚的元素后,在他还未完全硬朗的面廓上,留下了更加浓重的阴影,让他一双本就深刻的血眸,在火光掩映下像是黑暗中屏息潜伏的未名状之物的眼睛。
他可真的是天赋异禀,这明明是他第一次抽烟,至少,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抽烟。
你往被子里缩了缩,不知道是在躲避阿西莫夫那专注得让你不安的视线,还是阿西莫夫唇齿间滚烫的烟草散发出的让你避无可避的烟气,又或者,只是因为窗外的月亮实在太过明亮,让习惯了黑暗的你生理性地眼睛不适。
“阿西莫夫,不要抽烟。”
阿西莫夫没有说话,却很顺从得把才吸了没几口的香烟用手指掐灭了。你有些惊讶,虽然阿西莫夫曾经也用徒手捏灭酒精灯的手法来哄骗你,但酒精灯灯芯的温度和烟头的高温毕竟还是不同的。
但阿西莫夫的表情纹丝不变,仍淡淡的,却没有丝毫转移视线地注视着你。
你看到他的指尖冒出残余的一点烟气,鼻尖隐约闻到了肉香。
你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只能把身子更埋进暖和的被窝里,瓮声瓮气地下达了第二个指令:“月光太刺眼了,把窗帘拉上吧。”
阿西莫夫从飘窗上下来了,赤着的脚在木地板上发出猫咪肉垫轻踩一样的动静。
“刷拉拉——”阿西莫夫一手一边,把拉开的窗帘合上了 。
室内终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但习惯了暗室的你还是能轻易分辨出阿西莫夫和他周遭黑暗的分界线的——阿西莫夫太白了,在黑暗中简直像是能发光。
阿西莫夫的手搭在桌沿上,指尖随着他的步伐轻轻在桌面上滑过,一路畅通无阻摸到了床边。
你往里再靠了靠,阿西莫夫的膝盖先搁在了床上,他的手穿过你的发丝,提起一角你盖住自己口鼻的被角,轻盈一拉,他整个人也就顺势缩进了被子里,躺在了你身边。
少年人过高的体温在夜里依旧那么清晰,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熊熊燃烧的生命力,火一样的年轻光阴。
你再次无法忍受似的往后缩了缩,可惜后面就是墙壁了,你的身躯再柔软,也不能嵌进钢筋水泥里。
“别退了,床就这么大。”阿西莫夫出言阻止了你的小动作。
你的身体一僵,你抬头打量了一下,阿西莫夫其实是闭着眼的。但他就像是看到了你所有的小心思,避无可避的排斥,却又懒得看一样,闭上了眼睛。
“我没退。”你小声辩驳。
阿西莫夫笑了一下,是你熟悉的带着轻微嘲意的笑声,他干脆地一展手臂揽住了你,让你再也无法完成自己和墙壁君的亲密大作战。
“那就这样睡。”阿西莫夫言简意赅地下了“指令”。
你的心中虽然不驯,但身体却很乖觉地缩在阿西莫夫的怀里——
在这被阿西莫夫囚禁的一年里,你已经很习惯听从阿西莫夫的所有“指令”了。
不听话的话,阿西莫夫总会有千千万万个法子“整治”你。
少年人的怀抱像是个能将你蒸发的熔炉,你忍受着他的体温,轻声在与阖眼的少年鼻息交融的极近距离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你感到圈在腰上的手更紧了。
“现在还不行。”
阿西莫夫说。
又是这个回答,你的心沉了下来。
你是不是,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了呢?
★
“你啊,不该这么惯着他。”
刚和阿西莫夫交往一个月的时候,你的好友和你相约在奶茶店的时候,意有所指地对你说。
那时,好友刚做好的镶着闪钻的艳红指甲点在你摊开的掌心,戳了戳你的命运三纹路。
“你说说,和我出来的这两个小时内,你给他发了多少条短信了?他这是查女友行踪还是看犯人啊?我看你啊,只是人在我这边,心魂都被那个小矮子拿铁链子拴在他的裤腰带上了。”
换男人和换衣服似的好友扶额叹气:“我知道你是老房子着火(你反驳:只是上大学前一直没早恋而已!),好吧好吧,初恋好了吧,一下就收不住了。”
“但感情这方面,谁先爱上谁就要做二人关系里的奴隶。”
你嘟囔:“可的确是我追的他没错啊。”
阿西莫夫是你们大学生物系的跳级天才,教授眼里能继承衣钵的香馍馍,同系学生眼里难以匹敌的高岭之花,也是一众普通颜狗心中的新晋男神,也不管他们口中的男神的年龄的十位数是不是比他们小了一个一。
反正你就是拜倒在阿西莫夫运动裤下的芸芸众生之一。你只是比其他人幸运些,能见到阿西莫夫的几率更大,脸皮也更厚些,就算被这个比你还矮一点的少年拿话刺也只是一笑了之。
咳咳,但不是有那么句话嘛——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在你长达半年的热情攻势下,阿西莫夫对你的态度终于软化了。虽然他还是和嘲讽别的凡人(他眼里的芸芸众生)一样嘲讽你,但亲近的嘲讽和疏远的嘲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你这么坚信)!
总之,在半年的软磨硬泡追求终于取得一点成效,看到希望曙光的你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地就在社团办的酒局上向阿西莫夫告白了。
那晚你有点喝多了,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乎的,酒精让你的血液奔腾得比以往更迅速,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拍案海浪,把心里那些忐忑的小九九全都拍到了脸上,你拿冰镇的啤酒罐贴着发烫的脸,只觉得阿西莫夫眼里的自己看上去像个熟透的番茄。
阿西莫夫也喝了酒,他应该也是第一次喝酒,还是在即将要毕业的学长们再三邀请下才喝了半杯。但他的醉酒反应很明显,眼角,鼻子尖,耳朵都红红的,像是被人欺侮得害羞不已的小姑娘似的,看了便让人心底的罪恶因子忍不住开始闹腾。
但是在看到阿西莫夫的眼睛时,那些小九九就又被按压下去了。
无论何时,阿西莫夫的眼睛都是那么清醒,像是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融化的永冻结冰。
你看着这样的阿西莫夫,那半年来被他盐对应的委屈忽然一起涌了上来,你用拉长的像是断不了的糖丝的声音对阿西莫夫说:“为什么一直不接受我呢?”
眼睛红红,鼻尖红红,耳根红红,但是坐姿依旧端正,面颊依旧雪白,眼睛依旧清醒的阿西莫夫看着醉后开始无理取闹的你一眼,被酒液润泽的嘴唇红红的,看上去很好吃。
阿西莫夫说:“你没和我告白过。”
你因为醉酒变迟钝的大脑卡壳了一下:“哦,还真是!”你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喊了出来,虽然你一直对阿西莫夫示好,试着约他出来,但似乎是没说过一句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这当然有你第一次追人的笨拙在,但是女孩子表现得都那么明显了,哪会有这么不上道的男孩呀!
但阿西莫夫就是那个男孩,所以你这个笨拙的家伙趁着酒力,眯着眼傻笑着对阿西莫夫说:“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我会好好对你的!”
旁边一直关注着你这边的好友被傻乎乎的你逗乐了,发出了一声轻笑,但之后发生的事又让她像是见鬼了似的看着你们这边。
那个阿西莫夫……那个眼高于顶、有洁癖、三言两语就能逼疯人的阿西莫夫,居然亲吻了一个醉鬼。
阿西莫夫离开了你的唇,看着晕乎乎、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的你,忽然,笑了笑。
他笑得可真好看,你摸了摸刚刚被柔软触碰过的嘴唇,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听到阿西莫夫托着腮侧头盯着你看,那双一直目中无尘的眼睛里,唯有你的倒影。
“你的告白,我接受了。”
阿西莫夫说。
你被天上砸下的幸福砸懵了:“你,你没开玩笑?”
阿西莫夫很傲娇地瞥了你一眼,用那种你很熟悉的“天才语气”施舍般地说:“我有什么理由骗你呢——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向你保证!”
第二天,你和阿西莫夫交往的事情就全校皆知了。
回忆起和阿西莫夫的交往初期,不可说是不愉快的。
你的半年心血都有了回报,而与阿西莫夫那样超越常理的天才人类相恋,又极大地满足了你积攒数年的少女幻想。
阿西莫夫不止一次被校内八卦杂质评价为“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他就像是落在普通人群里的明星,是擦肩而过就可以回味许久的邂逅;阿西莫夫的头脑毋庸置疑,即使不是同专业,那些让你头疼的专业课和天书般的高数在他眼里都成了两三笔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交往得愈久,阿西莫夫便愈是在你面前显现出与在外人面前的“傲”截然不同的“娇”。他比你小几岁,平常在外面都是一副眼高于顶,你们这些蠢货不配和我同台竞争的高傲,一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姿态,但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露出点幼稚黏人的倾向——
会在你要起床时,低气压地按住你不让你离开,非得你亲亲哄哄他才肯放行;会在你因为忙课业没来得及回他消息时,黑着脸找上门,一边嫌弃你怎么这么笨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一边施与援手,不想让你的时间被除他以外的事情磋磨掉……他似乎越来越黏你,总希望你是他实验室的研究对象,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被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你一直把这当成是甜蜜的苦恼,但经过好友的提醒才觉得:是啊,说不定真的过了。
你虽然第一次谈恋爱,但见过的情侣却不少,欢喜冤家有,相敬如宾也有,整天腻在一起给别人发狗粮的更是不在少数。但他们都有所谓的热恋期、平淡期,而你和阿西莫夫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在“热恋期”那般紧密。
他会在意你的一举一动:你离开他的视线超过五分钟,他就会发来消息问你情况;有时候你和朋友K歌回宿舍晚了,随便敷衍了一下阿西莫夫发来的问你“回宿舍了吗”的问题,之后就发现进来的服务生换了一个人,开灯一看,嚯!阿西莫夫就在包厢的门口冷眼看着你们这群鸦雀无声的女生。他以明天有课为由冷着脸带你离开,好好的聚会最后不欢而散,在你第二天苦着脸爬起来去姐妹群里发问的时候,大家却都说她们根本没和那个小天才透露过你的行踪……
你曾以和高智商的男友谈恋爱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摘到了旁人只能远观的高岭之花,但你又不得不承担起采摘下这朵高岭之花后,暴露在空气稀薄的高空中,被无孔不入的寒风包围,所有的隐私都无所遁形的后果。
你的背后被冷汗浸透,难得你真成了阿西莫夫的“奴隶”不成?
阿西莫夫的电话打了过来,叮铃铃,叮铃铃,一直响,一直响,像是你不接的话就会一直打下去似的。
你的视线在好友和手机间来回梭巡,最后,你关掉了手机。
“太好了!别管那个家伙!姐姐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玩!”在好友开心的拥抱中,你却觉得自己像是从泥沼中抬起头喘息片刻的溺水者,在一时的极度欢愉中,却避免不了下沉的宿命。
阿西莫夫被挂断了电话,面色冷凝。
平日一直安静的实验室此刻像是炸了锅,人群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像是热锅上的无头蚂蚁。
阿西莫夫给你编辑了短信:【这几天不要乱跑,放课后就回宿舍,等我来找你。】
但手机关机的你,没能看到这条信息。
★
“阿西莫夫……阿西莫夫!”被噩梦吓醒的你,边哭边喊阿西莫夫的名字。
阿西莫夫不在你身边,他去给你准备早饭去了。
但他很快就在厨房那听到了你的呼唤,立刻扔下了手中的东西,回到了你身边。你几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扑了上去,阿西莫夫被你压在了地板上,很重的一声响,阿西莫夫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但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按着你的脑袋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熟悉的体温让你安心起来,尽管那么烫,烫的你像是下一秒就要融化,但却让从冰冷的噩梦中醒来的你那么安心。
“我在。”阿西莫夫的嗓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受寒,又或者是昨晚的那只烟。
“我又梦到了、我又梦到了……”你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失去焦距的眼里是噩梦的残影,“我梦到了……”
“咦……我梦到了什么……?” 你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惊惧的情绪始终萦绕在你的心底,但你却完全想不起那可怕噩梦的细节了。
阿西莫夫还在顺着你的头发,轻轻拍着你的背,像是在哄小婴儿,他低低地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早餐准备好了。”
你抓着阿西莫夫身上的衣服,鸡心领的针织毛线在你的手指下扭曲变形,露出他衣服下白皙的、很容易留下伤疤的肌肤。
你压着阿西莫夫,他一时起不来:“不饿吗?”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和平常冷嘲热讽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其实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但就是想听他再哄你几句,你蹭了蹭他的下巴:“我不想在房间里吃,太暗了。”
阿西莫夫在你做噩梦受惊后的那几个小时,总是很好说话,所以他回答:“那就在餐厅吃。”
阿西莫夫把你带回了房间,推你进了洗浴间,让你坐在小凳子上,给你挤好了牙膏,帮你刷了牙,又拿暖和的刚刚好的毛巾给你擦了脸。
你只要坐着,一切阿西莫夫都可以帮你解决。阿西莫夫在你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你透过阿西莫夫的肩膀,眼睛上翻,看到了阿西莫夫身后的浴室墙壁,你和阿西莫夫的毛巾挂在挂钩上,一边的洗浴台上是你们两人的牙罐牙刷,浴室三件套……
这是个没有镜子的浴室,你只能在头顶还没开启的灯管上看到自己漆黑一团模糊成小点的身影。
洗漱完毕,阿西莫夫拉着你去穿衣服。
当初买下这里的时候,阿西莫夫为了照顾你,也为了利用好空间,给你准备了一个靠墙建立的衣柜,移动柜门一打开,是一面穿衣镜,打开穿衣镜才是放衣服的地方。
但此刻那面穿衣镜已经被拆卸下来,只剩下黑洞洞的柜子,你的小裙子们哀哀挤在角落里,你已经很久没穿过了。
阿西莫夫给你捡了一件和他身上同款的宽大衣服,帮你换下了睡衣,然后拉着你去了餐厅。
餐厅里亮着灯,在白天,阿西莫夫是绝对不会打开窗帘的。
阿西莫夫把早餐摆到了你面前,你皱起了鼻子:“又是一样的,我不想吃……”
阿西莫夫把他的咖啡端过来,在你对面坐下:“必须吃,不吃你的身体受不了。”
你皱着眉头拿塑料勺子粗鲁地搅拌着盘子里看不出原状的一坨糊糊,红红白白的,像是人类的脑浆,你光是看着就倒尽胃口。
但阿西莫夫一直盯着你看,你不高兴地张开嘴巴,张到最大,像是小孩子吃饭那样,一口把满满的一勺塞进了嘴巴。
一入口,那难以描述的、鲜甜的味道就虏获了你,感觉像是肉糜混合物,又有种野菜的清香,你甚至不用多咀嚼,食物就自动在舌尖上溶解,滑进你的胃里。这奇妙的、却让人无法讨厌的好味道是你能忍受这么长久以来,一直吃这么单一的食物的原因之一。
你又往嘴里塞了第二勺,看着喝着咖啡的阿西莫夫,心底的不满又涌了上来——在做完噩梦后的清晨,你的脾气总会更无理取闹些。
你拿勺子剁了剁盘里的糊糊,让它们看上去更加像是难以名状的马赛克:“你就不能不要切得那么碎嘛,一点口感都没有,我又不是没有牙齿的老人家。”
每次尝到那鲜甜的味道,你都恨不得使劲地咬下、尽情地咀嚼,用每一颗牙齿,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味蕾去尽情感受那美味,但是阿西莫夫剁得实在是太碎太碎了,你根本来不及咀嚼,东西都滑到你的胃里了。
阿西莫夫看着你笑了笑,附过身来拍了拍你的脑袋:“废话真多,快点吃。”
好嘛,这回的阿西莫夫温柔时间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嘟着嘴,舀出第三勺。
啊,真好吃……
难道阿西莫夫其实,意外的很有料理的才能?
★
你从未在屋子里看到手机、电视和电脑。
你从一开始与外界断绝联系到现在,已经开始习惯没有这些电子的生活了,阿西莫夫总能给你找许多你感兴趣的小说和漫画纸质档,因为实在累积得太多,只能把你们原来准备当做客房的房间临时改装成书房。
连书柜也是阿西莫夫做的,他一个纯理论派板着脸照着说明书做那些敲敲打打的木工,敲榔头竟然还砸中过自己的大拇指,一个书柜做完,他的手上都是累累的细小伤口。
阿西莫夫实在是一个十分执着的人,他说要囚禁你,就连一丝让你同外界联系的机会都不给你留下。你甚至只能在他偶尔起兴带回来的报纸上的日期,才能判断自己被他关了多久。
但阿西莫夫是不可能永远呆在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的地方的,他不把这些带进屋子让你有可趁之机,就一定会出门。
你在第一次发现阿西莫夫出门后立刻想办法与外界联系,你拉开了每一扇窗户的窗帘,却发现窗帘后是牢不可破的电子墙,这些电子墙只有阿西莫夫才知道怎么降下来。
你又想从门缝往外塞传递信息的纸张,你找了好久连只笔都没找到,最后只能拿番茄酱在一小块抹布上写了信息塞了出去,又敲了好久的门,但直到阿西莫夫冷着一张脸打开门,手里攥着那块你的“求救信息”,沉默地注视着惊慌无措的你,整整五个小时,没有任何人来解救你。
阿西莫夫把抹布洗干净,放回了原位,转过来冷静得近乎残酷地看着你:“我把整栋楼都买下来了,你想怎么求救都可以,但不会有人回应你的。”
看着面如死灰的你,阿西莫夫的嗓音还是那么清亮:“现在,来吃晚饭。”
你也不是没有考虑用绝食、自残来反抗。
但每次饿久了你的胃都会像是灼烧一样的疼痛,几乎让你痛得在地上打滚儿——那个时候阿西莫夫只在一旁冷漠注视看着你饱受饥饿的折磨,在看到你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才过来扶起你,亲自喂你吃饭,这个时候,你也再不嫌弃他端上来的一坨糊糊了,只觉得想吃得再快些、吞咽地再快些,直到缓解这难言的饥饿。
而自残更是不可能,家里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就连墙壁也包了厚厚的海绵材质,比对待怀孕的女王还更加小心翼翼,用的餐具、盘子一概是你摔不坏的塑料。
你的所有反抗落在阿西莫夫眼底,比襁褓中婴儿的乱蹭推搡还不如。
最绝望的时候,你跪在阿西莫夫的面前,求他放你出门——
“我只想看一看外面的阳光,我只想嗅一嗅新鲜的空气,我发誓,不会再闹脾气,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你带我出去吧!”
阿西莫夫却只是,将手贴上你的面庞,轻柔地摩挲。
阿西莫夫垂着头看着抱着自己腰的你,像是神明看着跪倒在自己石像前的绝望信徒,脸上尽是爱怜,态度却没有任何软化。
“现在还不可以。”他说,“外面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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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你还是挺乐观的。你觉得阿西莫夫不可能就这么把你一个大活人的存在从世界上抹去。你的家人、朋友、辅导员,总有一个会发现异常,会发现女友失踪的阿西莫夫每天大半时间都不见人影。
这实在是太明显的异常了,阿西莫夫不可能停下实验室那边的项目,却又必须来照顾你的每日三餐,是个人都应该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摸到你这里来的才对呀!
但是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却没有一个人如你期望的那样来解救你。
你的世界里,只剩下阿西莫夫一个人类。
也许是被关的太久了,你总觉得身体一天比一天迟钝,肢体终端的感官也在一天天地钝化,有时候踏在地板上,都没有踩到实处的感觉,渐渐地,你的活动范围甚至离不开那张床了。
但是与之相对,你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即使呆在房间里一动不动,你也能听到阿西莫夫在房间外活动的声音,他及拉着拖鞋踩过地板的声音,他拿咖啡机煮咖啡时,咕噜噜的声音伴着咖啡的浓香……还有,他拿钥匙扭开门锁,离开这间囚禁你的房子的声音。
你没有把这个变化告诉阿西莫夫,你觉得这可能是你最后的逃生机会。
终于在这一天,阿西莫夫再次离开了。离开前,他又给你多喂了一餐——你已经完全无法自主移动到餐厅等地方了。
阿西莫夫给你擦了嘴角,嘱咐你:“今天有个比较长的会议,我可能会晚点回来。”
你眨了眨眼,权当回答。
“你现在可真乖啊……”阿西莫夫摸了摸你的头发,他的刘海也有些长了,落下来的时候挡住了他的眼睛。你仰头望着阿西莫夫,他离你这么近,你却似乎从未看清过他的表情。
你没有说话,阿西莫夫似乎也就那么随口感叹了一句,很快就把空盘子放到厨房间,他又折回来,站在穿衣柜前,脱下身上的体恤,挑选外出的衣服。
期间他用手指拨了三次过长的刘海。
“阿西莫夫。”你转回视线,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嗯?”阿西莫夫正在和他的领带较劲——以往总是你给他打理领带,阿西莫夫明明在很多地方都很聪明,但在一些日常的小细节上却又往往像个缺乏相关知识的无知幼儿——他也不喜欢领带的拘束感,看来今天的确是个重大场合。
“……在梳妆盒里,应该有我之前买的发夹,你拿去用吧。”你的语速有些慢,“刘海,很挡视线吧?在那么重要的场合,应该清爽点。”
阿西莫夫明显地愣了一下。
你几乎以为他是不是要斥你一句大男人怎么可能用女孩子的东西了。
但你还是听到了阿西莫夫的脚步声,他放弃了打不好的领带,几步移到房间的梳妆柜前——那对现在的你们来说,只是个高一点的凳子,矮一点的桌子罢了,那些梳妆品,被合在真空包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去翻动了。
阿西莫夫说:“有一个红色蝴蝶结的,还有一个绿色小青蛙的,还有几个黑色别针形的,还有两个发箍,你要借我哪个?”
你闭了闭眼:“随便哪个,你喜欢就拿去吧。”
阿西莫夫又沉默了会儿,过了一会儿,他别好发夹再次来到你的床边,俯下身亲吻你的脸颊。
你忍住了,没有躲开。
阿西莫夫很开心地笑了,为你这许久没有过的好姿态,他大概是以为你终于向他屈服了——囚禁爱人的最终目的,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心情很好的阿西莫夫和你说:“等我这阵子忙完,我带你出门去散散心吧。”
你的身体猛烈地一颤,那么明显,阿西莫夫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好在他没有抓住这点来灵魂质问你是不是一直想离开这样的问题,而是很温柔地摸了摸你的头发。
你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阿西莫夫头上的那个红色蝴蝶结发卡——他大概是觉得红色的发卡和自己的眼睛比较搭配吧,这还是你教给他的搭配法,虽然配着他的一身西装,显得十分可笑就是了。
“真的,能出去吗?”你问。
像是早就料到了你的激动,阿西莫夫神色不变: “嗯。我会带你坐游轮,去大平洋上的一座小岛,那里风光秀美,没有太多人工开发,沙滩很白也很漂亮,你会喜欢的……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想去海边玩吗?”
“是啊。好期待。”
你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再次勘破了阿西莫夫的诡计,他所谓的“出去玩”,仅仅不过是为你更换了一个更加巨大的笼子罢了。
阿西莫夫把这当成是你要睡觉的预告,便又亲了亲你的额头,轻轻合门出去了。
听到阿西莫夫出门的声音,你睁开了眼睛。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你操控着自己不听话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怕是阿西莫夫也不知道你还保有这种余力。
你的动作慢得像是按下了-8倍速,但你终于还是开启了逃离阿西莫夫的第一步。
你往你的目标,窗台爬去。
★
阿西莫夫觉得心神不宁。
并不是因为旁人那向他头顶的红色蝴蝶结发卡投来好奇的目光搅得他心乱——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凡人的眼光。
“阿西莫夫先生,先前您的实验室发出声明,说已经找到了治疗【怪物】的手段了?请问这是属实的吗?”
台下的闪光灯像是恒星爆炸似的一片亮了又起一片,阿西莫夫微皱眉头,看着那位金发的女记者:“第一,那不是怪物,暂定的学名是【变异】,他们都只是无辜的受害者,是与我们相同的人类,我不希望看到你们轻描淡写地把他们归类为怪物,这也与我们一直致力于控制逆转变异的大方针相违背。第二,我们的声明是说已经找到控制手段了,在适当的外界辅助下,变异不会继续加深,也有实验结果证明,他们是可以恢复清醒的……”
金发的女记者表面上还是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被记录本挡住的手上却翻看着手机里的一条崭新短信,随即,她放下手机,自信满满,又满含可以翘出大新闻的欣喜,再次向阿西莫夫“提问”——
“请问!这是不是只是阿西莫夫先生您一个人的乐观意见呢?毕竟现在社会上因为怪、变异造成的恶劣影响依旧很大,仅以阿西莫夫先生您一言之词就转变人们对变异的态度,难道不是把全体无辜人民的安全置于危地吗?”
阿西莫夫说:“我并没有鼓吹一定要优待变异,所有的变异都应该被严格看守控制起来。我只是站在人性伦理的角度上希望大家不要全然排斥他们,因为他们本质上还是人类,只是他们此时陷入了以己力无法挣脱的泥沼,我们不能拒绝他们伸出的求救之手……”
女记者这时站了起来:“请问您能发誓,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是出自高尚的研究精神,对社会安定发展的贡献心,对人类安全的考量,而不掺杂一丝一毫私心吗?”
阿西莫夫沉下了脸,他拔出了话筒,深深的血眸盯着女记者,竟然让女记者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也起了一身冷汗,但想到自己手中的大新闻,女记者就又有了底气。
阿西莫夫声音冷得几乎能掉下冰碴:“你似乎一直在针对我,是对我有什么私怨吗?”
女记者自信一笑:“并没有,我只是怀疑阿西莫夫先生因为自己的私心,过于美化了变异们,传递这些虚假新闻反而会造成更多动乱罢了。”
阿西莫夫搭在裤子上的手紧攥成拳,但他面上却无一丝松动,他推开了身边人搭过来想阻止他的手,此时也站起了身,在高台上睥睨着那个纠缠不休的记者:“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私心?”
女记者咽了口唾沫,她不明白阿西莫夫为什么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能如此从容,但自己手中的信息也不是虚假的,于是女记者挺了挺胸,续道:“有传闻说您大学时期交往的女友就是变异的受害者,但至今公开的收押变异名单中却没有她的名字。我们私下走访了你们的母校,你们曾经的朋友,包括你女友的父母得出的结论是——”
balabalabala。滔滔不绝。
shuashuashua。相机争鸣。
“所以我们有合理的理由推测,违背规定窝藏女友的你,在摆放着众人安全和女友安危的天平上,你的心无法做到公正,为了尽早让自己的爱人脱困,你甚至不惜造假也……”
阿西莫夫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完全把平日里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摆在了所有媒体前:“说到底,这都是你的推测罢了。这位小姐,比起穿着不适合你的套装站在镜头前戳着别人的痛处捡着那点热度,我觉得改行去当编剧更适合你。”
他为什么还这么平静?女记者手心都是汗。
也许是阿西莫夫的嘲讽颜实在是太拉仇恨了,女记者也大为光火:“我自然有证据,事实上现在我的同伴便到了阿西莫夫的住处——”
“你的同伴有搜查令吗?看来是没有呢。私闯民宅,呵。”阿西莫夫冷漠的歪头,“在诽谤后你又给了我一条可以起诉你的罪证呢。”
女记者:“我这是!!!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掩盖真相吗!”
在女记者的这句几乎掀翻房顶的尖声指责过后,长达三十秒内,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坐满了上百人的大礼堂里,数百“黑枪口”忘记了闪烁,人们也屏住了呼吸,掐住了自己的心跳声。
阿西莫夫在女记者惊恐的视线下,缓缓举起话筒,说完这场发布会他的最后一段话:“真相是什么,我会亲自展示给你们看的。接下来的发布会,将由我的助手顶替。我希望大家能把目光聚集到我们提供的实验数据,报告结论上,而不是三流报纸的花边八卦。”
阿西莫夫就这么扔下话筒离开了新闻发布会。
他离开的动作是那么速度,全场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女记者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是为了把刚才可怕的一幕从脑海中扫去般喃喃:“我是对的我是对的他在骗人他在骗人……没错,只要那边进展顺利,一切真相都会大白的……他现在去也赶不上了。”
“阿西莫夫先生?阿西莫夫先生!您要去哪里?!发布会不才刚开始嘛!”
阿西莫夫推开挡路的助理,抢过了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助理一号了,你也进去看着他点。”说罢,扬尘而去。
只留一脸懵逼的助理迷茫地跟着跑了几步——
“喂喂!阿西莫夫先生!不会吧……就这么走了?”
“啊啊啊他怎么这么任性啊,可恶的阿西莫夫!”
★
“阿西莫夫!阿西莫夫!”你呼唤着阿西莫夫的名字,比以往每次噩梦惊醒时喊得都更加撕心裂肺,但阿西莫夫却迟迟没有出现……是啊,他今天有会议,回不来的。
你捂着脸,脑子的一半在清醒地思考着逻辑关系,脑子的另一半在无助地发疯。
与你在小巷撞上的男人被你吓得摔倒在地,他那昂贵的镜头摔在了地上,裤子上出现一点湿痕:“怪、怪物……阿西莫夫那混蛋,果然私藏了怪物!”
怪物……他在说谁啊?
你冷静地思考。
你疯狂地咆哮。
你在漆黑的镜头里看到了扭曲的自己的影像。
啊,是怪物。
你清醒地判断。
你糊涂地回想。
是了,你遇见了怪物。在那天,和好友一起去玩的那个地方,你遇见了“怪物”。
你被吓得直哭,一直喊着“阿西莫夫”“阿西莫夫”,但那个晚上,阿西莫夫却一直没能即时赶到。
再次清醒的时候,
你就被阿西莫夫囚禁了。
后来,你的身体越来越奇怪……
啊 是这样啊。
你望着漆黑的镜头,你望着黑暗中自己的倒影。
是这样啊。
所以现在,
“我才是怪物啊。”
你开心地做下判断,
你悲伤地大声嘶嚎。
你一遍又一遍,无助地呼喊着那个名字——
“阿西莫夫!”
但这一次,你从深渊里伸出的手,
被终于赶来的他,牢牢地握住了。
再也不会松开了。
阿西莫夫抱住了你,阿西莫夫挡住了你的眼睛。
阿西莫夫的味道包围了你,阿西莫夫填满你的整(所)个(有)世(空)界(虚)。
你静静地流着泪,你委屈地诉着苦——
“阿西莫夫,我又做噩梦了。”
阿西莫夫这么回答你:“那就再次闭上眼睡去吧。等你再醒来时,噩梦就消失了,我也会在你身边。”
你说:“你不许骗人。”
阿西莫夫回:“我用我的所有向你保证。”
于是你安心地睡在了阿西莫夫怀里,一如以往的千夜,那过高的体温,也成了一种令你安心的存在。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似乎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但有阿西莫夫在,
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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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阿西莫夫靠坐在飘窗上,拿你很喜欢的枫叶金窗帘垫了屁股,望着窗户外的景色,打火机在他手中咔哒一声响,幽蓝色的火光在黑暗中像是扭曲的亡灵抖动了一下。
你往被子里缩了缩:“阿西莫夫,不要抽烟。”
阿西莫夫拿手捻灭了香烟:“好,不吸。”
你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阿西莫夫,把窗帘拉上吧,该睡觉了。”
阿西莫夫就拉起了窗帘,摸着长桌的边缘,在黑暗无光的室内,准确无误地抵达你的身边。
他还是膝盖先跪在床板上,掀起你压在身下的被子一角,一下子就滑进了被窝,和你贴在了一起。
你靠近了阿西莫夫,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轻嗅:“一股烟味。”
阿西莫夫:“那我去洗个澡?”
你摇摇头,把阿西莫夫抱紧了:“今天就算啦。”
阿西莫夫还是说“好”,并回抱了你。
你看着阿西莫夫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容,忽然,一个从未考虑过的想法脱口而出。
“阿西莫夫,你经常坐在那边看外面,窗外是有什么吗?”
阿西莫夫轻轻拍着你脊背的手顿了顿,在你的背上抚摸着:“没什么东西,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没什么好看的。”
你不信:“你怎么可能无聊到看全黑的外景?你一定在瞒着我什么。”
阿西莫夫无奈地笑,拿下巴顶着你的脑袋蹭啊蹭,让你发出猫一样推拒的声音。
阿西莫夫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笑,胸膛都微微震动起来。
“真的没有。”
你:“没骗我?”
阿西莫夫说:“我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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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凝视深渊?◢
◤因吾爱眠于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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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篇诸多私设的架空paro。
其实全文那么长主要就是为了最后两句话。
小说情节只是服务小说,不能代入三次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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