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一听,便知定然又是水溶为自己解围而来了,因忙作出一脸的焦急,问道:“六皇子怎么了?”
那小子见问,越发哭得哽喑难耐,道:“回、回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六皇子怎么了,只知道方才他正在看书,却忽然嚷了一声‘好疼’,旋即吐出几大口鲜血后,便直挺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小的们都吓得了不得,因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摁虎口的摁虎口,揉胸膛的揉胸膛,就是不见皇子他醒来,所以才会贸然来惊扰大皇子和大人的,求大皇子与大人快瞧瞧六皇子去吧,呜呜呜……”
“果真的六弟病得这般严重?”闻言水澈禁不住问道,然言谈神色间,却是摆明了满满的不相信。
“小的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欺瞒大皇子。”小子哭着辩道。
一旁如海亦道:“便是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谅他也不敢拿皇子的身体来开玩笑才是。幸得这里整好儿有大皇子府上的神医们,倒是一块儿过去瞧瞧六皇子的好。”说完率先抬脚出去了。
后面儿水澈见状,虽然暗中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想落人“不关心自己兄弟”的口实,说不得带着那几名大夫,忙忙跟了过去。
一时到得水溶所暂居的流云轩,就见水溶正躺在靠窗的榻上,煞白着一张俊颜,人事不省,雪白的前衣襟上,更是星星点点布满了殷红的血迹,显然方才那小子所言非虚。地上则满满跪了一地惊慌失措的下人们。
水澈原就正为自己功亏一篑而生气,如今瞧得众下人只知道傻跪着,竟无一人照顾水溶,遂借题发挥,破口骂道:“你们这些个死奴才,就让六皇子躺在这里?铺盖也不知道取来?真真一群酒囊饭袋,今儿个六皇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看本王饶得了你们那一个!”
又骂大夫们:“好糊涂东西,都捆着手脚了不成?不知道上前为六皇子诊治的?”几人忙争相上前,依次与水溶诊起脉。
轮番诊治了几次,又悄声儿商量了片刻,几人方小心翼翼的回道:“请大皇子恕小的们愚鲁,并不能诊出六皇子所犯何疾……”
“什么?”话未说完,已被水澈暴喝着打断,“连六皇子所犯何疾都诊不出,本王留你们何用?来呀,将他们都拉下去关起来,待本王明儿发落!”便有他的随从们进来要押人。
如海见状,忙道:“这会子六皇子人事不省,倒是先把他们留下,尽快开出一个方子,救六皇子醒过来的好,果真关了他们,可让谁来治六皇子去?”
方劝住了水澈。只是他心里到底隐约觉着事有蹊跷,这里人多又吵得他不能凝神细想,且电光火石之间,又朦胧生出了另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来,因忙又装出一脸的焦急来,道:“六弟昏迷不醒,身为兄长却不能为其分忧,真真急煞本王也,倒是快马加鞭去遍城寻找良医的好,这里便有劳林大人了!”说完也不待如海答应,便领着几名贴身长随一径去了。
余下如海心如明镜儿,也不多说,只命那几名大夫下去抓几副醒神药,打发了几人出去,又挥手令众下人都退下后,方俯身小声儿唤道:“六皇子,人都走光了,你可以醒过来了。”
便见水溶眼皮儿先动了动,旋即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儿,终于醒转了过来。
如海忙关切的问道:“六皇子并无大碍罢?方才听小子说你吐血了,可真是不真?这会子觉着怎么样儿?”
水溶的面色仍十分苍白,幸得精神头儿还好,因淡淡一笑,道:“不过是用内力催得吐了一口血罢了,并无大碍的,伯父很不必担心。”
虽则他说得轻描淡写,如海仍是十分着急,因忍不住道:“横竖只是演戏,六皇子又何苦真糟蹋自个儿的身子?一旦有个什么好歹,让我有何面目去面见皇上?”
闻言水溶却怔住了,半晌方低低叹道:“父皇从来未曾关心过我的死活,伯父不必担心没有面目见他。”忙又打点起精神,笑道:“大哥与他那群大夫属下们又岂是那般好糊弄的?不来点真的,又岂能骗得过他们?”
他眼底的落寞和话语里的自嘲,让如海的心攸地钝痛了一下,不由在心里感叹,皇上一定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忽略掉了怎样儿一个优秀的儿子!因忙岔开道,“才六皇子怎么知道我那里迫切的需要人来解围?”
水溶道:“昨儿个无意听手下人说,大哥的人在镇江金陵等地遍寻名医,我便知道事情有异,今儿个又听人来回大哥院里多了几个陌生人,我便推知必定是大哥闻得伯父和林姑娘悬赏求医后,再坐不住了,一心想知道伯父……,所以事先安排人留意了大哥的一举一动。幸好被我猜中了,不然这会子还不知怎么样呢。”
闻言如海方恍然大悟,道:“怪道我听那几个大夫的口音并不像京城的,原来竟是这么一回子事。”又冷笑道,“倒不想大皇子竟已是沉不住气儿了!”
“没办法,京城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呢。”水溶的口气有几分幸灾乐祸,只是说完又忍不住忧虑道:“如今他便已等不及了,若要再等上半月一月的,只怕会剑走偏锋,对伯父不利亦未可知,倒是让人有些个防不胜防啊!”
如海犹豫了一下儿,方沉声道:“实不相瞒六皇子,日前我已秘密打发人携我保荐继任巡盐御史的密折进京去了,只怕这会子人已至京城,密旨亦很快该呈到皇上手里了。只要皇上看了密旨,不日定会下旨让继任新御史尽快赶至扬州来与我交割,到时天下皆知,大皇子再有手段,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闻言水溶方舒了一口长气,笑道:“还是伯父有智计,此计必定千妥万妥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尽量拖住大哥,不让他在圣旨颁布之前赶回京城,自然万无一失了。”说着便压低声音与如海细细谋划起来。
果然不出如海所料,京城里水百川在见了如海的保荐密旨后,未有丝毫儿的犹豫,便点了如海所举荐的那名唤作刘光第的官员为新任的巡盐御史,并令其即日起便赶去扬州与如海交接公务。
消息一传至扬州,水澈先就怒不可遏,他再未料到林如海竟会如此不留余地,白放着他的好处不拿,硬是举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五品小吏刘光第来接任这江浙巡盐御史!原本他就在为水溶莫名生病,很快又莫名复原,以致他未能实行自己毒杀水溶,继而栽赃与如海这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而懊恼烦心,不想又来了这个坏消息,那他屈尊在扬州呆的这一个多月,岂不都是白呆了?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据他的手下来报,那个刘光第虽然不是他的人,却亦不是太子和水溶的人,且出身寒门,应当很容易收为己用,他方稍感安慰了一些,觉着自己这一趟扬州之行,也不算是白走一遭儿了。又想着这世上除了林如海那块儿又臭又硬的石头,还有那个男人是金钱美女所不能收买的?只要刘光第不是水溶的人,他便相信自己一定能收服了他,反正来日方长,倒是先回京长远策划一下的好!遂也不在扬州多呆了,因于次日一大早,便领着一众手下,快马加鞭回京去了,不消细说。
余下如海见好容易送走了水澈这尊“大神”,自是喜悦不已,想着终于可以与女儿一块儿清闲的度过自己生命中的最后几日了。
奈何“阎王要人三刻死,岂能留人至五更”?父女二人才只过了几日清闲日子,享了几日天伦之情,如海便因终于撑不住而病倒了,且病痛来势汹汹,不过三二日光景儿,如海便已瘦得皮包骨头,没有了人形儿。
瞧着父亲没日没夜的被病痛所折磨,黛玉自是又心痛又难过,尤其当她看见一向斯文儒雅惯了的父亲,在疼得受不住时,竟直接以头撞墙,以期能好过些微时,更是心如刀绞、肝胆俱裂,只恨不能代父亲受此等非人之罪。然到底不愿亦不忍在父亲面前表露去哀色来,惟恐他瞧了越发难过,遂每每都强作出一脸的轻松与笑颜,伺候在父亲榻上,或是与他端端水递递茶、或是与他说两句笑话儿、或是与他读两篇诗词,只在晚间回到自己房间,躺到床上以被遮面后,才会压低声音痛哭一场,次日则一如昨日,仍笑意盈盈的伺候在父亲榻前。
只是如海原就已病入膏肓了,又岂是药物人力所能挽回的?终于在几日后的一个深夜,离开了他惟一所放不下的爱女黛玉,病逝在了自己家中,享年四十九岁。
虽然早已作好了父亲随时会离开自己的心理准备,然真到了这一刻,黛玉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只因自此后,爹爹便再不会亲切的唤她‘玉儿’了,而她亦没有可以容自己随时撒娇、万事都包容自己的爹爹了!因“咕咚”一声儿,当场便栽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了。
后面水溶见状,也再顾不得避嫌,忙抢上前伸臂揽住了她,众下人忙亦围了上来,场面儿登时忙乱不堪起来……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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