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堂开来,枝叶上布满露珠。
桂枝和段元儒决定在这时间离开山洞,好在桂枝来的时候做了很多标记,便于他们寻找出路,这山间来的人不多,却四通八达的哪里都是路,找的人头疼。
段元儒的身子已经康复的七七八八,不需要桂枝的扶持,她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这让段元儒很不爽。
似乎那小女人在刷小性子,他也偏不理她,他想那小女人是喜爱自己的吧,是的,她早就爱上自己了。
可是那天晚上的事情,总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他当然不会想她一个瘦弱的女人会打败那只妖怪把她救出来。
她是认得她的。
段元儒断定,从那只妖怪看她的眼神和所说的话,他就知道她是认得她的,可是,这么听话的她……
段元儒顿住了,他不知道她的过去,过去十六年都是未知数,可是她不是正带着他去她的娘家吗,这样可是借机了解她,所以,她并不是有预谋的不是吗。
只是这个妻子,已经没有原来想的那么单纯了。
桂枝心里想的,当然已经不是段元儒可以想到的了,她的过去是一把锁,而钥匙一直被她牢牢锁在心里,又有谁能打开。
只是对于命运,她早已放弃抵抗了。
又是两天的路程,奶奶所居住的那间破旧的小屋子,就在眼前了,被重山包围着,那么不起眼,那么的诗意。
可是谁知道住在里面的人的生活呢?
桂枝安静的跟在段元儒身后,这两天,他们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山洞里的甜蜜,已经是过去式了。
眼看小宅院就在眼前了,桂枝挽了挽手上的包袱,轻敲了那斑驳的木门,小手扶上那木门,千百种滋味从心头涌出来,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更多的,是那说不出滋味的苦涩。
一会儿,奶奶就出来开门了。她还是印象中的样子,长长地头发盘成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几缕白发随意的散落在耳间。瘦骨嶙峋的身子没有让她看上去十分苍老,而是那种说不出的清爽味道,这是一个很严肃的老人。
直到真的看见了,桂枝才知道原来她是想奶奶的,她多想眼前的老人啊,她虽然话不多,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但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养育了她,是她在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了,怎么能不想她呢。
看到是他们,老妇人明显也怔了一下,他们的到来毫无征兆。
“你们来干什么。”就站在门口,老人没有要他们走进去的意思,语气是冰冰冷的,在这炎热的六月天,也叫桂枝没来由的一阵寒意。
“奶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不要再来了……”老人说完话就把木门关上了,没给桂枝一丝狡辩的机会。背靠在门板上,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
桂儿,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
身后的段元儒看到这场景一阵火大,他们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甚至还遇到了危险,这个老太婆,也就是桂枝的奶奶竟是这样的表情。
桂枝心虚的朝段元儒看了看,段元儒回给她一个白眼。
是的,这个意见是她提的没错,但是她没说她的奶奶会是这样的待客方式。
桂枝知道奶奶还没离开,又敲起门来,“奶奶,你让我们进去好不好,我是桂枝啊。”
见门内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又自顾自说了起来,“奶奶,我知道您不想我回来,可是这里有我那么多的回忆,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呀,我想来看看爹娘,还有,还有相公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需要好好地调理一下,我发誓,等他伤一好,我们就会离开的,奶奶,您让我们进去好不好?”
果然,听到这里,门内骚动了一下,接着门就打开了。
“你说他受伤了。”此时她才正眼看了一眼段元儒,其实她刚刚有偷偷看一眼孙女婿,虽称不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但配她家桂枝也够了。
何况这一眼,她就看出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有责任感的男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亏的,她放心了。
“是不是半月以前的事。”她问。
“奶奶。”桂枝叫了她一声,“奶奶是如何知道的。”
老人又瞄了一眼段元儒,见他一副没兴趣听她们谈论他的模样,老人便继续往下说了,“那天晚上,葡萄树上的蛇,回来了。”老人顿了顿,“我想必定是你回来了,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奶奶,它现在还在吗?”桂枝不安的问,她并不想让段元儒知道这件事。
“好像知道你要来了,它昨天晚上又走了。”奶奶的声音像是叹息。
桂枝知道的,除了爹娘死的那天,她并没有和那条蛇正面见过,见到的,一直是像素魑那样似人似妖的模样。
“奶奶。”桂枝欲言又止。
“先进来吧!”老人家打断她,招呼他们进屋,还有那个把头撇的远远地,不屑听她们谈话的段元儒。
一进小屋的院子,桂枝就看到那棵葡萄树了,它就在院子的一角茁壮成长,与普通的葡萄树无异,只有她知道,它,带给她的是多少痛苦。
段元儒也看到它了,院子里没什么东西,除了一口井,就是那棵壮硕的葡萄树,想不看到也难。他觉得不舒服,这种感觉,是熟悉的。
因为很多年前,在第一次看见玉娘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感觉。
妖异。
他觉得这棵树不简单,除了格外粗壮的树干,也说不出哪里怪异,这棵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吧。
他开口问桂枝,“这棵树是什么时候栽下去的?”
桂枝没有回头,她依旧深深地看着葡萄树,仿佛要将它看的透彻。
“是六年前,娘亲从半山坡把它弄来的。”
段元儒诧异,才六年这棵葡萄树就这么大了,桂枝说是转栽,可是这么大的树,转栽是很难活的。
段元儒怎么知道,娘亲将这棵树栽到院子里的时候,它还是一棵树苗。
桂枝的思绪陷入了深深地回忆里,那里有很多令她痛苦的东西,但她又不自觉的深深陷进去。
故事的情节,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风很大,吹得小屋后面的竹园沙沙作响。吹起了桂枝耳边散落着的头发,向后一直延伸,一直延伸……
段元儒拉起桂枝的手往屋里走去,站在那棵树前,没来由的让他发冷,他知道,关于那棵树,一定是有一个秘密的,只是桂枝一直藏在心里,没打算告诉他。
但他,从来不是一个敷衍了事的男人,就像那年他弄清楚玉娘的秘密一样。
玉娘,她会和这棵树有什么联系吗?
段元儒迷茫了,但这一切,都要回段宅才有解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这里的谜团解开。
桂枝的奶奶待他们很客气,完全没有第一天那样凶神恶煞的神情,他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也知道那天她那样的赶他们,是有她的道理的。
第二天一早,段元儒就要求桂枝带他去半山坡,桂枝本是不愿的,已经过了海棠盛开的季节,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去半山坡。
但是段元儒的说辞打动了她,他说,我想体会一下你的童年,你的快乐,我想更了解你。带我去,好吗?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明知道他的目的不在于此,她还是忍不住带他去了,这么严肃的人,说起情话来,还真一点儿也不含糊。
桂枝失笑。
半山坡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它有一个面是斜切面,好像有人在一座好好地山上砍了一刀,硬生生的把另一半切去了。
但是老人家说它生来如此,因此人们叫它半山坡。
这是六年来桂枝第一次上半山坡,,经过六年的风霜,它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漫山遍野的海棠树,一眼望不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