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煜和无忌两人浑身往下滴水,不多时便将毯子打湿了,庄烃见了便说道:“五哥,郡王,先到舱中换下湿衣裳,再用些姜汤去寒,也免得被风吹了感染风寒。”
季无忧向庄烃颌身轻道:“多谢六殿下施以援手。”说罢拉着季无忌便往船舱走去,她此时只想让弟弟快快换下身上的湿衣裳,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庄烃笑道:“郡主客气了。”
庄煜走到无忧姐弟的身手,向庄烃说了一句:“六皇弟,多谢了。”
庄烃依旧温和的笑道:“五哥说这话可是见外了,我们是亲兄弟。”
庄煜点了点头,也走进了船舱。
庄烃看他们都走进去了,面上笑意渐淡,转身吩咐道:“去看看姜汤可熬得了,快些送上来。”
庄煜进船舱之时季无忧已经将无忌的外衣脱了下来,季无忌脸儿通红通红的,掩着中衣前襟跳脚叫道:“姐姐我自己来。”
季无忧见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居然害羞了,不由轻笑起来,站起来转过身子说道:“你自己快些换。”
庄煜看看背着身子的季无忧,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湿衣裳,便一把抓起榻上的衣裳跑进内舱,手脚并用换上干净衣裳,然后才走了出来。
此时季无忌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季无忧正帮他穿外衣,惹得季无忌一阵怪叫:“姐姐我自己来……”
季无忧没好气的嗔道:“你自己来。你怎么不说小时候还要姐姐帮你洗澡呢。”
季无忌大窘,立刻捂着季无忧的口低声叫道:“姐姐别说了。”
季无忧白了他一眼,利落的给无忌穿好衣裳,拿过一方极大的帕子裹住无忌的头发,飞快的擦拭起来。无忌的头发又黑又浓密,很不容易干透,这会儿又是在船上,若被江风一吹,最容易伤风头痛的,季无忧绝不允许弟弟在自己的照顾下生病受苦。
庄煜有些羡慕的看着被无忧擦头发的无忌,心中暗想若无忧也能这般给自己擦头发该多好。只是现在他也不过在心里偷便想一想,到底还是要自己扯过一条大帕子擦头发。这时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从外头走进来,屈膝说道:“请五殿下和小王爷用姜汤。”
庄煜略迟疑了一瞬,季无忧已经抢在头里拿过一碗姜汤送到弟弟唇边,以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无忌,快趁热喝了。”
庄煜见了暗暗自嘲,便是庄烃有心想害他们,也不会蠢到明晃晃的在姜汤里下毒,若是在他们在画舫上出了事,庄烃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庄煜忙也拿过一碗姜汤吸溜着喝下去。季无忌见状只能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喝了大半碗姜汤,他刚觉得身上热乎起来,便摇着无忧的手撒娇道:“姐姐,我喝的好撑啊。”
季无忧却不依着他,硬逼着无忌把姜汤全都喝完。庄煜见自己明晃晃的被忽视了,只摇头笑笑,便挑开帘子出了船舱。季无忧听到动静向舱门方向看了一眼,浅浅笑了一下便又换了帕子帮无忌彻底擦干头发,替他梳了头戴上头冠,方才问道:“无忌,刚才发生了什么?”
季无忌一想起刚才之事便愤愤的说道:“刚才五哥的船突然失控撞上咱们的船,我扒着船帮往后瞧,正好看见水下有个黑影子闪动,就和五哥跳下去抓人。就是绑在外头的那个人,他正在我们的船底下凿船板,已经凿出铜盆那么大的洞。要不然我们的船也不能沉到江中。”
在季无忧盘问之时,庄煜来到甲板上,见庄烃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在审问那身着鱼皮水靠的贼人。庄烃看到庄煜走来,忙站起来问道:“五皇兄,怎么就出来了,可感觉好些了?”
庄煜笑道:“有劳六皇弟挂念,愚兄没事儿。这回真是得亏碰到六皇弟,要不然愚兄可要吃苦头了。”
庄烃忙笑道:“五皇兄言重了,小弟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怎么能不相助五皇兄。对了,小弟刚才正在审这贼子,不想这贼子牙口紧的很,竟咬死了不说,小弟正为难着。”
庄煜看着那跪在甲板上的凿船贼人,冷冷道:“六皇弟,你我兄弟岂是那审案之人,这种人直接送到刑部去也就是了,凭刑部之人的手段,还怕撬不开此贼的牙口。”
庄烃拊掌笑道:“着啊,小弟怎么就没想起来,还是五皇兄英明。小弟得多跟五皇兄学习才是。”
庄煜笑笑道:“六皇弟太过谦了,父皇着我们入部学习,因愚兄去的是刑部,才略知一二,若是事关礼制,愚兄必定不如六皇弟多矣。”
这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说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和睦,可庄煜和庄烃心里都清楚,他们只是在逢场做戏罢了。
过了一会儿季无忧带着弟弟走了出来,季无忧向庄烃躬身道谢,“萱华多谢六殿下相助。不知可否请六殿下命画舫靠岸,我们要回府了。”
庄烃看着季无忧,刻意流露出一丝儿的不舍,迟疑的说道:“好,郡主稍候,我这便命船娘靠岸。”
庄煜见庄烃对季无忧态度有些异样,心中警铃大做,他清楚庄烃只比自己小一个月,也到了相看皇子妃的年纪了。庄烃的身份并不比他差多少,绝对是个劲敌。庄煜心中暗自忖度,是不是要回宫求求母后,也好早些把季无忧定下来。
因无忧姐弟在曲江上受了惊,也没了精神再走到曲江苑的大门口,季无忧便命人出去将轿子抬进曲江苑。季无忌自从下了画舫之后便有点儿打蔫,厌厌的没有精神,季无忧很是担心,便叫无忌随自己乘轿子,又命侍卫快马去请太医前往王府,一行人急匆匆的离开了曲江苑。庄煜不放心,便也骑马跟了上去。庄烃看着庄煜和无忧姐弟一行人走远了,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寒意。
还在路上,无忌便靠在无忧的身上,没精打采的说道:“姐姐,无忌好累。”
季无忧心中极为担心,一叠声的催轿夫快些走,八个轿夫几乎飞跑起来,不到三刻钟便赶回了王府。此时,专精妇儿两科的孙太医也赶到了王府。
顾不上寒喧,季无忧扶着迷迷糊糊脸儿通红的弟弟下轿,庄煜见状心中大惊,忙抢上前来抱起无忌,便如一阵风似的冲到了离王府大门最近的鸡鸣斋,鸡鸣斋位于前院演武场附近,取闻鸡起舞之意,季无忌每日在此习文练武不缀,很是勤奋刻苦。
庄煜在宫中之时见过夭折的三公主刚生病时的样子,和季无忌现在的情形极为相似。庄煜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极怕无忌同夭折的三皇妹得的是同一种病。
孙太医跟着赶到鸡鸣斋,无忧也追了进来。只见庄煜已经将无忌缓缓的放在床上,为他盖好了被子。而无忌此时脸越发的红了,嘴唇也有些干裂,他迷迷糊糊的叫道:“娘……好热……”之类的字眼,听得季无忧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
孙太医还未诊脉,只看了无忌的情形,双眉便拧了起来。他沉声道:“五殿下,郡主,请后退些,容老臣给小王爷诊脉。”
季无忧和庄煜略往后退,让孙太医上前。孙太医诊过脉之后脸色微变,立刻问道:“郡主,小王爷从前可曾见喜?”
季无忧脸色大变,惊慌的摇了摇头,孙太医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沉声道:“从脉相上看,小王爷恐是见喜了。”
季无忧一听这话,身子晃了几晃便往后栽倒,庄煜眼疾手快,伸臂兜住无忧的身子,急切说道:“无忧你别慌,无忌身子一向极好,他不会有事的。”
季无忧强自稳住心神,喃喃道:“季无忧,你要撑住,不能慌,无忌一定不会有事的。”
孙太医是见到季无忧与季无忌同轿,刚才又见到庄煜抱着季无忌,便急急说道:“郡主从前可曾见过喜?”
季无忧点点头道:“我见过喜,我没事,我能照顾无忌。”
孙太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是太医,自然知道庄煜四岁那年就见了喜,如此一来,庄煜和季无忧都不会有被传染的可能。总算情况没有到糟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若然五皇子没见过喜,这事情可就大了。当今站住的皇子不多,五皇子又是养在懿坤宫的,这份量不言而喻。
孙太医是知道无忧姐弟情况的,他稳了稳心神,沉声说道:“郡主,从现在开始这院子得封起来,任何已经进来的人都不可再出去,包括老夫,所需之物全由人送到门口,再由院中之人取用。”
季无忧点点头道:“从此刻起王府上下人等全听您的安排,我只求保住无忌。”
孙太医点点头道:“小王爷的症候虽险,却并非没有转机,老夫自当尽全力保住小王爷。”
季无忧看着躺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不住喃喃叫“娘……”的无忌,含泪道:“无忌,姐姐陪着你,你一定要撑下去。”说罢,季无忧立刻转身出屋,亲自下达封锁鸡鸣斋的命令。
因事发突然,除了无忧身边的春兰春晓和无忌身边的赤霄青虹之外,便只有赵嬷嬷一个积年的老嬷嬷,其他人都没有跟进鸡鸣斋。季无忧命令一下,鸡鸣斋立刻被封锁起来,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崔徐二位嬷嬷已经被锁在了鸡鸣斋院门之外,急的两位嬷嬷在门外一个劲儿的恳求让她们进来服侍。
季无忧站在院中,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稳镇定,只听她说道:“两位嬷嬷的心意本郡主明白,只是府务还需两位嬷嬷照应,鸡鸣斋窄小,也容不下许多人。小王爷这一病,必有人趁机做乱,王府诸事就托付给两位嬷嬷了。凭是谁来,但凡有对王府不利之举,两位嬷嬷只管挡回去,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本郡主一力承担。”
此时庄煜也走了出来,他高声唤道:“崔嬷嬷,速速派人去大公主府请驸马前来。”
季无忧立刻低声道:“灵儿姐姐有孕在身,怎么好惊动她。”
庄煜亦低声道:“我现在不能出去,得让姐夫替我进宫回话。”
季无忧急道:“你怎么不能出去,你见过喜的,并不会染上,只要沐浴更衣便能出去的。”
庄煜沉稳的说道:“无忧,我绝不会让你和无忌独个儿撑着,就算天塌下来,也让我这个个子高的人替你们撑住。我一定不会出去,你若把我赶走,信不信我半夜会翻墙进来。”
季无忧气急,直直的瞪着庄煜,庄煜却笑着说道:“好了无忧,你难道不相信无忌能撑过去么!”
“呸,无忌一定不会有事!”季无忧不等庄煜说完便气愤的叫了起来。
庄煜笑道:“这就是了,既然你相信无忌不会有事,那何必还一定要我出去,横竖我出去了也不安心,说不定还会因为惦记无忌而说错说做错事,被父皇重重的责罚,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就躲在这里呢。”
季无忧如何不知道庄煜是在宽慰自己,她看着庄煜的眼神和缓了许多,无奈的说道:“好吧。”
孙太医在房中奋笔疾书,飞快的将所有的注意事项全都写下来交给外头等候的下人一一照办。不多时,大驸马严谨安赶了过来,因鸡鸣斋已经被封,所以严谨安只能在墙外与庄煜说话。
听罢庄煜之言,严谨安立刻说道:“好,我立刻进宫替你向父皇请假。五弟,你和无忧都要当心,虽然你们都见过喜,可那预防的药也得每日不落的喝下去。外头的事情有我们,叫无忧不必担心。”
严谨安来去匆匆,立刻到宫门外递牌子求见。隆兴帝一听无忌见喜,腾的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严谨安面前追问道:“无忌真的见喜了,没有诊错脉?”隆兴帝自己的儿女中便有四个夭折于天花,所以对于天花这一险症,隆兴帝心中极为恐惧。他怎么都想不到无忌好端端的只是去游了一趟曲江,怎么就染上了天花。
严谨安点点头,低沉的说道:“回禀父皇,给无忌诊脉的是孙太医,他已经在王府住下,儿臣再三请他务必保住无忌的性命。”
隆兴帝缓了片刻方才慢慢点了点头,低低道:“任安,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无忌这孩子,你只有这一点根苗啊!”
又过了片刻,彻底回过神来的隆兴帝才回到御座上沉声问道:“煜儿怎么会在郡王府,他是要你替他向朕告假?”
严谨安忙道:“回禀父皇,五弟游曲江之时遇上无忧无忌,因在曲江上撞了船,无忧无忌受了惊,五弟便护送她们回王府,结果未到王府无忌就发了病,是五弟抱着无忌进鸡鸣斋的,故而不能出来。”
隆兴帝点点头道:“万幸煜儿见过喜,倒是不怕的。有他在也好,无忧到底是个女孩儿家,遇到事情难免惊慌,煜儿虽然平日里毛燥,却还是个能顶事的。陆柄,去太医院传朕口喻,命太医院上下通力配合孙太医为忠勇郡王治病。若有人敢玩忽懈怠,朕定斩不饶。”
陆柄也担心的要命,忙应了一声飞快赶去太医院传喻,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出宫去忠勇郡王府走一趟,看看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无忧无忌这对命苦的孩子可不能有事啊!
很快忠勇郡王见喜的消息便在京城贵族之间传开了。因住的离王府近,叶氏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一听说无忌见了喜,叶氏险些儿惊的晕了过去。江嬷嬷一把扶住叶氏,急急的问道:“夫人,怎么办?”
叶氏定了定神,毫不犹豫的说道:“江嬷嬷,带上如姐儿扬哥儿跟我走,我们去王府。”
江嬷嬷大惊,忙拉住叶氏道:“夫人三思啊,小王爷是见了喜,小姐和少爷可都没有见过喜啊。”
叶氏深深吸了口气,决然说道:“王府很大,只要隔离开不会有事的。”
江嬷嬷摇头道:“不行,夫人去王府老奴不能阻拦,可两位小主子不行,她们太小,倘若有个万一,可怎么向老爷交待。”
叶氏抓着江嬷嬷的手道:“嬷嬷,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现在更不能把她们放在家里,你知道王府还安全些。到了王府之后,我去照顾无忌,你在后头照顾两个孩子,只要你们靠前就一定不会有事,嬷嬷,时间不等人,若是让那府里知道了必会生出种种算计,若不把两个孩子带去王府,我如何能安心。倘老夫人找上门来,你能顶的住么?”
江嬷嬷黯然摇了摇头,对上那府里的老夫人,她一个奴婢能有什么办法,看起来带着两位小主子一起去王府倒成了最好的选择。
江嬷嬷立刻去收拾东西,好在叶氏常带着孩子们到王府小住,收拾起来极便宜的,很快江嬷嬷便收拾好包袱,跟着江氏做了车子赶往忠勇郡王府。
叶氏刚进忠勇郡王府,穆国公夫人乐宜郡主也赶到了王府,她看到叶氏在前头,欣慰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怪不得无忧对季光慎一房看重,这叶氏果然是个好的。她此时能不顾风险赶来,也不枉素日无忧对她的暗中关照。
叶氏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忙转过身来,等看清是穆国公夫人,叶氏忙上前行礼道:“郡主怎么来了?”
穆国公夫人笑道:“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的。先不说了,去瞧瞧孩子们。”
叶氏随穆国公夫人赶到鸡鸣斋,此时鸡鸣斋内外都上了锁,穆国公夫人只能在门外喊话。
鸡鸣斋中的下人忙向季无忧回禀,季无忧先是一愣。继而感动的跑出房门,向院外喊道:“舅妈,三婶不用担心,我们没事,无忌一定会好起来的。”
穆国公夫人忙道:“无忧,要照顾好弟弟,可也不能不顾着自己,外头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舅妈和你三婶帮着照看,保管你进去时什么样出来时还是什么样。”
叶氏则急急叫道:“无忧,你快让人开门放三婶进去,三婶来照顾你们。”
季无忧忙道:“三婶的心意无忧明白,无忌这里照顾的人尽够了,三婶,你帮舅妈一起照应着王府,无忧心里就越发踏实了。”季无忧知道穆国公夫人管着偌大的穆国公府,并不能长时间住在王府之中,倒是三婶叶氏能走的开,故而有此一说。
叶氏急的不行,忙忙对穆国公夫人说道:“郡主,您快帮我说说话,无忧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撑的住,我好歹是个大人,便是体力上也比无忧强的多,回头无忧再累病了可怎么是好!”
穆国公夫人摇了摇头道:“无忧这孩子性子犟,她说不开门必不会开门的,季夫人,就按无忧说的,替她照顾好王府,不叫这孩子心挂两处吧。你且看着,鸡鸣斋一天不解禁,这王府里便一天不会消停。”
叶氏如何不明白穆国公夫人的言外之意,她说的不就是靖国公府里那让人不省心的婆婆么。想到极品的陈老夫人,叶氏顿觉头大如斗。
靖国公府如今没了那么迅捷的消息通道,在鸡鸣斋被封锁的第二天,季重慎才得了消息,赶紧回府告诉给陈老夫人。意欲趁这个机会掌握住忠勇郡王府。
陈老夫人听完季重慎的话,脸上神情很是古怪,她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让季重慎回房,季重慎大为不解,忙凑上前道:“母亲,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错过可就再没也有了。”
陈老夫人不耐烦的说道:“你不必多言,老身自有主张,退下吧。”
季重慎有些困惑的退下,他一回到欣泰院中,便见柳氏身边的大丫鬟双喜满脸带笑的迎上前来,曲膝行礼道:“奴婢请老爷安,给老爷道喜。”
季重慎有些糊涂,皱眉问道:“老爷我有什么喜事?”
双喜笑道:“请老爷进房一问夫人便知。”
季重慎匆匆走入上房,只见柳氏半卧在床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一个劲儿的笑,柳氏的脸上也红红的,不过应该不是擦的胭脂,胭脂的红没有这么自然。
季重慎见柳氏躺着不动,只是看着自己笑,一双手稳稳的护住小腹,不由惊喜的叫道:“你有喜了?”
柳氏点点头,眼中几乎泛起了泪花,轻声道:“是,妾身有喜了,刚刚请过大夫诊脉,已经一个多月了。”
季重慎不由松了口气,坐到柳氏身边揽住她的肩,笑着说道:“有喜了好,你好生将养着身子,给老爷我生个大胖小子。”
柳氏笑着点头道:“但愿如老爷吉言,这一胎能生个儿子。”
季重慎忙道:“一定是儿子,一定是儿子。”他一时高兴,便将季无忌见喜之事忘到脑后,只欢喜着自己要有嫡子了,而且再也不用日日歇在上房,又可以到西跨院风流快活。
季重慎乐了一阵子才问道:“可曾向母亲报喜?”
柳氏轻轻摇头低低道:“妾身想第一个告诉老爷。”
季重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做的对,回头我亲自去向母亲道喜,你躺着别动好好养胎,从今往后别的都不要想,安心养胎把儿子生下来要紧。”
柳氏欢喜的糊涂了,也没在意季重慎话中的玄机,只点头应了,闭上眼睛靠在季重慎的肩头,想象着儿子的模样,她却不知道季重慎此时人在这里,心早就飞到西跨院去了。
季重慎去慈萱堂向陈老夫人报喜之时,陈老夫人刚刚把邓嬷嬷打发出去,命她去寻吴道婆报信。当初吴道婆曾经留过话,说是季无忌遇劫之时一定要立刻通知于她。
想到吴道婆道行越来越深,陈老夫人也越发的相信她了。她相信借吴道婆之力,必能制季无忌于死地。此时陈老夫人绝不去想季无忌还是她的承重孙,她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如何让她自己风风光光的活下去。
一心想着如何置季无忌于死地的陈老夫人在听说二儿媳妇柳氏怀了身孕之后,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是循例赏赐一番,叫柳氏好生养胎,便再没有别的了。这让季重慎非常失望,他还以为母亲高兴之下会多赏赐些好东西,好歹能让他手里宽裕些。如今柳氏虽然是当家夫人,可是靖国公府的财权却牢牢掌控在陈老夫人手中,季重慎手中并不宽裕,除了偷偷拿些东西出去当了换钱之外,季重慎就再没别的进项了。
邓嬷嬷去报了信,吴道婆立刻收拾了几样法器跟邓嬷嬷前往靖国公府。这一来一回天色也黑了下来,吴道婆便在夜幕遮掩之下悄悄进了慈萱堂的小佛堂。
陈老夫人听说吴道婆已经到来,忙屏退众人去了小佛堂。吴道婆一见她便问道:“老夫人可有季无忌的头毛指甲等物?”
陈老夫人摇头道:“已经分府三年,如何还能有这等东西。仙姑,不能用别的替代么?”
吴道婆一双扫帚眉紧紧拧了起来,她想了片刻后方说道:“也不是一定不能替代,只是这替代之物却不好找,须得与季无忌有血亲,八字还要相配,而且取替代之物那人还会受到反噬,甚至有血光之灾。”
陈老夫人立刻想到了季无忧,她咬牙说道:“若论血亲,只有季无忧与他最亲。”
岂料吴道婆坚决摇头道:“不可不可,贫道说过,季无忧十五岁之前决不可有任何危险。老夫人另选他人。”
陈老夫人皱眉想了半天,低低道:“当今皇后,太子,大公主都是血亲之人。”
吴道婆冷道:“皇家之人都有龙气护体,也不可动。”
陈老夫人又道:“那就是季光慎和他两个孩子。季光慎在漠南,他的头发指甲不易得,那两个小的倒在京城,想想法子还是能弄到的。”
吴道婆皱眉道:“你且去弄,回头将那两个孩子的八字写下,贫道需得推演一番。”
陈老夫人立刻道:“老身这里只有如姐儿的八字,扬哥儿的没有,仙姑请先推演如姐儿的,明日一早老身便去将他们的头发指甲连同扬哥儿的八字一起拿回来。”
吴道婆看着陈老夫人,半晌之后冷声道:“其实季重慎和他的儿子同季无忌的血缘更近些,不过是老夫人舍不得罢了。”
陈老夫人闻言立刻低声叫道:“老身只重慎这一个儿子,如何能让他以身涉险,这绝对不行。”
吴道婆冷冷道:“那季延云呢?”
陈老夫人沉默许久,方才缓缓说道:“若别人的都不行,也就只能用他的了。”
吴道婆这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陈老夫人将季维如和季延云的八字写下来,她好慢慢的批算。
次日一早,吴道婆便告诉陈老夫人,说是季维如的八字不合,她的头发指甲没有用。倒是季延云的比较合适。
陈老夫人吃了一惊,忙说道:“老身这便去取扬哥儿的八字和头发指甲,仙姑还是批过他的再看吧,或许他的比延哥儿更合适。”
吴道婆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沉声道:“要快,如果今日子时之前不能摆阵做法,这法子便行不得了。”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便命人传了轿子立刻前往帽儿胡同去拿季维扬的八字和头发指甲。
陈老夫人赶到帽儿胡同,却见季府大门紧锁,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陈老夫人忙命管家四处打听,却因叶氏走的急,而看门的老苍头福伯忽然得到乡下儿子生病的消息,也急急带着小孙子回了乡下,是以周围的邻居谁也不知道季府的消息。
邓嬷嬷在一旁想了一会儿,对陈老夫人轻声说道:“老夫人,您看三夫人会不会是去了王府,奴婢听说三夫人同王府走的极近。小王爷出了事,三夫人按理说一定会去的。”
陈老夫人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快去郡王府。”
到了郡王府,叶氏得报忙出来迎接,陈老夫人看到叶氏方才松了口气,急急问道:“扬哥儿可跟你过来了?”
叶氏一愣,季维扬自出生至近也有三年了,这可是陈老夫人头一次问起他。叶氏不能不暗自警惕,她心中暗暗思量有了主意,悄悄捏了捏扶着自己的丫鬟海棠,然后浅笑说道:“回老夫人,原本扬哥儿是跟着妾身的,可是昨日严老夫人见了扬哥儿爱的不行,又因妾身这里忙顾不过来,严老夫人便将扬哥儿带去卫国公府了,说是替妾身照顾几天,等小王爷大安之后再把扬哥儿送回来。”
叶氏的话一说完,海棠便悄悄松了手,趁陈老夫人不注意去了王府后院。季维扬根本没有被严老夫人带到卫国公府,一切都是叶氏编出来的,为的就是从根上断绝陈老夫人打扬哥儿主意的可能。
听完叶氏之言,陈老夫人脸色便难看了许多,她重重哼了一声,责难道:“你既顾不过来,如何不把扬哥儿送回府中由老身替你照看着,难道老身这个祖母还比不得外四路之人。”
“陈老夫人还记得自己是做祖母的呀?”一声夸张的惊呼响起,陈老夫人抬眼看去,只见满脸讥诮之色的穆国公夫人快步走了过来。
不等陈老夫人说话,穆国公夫人便飞快的说道:“身为祖母,陈老夫人自进王府大门到现在,可曾问过一声无忌病情如何,无忧的身子又怎么样?”
穆国公夫人的声音极大,让那些被主子们打发来问候无忧姐弟的各府下人们听了个真切,她们回去之后必要向各自的主子回禀,陈老夫人的名声又要创下新低了。身为祖母,却在孙儿生病的第三天才登门,上门之后连一声问候之言都没有,这事儿是个人都做不出来,所有听到穆国公夫人之言的仆妇们立刻向陈老夫人投以鄙夷的目光。
陈老夫人尴尬极了,她瞪着穆国公夫人气道:“乐宜郡主,你休要欺人太甚!”
穆国公夫人却冷声道:“本宫欺人太甚?难道本宫所言不是事实?事实如何是个有眼睛有耳朵的都能看到听到,也不必本宫多说什么。”
陈老夫人气的直哆嗦,穆国公夫人却不理会,只喝道:“来人,小王爷生病,郡王府没工夫招待客人,速速请陈老夫人出府。”
万三行立刻大声称是,大步走到陈老夫人面前,板着脸冷冷道:“老夫人请。”
陈老夫人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叶氏,愤愤叫道:“好你个叶氏,竟然如此不敬婆母,老身要告你不孝!”
叶氏叹了口气,走上前淡然说道:“婆母大人要告妾身不孝,妾身不敢说什么,只是今日之事见证之人众多,婆母告之前一定要想清楚,我大燕律对于诬告之人,素来都要判重罪的。”
穆国公夫人将手搭在叶氏的肩上,用眼神威胁陈老夫人,沉声说道:“若陈老夫人一定要告,本宫必定为季夫人做证,决不叫你受无妄之灾。”
万三行再次站到陈老夫人面前,黑沉着脸冷冷道:“老夫人请!”
陈老夫人见情势比人强,不得不恨恨转身走出忠勇郡王府,心中将叶氏和穆国公夫人恨了个贼死。她拿不到季维扬的头发指甲,便是得了他的八字也没有用。何况叶氏防的紧,她连八字都不曾拿到。时间已近午时,陈老夫人却没有丝毫办法接近季维扬,她只有舍弃养在慈萱堂小半年,很是乖巧听话的季延云。
回到靖国公府,陈老夫人命人将季延云带到上房,亲自给季延云剪了并不长的指甲,又从他的颈后剪下一小撮头发,季延云始终都极为乖巧听话,祖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连一个字都不会多问。陈老夫人将指甲和头发小心的用帕子包起来,然后紧紧的抱住季延云,口中喃喃念叨着,季延云也不知道祖母念叨的是什么,只是抓着陈老夫人的手仰脸笑着说:“祖母,延哥儿很乖很听话哦!”
陈老夫人眼神一闪,低声问道:“延哥儿可想吃点什么?”
季延云眨着眼睛看着比平日更加和蔼的祖母,小声问道:“祖母,延哥儿想吃菱粉糕,喝果子露。”
陈老夫人立刻道:“好,就给延哥儿吃菱粉糕喝果子露,祖母还叫人给延哥儿蒸酥酪好不好?”
季延云欢喜的直拍手,陈老夫人又抱了他一会儿,终是放开了手,让丫鬟服侍季延云去吃些点心糕饼,若然吴道婆的法术应验,这说不定就是季延云在世上的最后一餐。
将身边服侍之人都打发了,陈老夫人将包着季延云头发指甲的帕子塞到袖中,匆匆去了小佛堂。
吴道婆接过帕子问了一句:“这是谁的头发指甲?”
陈老夫人沉声道:“延哥儿的。”
吴道婆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她掐指算了算时辰,便对陈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回去吧,贫道做法需得六个时辰,明日午时之后再过来。”
陈老夫人点头应了,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又折返回来问道:“仙姑,可否确保万无一失?”
吴道婆道:“贫道只有五成把握,另五成,便要看季无忌的命数了。若然老夫人能取来季无忌的头发指甲,贫道便能有七成把握。”
陈老夫人默然不语,只静静的走出小佛堂。只是五五之数,她却要陪上唯一养在跟前的孙子,陈老夫人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也多少有些舍不得。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反正柳氏已经有了身孕,若生下个儿子,便可以做嫡长子,如此一来对儿子的官声也是有好处的,季延云到底是姨娘所出的庶子,国公府养了他一场,他也应该为国公府做些贡献。陈老夫人不断的这样暗示自己,等走回慈萱堂上房,她的脸色方才渐渐好转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