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你男人够不够魅力?
深冬时节,圣山降下了一个小生命,那洪亮的呱呱哭声仿佛给了沉闷了将近两年之久的圣山注入了鲜活之力,使得死寂沉沉的深冬沸腾了起来,仿佛这个新生的生命就是圣山希望的象征,甚或说是对苗疆美好未来的向往,只要这个小生命能无忧无虑地成长,便能证明苗疆是真正的平和与美好。
圣山上的所有人都肩负着守护苗疆的重任,从没有过新生小儿,这个新生小儿给圣山这些成日只知习武搏击的男人女人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对美好未来的厚望,更是无声的欢欣与快乐。
几乎每天,曳苍的小殿几乎都被挤到爆,不是嚷着要看小娃娃的,就是抢着要抱小娃娃的,甚至有吵吵嚷嚷要给小娃娃当干爹的,吵得曳苍一个头两个大,对这些激情非凡的教徒是轰都轰不完,身心疲惫得深深觉得他比生孩子的林蝉蝉还要累。
于是有教徒拉过曳苍说,大人,你和小嫂子再生几个呗,这才一个娃娃都不够咱兄弟抢,曳苍则一巴掌轮着拍到他们的脑袋上,怒着说以为这生孩子是母鸡下蛋啊,想生就生,都边儿玩去,去去去。
可曳苍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夜里抱着娃娃的时候就嘿嘿地笑着和林蝉蝉说,林小蝉,咱们再生几个怎么样?
林蝉蝉可没忘记生娃那会儿那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撕开的疼痛,发誓这辈子绝不再生第二个,让曳苍想生的话就自己生去,曳苍便幽怨着小声和他熟睡的娃嚼耳根,说你阿娘不打算给你添个弟弟了,真是可怜,林蝉蝉一听更火了,一把抢过小娃,哼声说要是曳苍嫌弃这是女娃她就自己养,吓得曳苍又是好哄歹哄的才哄得他的大女王消气,还被迫发誓说他这辈子就喜欢女娃,要是以后生一窝的话,也必须各个是女娃,林蝉蝉被哄得乐了,才又搂着他笑得甜甜的。
小女娃出生那日,龙誉比曳苍还要当先冲进去看,把曳苍气得不行,说这是他的娃他还没看,就让这个熊孩子看了,林蝉蝉则笑话他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要不是曳苍三番五次地把龙誉撵走,只怕龙誉那天都抱着孩子不给他了,最后还是一脸不舍地把皱巴巴的小娃娃交给了她那个已经脸黑如锅底的曳苍阿爹。
也自那天后,龙誉每天所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抢着去抱小女娃,一件就是在被曳苍撵走后跑到蚩尤神殿和烛渊说小女娃的事,起初烛渊还会听她说几句,最后干脆自动屏蔽她的话,而龙誉却是不厌其烦,烦得烛渊都想去把曳苍的女儿给扔了。
小女娃出生第五天的时候,曳苍抱着她,身旁跟着林蝉蝉,一起到了蚩尤神殿。
在踏上蚩尤神殿石阶的那一刻,林蝉蝉下意识地拉曳苍的衣服,因为她有些害怕蚩尤神殿这个地方,有些害怕住在里面的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而如今依然呈荒废之状没有一丝人气的蚩尤神殿更有一种魑魅魍魉的感觉,冷冰冰森冷冷的,就像它主人一般的感觉。
曳苍知道林蝉蝉心中所想,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安定,牵着她往里走。
烛渊自沉睡一年醒来之后,不再喜欢坐在前殿的石椅上,也不再喜欢在中庭里静坐,而是喜欢坐在后殿前廊下,翻着他们从各处找来的书册书简。
曳苍与林蝉蝉是在后殿前廊见到的烛渊,安静地翻着书,在他身边难得的没有见到龙誉的身影,抬头看到曳苍与林蝉蝉前来也不觉丝毫诧异,让他们在一旁的凳子坐了。
曳苍没有坐,林蝉蝉更不可能坐,曳苍在烛渊面前单膝跪下,将怀中正在熟睡着的小女娃往烛渊面前递了递,恭敬道这是他的女儿,请大人赐名。
其实林蝉蝉觉得有些伤心,毕竟是她的女儿,却不能自己给女儿取名,可她知道曳苍这辈子最在乎的人除了她就是他敬爱的大人,他甚至将他敬爱的大人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只要是他喜欢的事情,她都可以顺着他,而他们女儿的名字若是能出自大人之口,想必他会无比开心,只要他开心,这就够了。
林蝉蝉看着烛渊认真看小女娃的模样,以为他会抱抱她,可是烛渊终究没有抬起手,只有曳苍知道,烛渊这么认真的神情,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女儿,更是因为烛渊从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看到了四十年前的他自己,他就是这么丁点大的时候被扔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傍枫,这是烛渊沉默良久之后让林蝉蝉摊开手心,写在她手心的两个字,林蝉蝉先是震惊,而后是感动,在曳苍身边对烛渊跪下了身,以感谢他给他们女儿所起的名字。
枫木,苗疆崇拜信仰之物,在苗疆,一棵枫木就含有一个祖先或一根支柱的意思,傍,依傍,依傍祖先而生,喻为受祖先庇佑与福泽,平安一生。
由此可见烛渊对小女娃的上心,林蝉蝉感动是因为他并不像她所想的对这个孩子满不在乎,他给了她最美好的名字,可见他与曳苍之间的情谊之深。
曳苍开心至极,抱着女儿一遍遍叫着傍枫傍枫,你有名字了,大人取的名字,知道了没有,以后你就叫傍枫了。
烛渊浅浅笑了,林蝉蝉所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能感受得出他并不曾真正效果,可此刻她却在他眼里看到了真正的笑意。
林蝉蝉想,或许龙誉真的让他改变了。
曳苍一家子离开蚩尤神殿后,龙誉笑着蹦了回来,搂着烛渊的脖子笑着说傍枫这名字很好听,而后才慢慢地敛了嘴角的笑容,定定盯着烛渊的眼眸,说她都准备好了,阿哥呢?
烛渊微微点头,笑着反问,阿妹你说呢?
龙誉则抱紧了他,没有再说话。
傍枫出生的第六日,圣山再一次沸腾起来,因为他们所尊所敬的祭司大人,早已被苗疆尊为巫神却在一年之前为救苗疆而死的烛渊大祭司复活了!而当圣山众人见到烛渊的一瞬间,看到那如银丝般的白发与剑眉时皆震惊了,只因如今的他几乎与传说中的巫神模样相吻合,也在这一刻才知道苗民为何将他视为巫神,在本就足以睥睨天下的巫神大祭司面前,他们甘愿匍匐在他的脚下。
不知谁人先叫了一声“大祭司万岁”,于是,不约而同的,便是震耳欲聋响破云霄的呐喊之声,可面对情绪如此高涨的圣山众人,烛渊只是一脸的平淡,不笑不怒,没有抬手让众人安静,只是向站在祭台下的龙誉伸出了右手。
龙誉深吸一口气,稳步走上了祭台,手心贴到了烛渊的掌心,继而与他十指紧扣,感受到那独属于他的冰凉温度时安心地扬起了嘴角,他们既然要离开,便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而沸腾的众人在看到烛渊与龙誉十指相扣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偌大的大地祭坛陷入了沉寂,唯闻众人缓急不一的呼吸声,林蝉蝉一时紧张得抓紧了曳苍的手背,曳苍则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慌,在众人后方,已经两年多没有离开过一个小范围的朵西站在布诺身侧,满眼慈蔼温柔地隔着人群看着祭台上的龙誉,激动得双手有些微微发颤,布诺静静看了她良久,才也看向祭台。
乍有寒风起,拂动烛渊月华白的发丝,和着他身上的白狐斗篷,像极冬日里的一抹雪,冰冷冰冷,让人仅仅是看着便觉气场压人。
烛渊只说了一句话,从今日起,圣山再无烛渊大祭司。
就在众人错愕得还未反应过来时,烛渊以一把狼骨匕首划开自己左手掌心,用右手捏住左手手腕将一溜鲜血洒在祭台之上,众人无与伦比的震惊,整个大地祭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谁记得出声,龙誉就在这片死寂中接过烛渊手中的匕首,同样划开了自己左手手心,将血洒在祭台之上,而后向祭台下的众人深深一躬身,神情肃然道,他们不会破坏圣山数百年来的规矩,所以他们会离开圣山,但是他们仍会守护苗疆,他们要到王都去。
龙誉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每个人听清,没有人叫喊没有人说话,只闻原本低缓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圣山的规矩每个人都知道,大祭司与教主是绝不允许与人相爱的,更别论大祭司与教主相爱,可圣山人人都知道,龙誉教主和烛渊大祭司之间有理不清说不明的关系,这已是将圣山数百年来的规矩踩于脚下视如粪土,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而他们以前之所以对还是圣蝎使时的龙誉冷眼相待正是因为如此,当他们以为大祭司已死后又另当别论,可如今大祭司仍旧活着,以苗疆巫神的存在活着,他们能生生拆散一对鸳鸯吗?可圣山数百年教规早已深埋在心底……
几乎不约而同的,所有人对着祭台上的烛渊与龙誉跪了下来,膝盖磕碰着地面发出巨大的闷响,他们不能否认祭司大人与教主都是圣山是苗疆的恩人,除了下跪,他们不知以何方式表达自己心中的羞愧。
龙誉内心震撼,继而感动地笑了,这就表示,圣山的大伙,原谅她了。
龙誉握紧烛渊的手,诚心诚意地接受圣山众人这真心的叩拜,而越过茫茫人背,她看到了站在最远处的朵西,看到朵西一脸慈笑,笑得坚定自信,笑得眼角沁出了晶莹。
他们不会就这么将圣山撇下,蚩尤神殿会有新主人,圣山会有新的大祭司,只是圣使之事,他们就无从决定了,这是龙誉站在祭台上对众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独空的巫术,她相信,相信他担得起圣山大祭司这个重位。
在苗疆飞雪的那一日,烛渊与龙誉离开了圣山,由王都而来的仪仗队以迎接苗王的最高仪礼将他们迎回了王都,那一日,圣山全部人下山相送,百姓得知他们企盼已久的五毒圣教教主终于肯进入王都登上苗王之位,可谓是夹道相迎,激动非凡,兴奋非凡。
烛渊尚是第一次见到苗疆百姓如此热烈地迎候龙誉,温温笑了,他的阿妹,真的是成长了很多很多,已然超乎了他的想象。
进入王都的那日,驻苗疆的唐军首领前来,险些没被守卫的王军揍出去,龙誉则只是命人将一张盖了王印的牛皮纸交给唐军首领,并未有亲自接见他,于是唐军首领怒气冲冲地走了。
龙誉嗤笑,如此浮躁的人,绝对成不了大事,烛渊则簪叹说他的阿妹也会看相了。
其实如今的苗疆在都护府眼里有王与无王没多大区别,不过都是唐军掌控中的东西而已,所以对于龙誉这个女人当苗王完全不上眼更不上心,那张牛皮纸由驻苗疆唐军交到都护府手里时,也不过一笑了之过目即忘的事情,甚至都护府里的将员们还嗤笑这所谓的苗王书笔是污了他们的眼,幸而龙誉不知晓,若是知晓的话,只怕会偷偷潜到益州,一刀把他们给抹了。
而烛渊尚还活着一事除了圣山之人外,再无人知晓,苗民只知道王都的巫神殿住进了一位大巫师,一头如巫神般的白发就像是一年前为苗疆而牺牲的圣山大祭司一般模样,若非有人亲眼见到大祭司已死,只怕他们要以为苗疆的巫神大人复活了。
龙誉起初会抱怨烛渊不与她一块住在王都宫殿里,而当烛渊玩笑着说他还是喜欢冷冰冰空荡荡的神殿后,她便不再无理取闹了,而她会搂着烛渊的脖子笑着说阿哥还是像从前一样受欢迎,烛渊便也浅笑着说他没想到他的阿妹居然比他还要受欢迎,龙誉于是叉腰哈哈大笑,才又搂着烛渊的腰问,这样她够资格与阿哥站在一起了吗,烛渊毫不吝啬地赞赏,超乎意料,龙誉开心地在他脸上唇上吧唧吧唧几口。
曾经,龙誉觉得自己不配当苗王,因为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烛渊的,可在他醒来后的某一天,她和他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他永远不会坐那个位子,龙誉便知道,即便她觉得自己不配,他也会让她坐上那个位子,而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面对。
开春之前,龙誉一次次把她想到的征兵之法给烛渊说,却一次次被烛渊驳回,在烛渊终于点头说好时已是她第十次拿出想法,正是冰雪消融正开春却还未到春耕的时节,征兵一事在蔑视苗疆的唐军眼皮底下隐秘而有序的展开了。
春耕,整顿民生,秋收,一切平和地发展着,在狂妄自大的唐军眼中,弱小的苗疆是真的被大唐打怕了,真正放下了刀兵武器过着耕田劳作的日子,是真正地匍匐在了大唐无坚不摧的军威之下,在感慨之中,更多的是不屑与蔑视,久而久之,唐军和都护府连对苗疆的最后一层防备之心也慢慢淡去。
日子一晃便是三年,初夏时节。
王都之内,殿宇之内,一名身穿紫边黑底衣裤,头发绾成简单而端肃的女子正在兵器库内点检兵器,本就森冷的兵器库因着她的存在更显森冷,跟在她身后的兵器库守卫紧绷着一颗心,生怕这个杀伐决断从不犹豫的王上对他们说出两个字——修磨,要知道这是他们整个后备军加班加点修了磨了一个月才有了如今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找不出一点瑕疵的结果,王都与军中兵士皆知,他们的王上最最在意的就是军兵与器械,每月必亲自点兵阅兵,并且不定时日检查兵器库,因为如今的苗疆是经过生死之战才保存下来的,每个人都知道其中所付出的代价,所以对于王上的做法,所有人只觉激奋,觉得感念,从没有人不尊抑或不服,对于这个年轻且还是一介女子的王上,他们,乃至整个苗疆,都是深深地尊敬着相信着,所以对于她所做的一切,得到的从来都是遵从与尊敬,就如现下这兵器库的点检,后备军虽然心里担忧着会被斥责,却也不会不服,因为这足以证明他们的王上是真心待苗疆,不像从前的赤索里只会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一切视如粪土。
当他们尊敬的王上在年轻的后备军长肩上沉稳地拍了拍,道一声“做得很好”时,跟在她身旁及身后的所有人内心几乎是兴奋得无话形容,真是太难得了!可在对军兵之事异常严肃的王上面前,他们绝不敢喜形于色,而且面对王上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他们更不敢在这被王上视为重中之重的兵器库多说一句不必要的话。
“王上。”突然,一名兵士疾步跑进兵器库,在龙誉面前恭敬躬身垂首,“禀王上,黑泥百夫长正在外边等见王上。”
“哦?回来了?”正握着一杆长枪的龙誉听到兵士的禀告,眉目间突然有了惊喜之色,将手中长枪交到随候在一旁的军士手里,轻轻拍了拍手,转身便往库门走。
龙誉一走出兵器库,外边已有一名藏青布衣年轻男子等候着,精壮高个,皮肤黝黑,头缠青布帽巾,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那个四年前还稚嫩得可以的黑泥如今已是一名精装的苗军,更是凭本事做了百夫长。
当年,黑泥跟着龙誉与烛渊回到苗疆,在见了苗疆在唐军铁蹄之下的重创后深感震撼与同情悲悯,这是他出生的地方,这是他最敬爱师父所爱的地方,就算他与这个地方非亲非故,可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片青山绿水的土地遭受生灵涂炭之灾,所以他不仅投身到苗军之中护苗疆之防围,更是奋勇厮杀,因为在这里,他看到中原人的丑恶,看到了苗疆的悲哀,即便是螳臂当车,他也不悔,所以在龙誉登上苗王之位后征召新军之时,他义无反顾地从军了,反正他无家无亲,到哪儿都是一样,反正他不会离开苗疆,他唯一挂念的人也不需要他的守护,从军是他最好的去处,在军中,他感受到了从前从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他有自觉,他在迅猛成长,在慢慢变得壮大,慢慢变成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如今他是百夫长,他要让自己成长为千夫长,乃至更上。
而这个他曾经怨恨过的女人,龙誉,他最敬爱的师父临终前最念掛之人,他万万没想到她的身上有不属于他师父的气质,拥有足以睥睨天下的勇气与霸气,拥有令人心甘情愿臣服在她脚下的王者之气,包括他自己,也被她如今那一双如鹰隼般冷锐又如苍穹般广袤的瞳眸所折服,他也算是看着她由那个在中原时连自我情绪都控制不好的少女慢慢蜕变为狠厉决绝的圣山教主,再变成如今杀伐果断智谋武勇的苗王,看如风雨飘摇中的枯叶般的苗疆变为如今的平和安康,所以,他是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她脚下听命于她。
黑泥见到龙誉先是恭敬单膝下跪,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支铜管,双手高举过头顶将铜管呈上给龙誉,龙誉神色严肃地接过铜管,抽出绑在手臂上的匕首,将口上的封泥削开,取出了铜管内的牛皮纸,看罢,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我明白了,黑泥千夫长一路辛劳了,去歇着吧。”龙誉将阅读过后的牛皮纸重新塞回铜管,三年前还带着些清脆的声音如今已是平稳低沉,是经过风雨历练之后的成熟,脱去了所有的稚嫩与无知,正如她盘在头顶的长发,梳得简单且光洁,再没有了少女抑或姑娘时的活泼感,更多的是端庄与严肃,便是连那唯一象征着姑娘味道的小银梳也早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白洁而幽冷的银制新月头饰,扣于发髻之间,为她本就沉稳的面容更添一分成熟气息。
三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可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瞻前不知顾后的无知姑娘,她如今是不论面对何事都必须临危不乱的苗疆之王,掌控苗疆的生死存亡之命,由不得她疏忽半分,否则她都将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所以她能做的,只能是练就自己。
她已经许久没有体味过在苍莽的山林间奔跑的味道,也许久没有体味过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滋味,从她决定将自己与苗疆的命运绑缚在一起时,她就已放弃了自己曾经拥有的所有,而她也早已过了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年纪,她要担起的责任很重,由不得她半点玩笑,必须事事都深思熟虑谨慎小心,她不想再看到因她粗心而发生的悲剧。
如今她是苗疆的王,她要撑起苗疆的整片天宇,不过她不会害怕不会退缩,因为有她最爱的阿哥一直陪在她身边,一齐进退。
黑泥听到龙誉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后看了一眼苍山的方向,龙誉即刻会意,点头微微笑了,“千夫长是就要回到苍山去了吗?那便随千夫长去了。”
黑泥向龙誉微微躬身,离开了。
龙誉也抬眸望向云雾缭绕的葱绿深处,那是苍山,是苗疆的最隐秘的军营所在,而之所以会选择苍山那样一个从前鲜少有人踏足的山谷,是因为唐军在苗疆的存在,大唐想要苗疆完全成为一只不懂反抗的瘟鸡,便绝不允许苗王都征兵,而苗疆若不想在中原未来不可预知的战事中覆灭,就必须征兵,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军兵,即便土地再富饶,战火一旦烧起,一切都会瞬间变为焦土。
所以,既要征兵又要避开唐军的眼线,只能偷偷悄悄地隐蔽进行,或许苗疆众人应该庆幸中原是将苗疆视作踩在脚下的蝼蚁,根本不会料到已经奄奄一息的苗疆还会在他们眼皮底下秘密征兵,枉论会想到苗疆不仅征了兵,还建了军营练了兵,那些驻留苗疆的唐军,在见到苗疆放下武器走入田地劳作一派全然无力反抗中原的事实后,便过起了沉湎声色的日子。
而明日,又到了苍山一月一次的检兵日。
龙誉站在兵器库前看着黑泥的背影完全走出视线后,才握住铜管转身走向王都地界内松林最苍茫之处,那里,有古老的巫神殿,有她最爱的人。
自三年前来到王都,烛渊非但没有住进殿宇之中,更是连王都宫殿都未曾踏进过一步,自来到王都那日起,他便自然而然地住进了独空曾经居住过的巫神殿,龙誉知道他心中对王都始终有放不下解不开的梗,便没有强求他和她一同住进宫殿,不过还是时常瞪着烛渊抱怨,说没见过谁人家夫妻俩是过这种日子的,烛渊则笑着说参军打仗的家都是这么过的,龙誉则是愤懑得很想掐死他。
人人都知巫神殿里的巫师大人与他们的王上是爱人是夫妇,并没有如圣山教徒的不可接受与冷眼,毕竟苗疆从没有过规定说大巫师不能婚嫁,又或许是苗疆众人都知道龙誉曾经为了苗疆痛失爱人之事,不管如今这个巫神殿里的大巫师是否是她死而复生的爱人,都不会有人有何不满的怨言,毕竟众人皆知,他们如今的苗王短短几年间为苗疆付出了很多,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剥夺她拥有自己幸福的权利。
只是没有人知为何苗王夫妇俩要分住,也鲜少有人见到那位大巫师,只知他有着如苗疆曾经的恩人圣山烛渊大祭司一般的白发,抑或说是如苗疆巫神一般的白发,无形中替他披上了一层神秘而令人更加尊敬的薄纱,将他同龙誉一起奉为苗疆的拯救之神,因为在苗疆,巫师是比任何人都要值得尊敬的存在,他们是联通人世与巫神的桥梁,只有通过巫师,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才能把祈愿传达给巫神,也只有通过巫师,他们才能知道神明给他们的旨意。
所以,巫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王都巫神殿的大巫师与圣山的大巫师,则就是人上人,即便身居神殿而不出,也深受着苗疆所有人的尊拜。
有时龙誉会忍不住感慨,不过是将蚩尤神殿和巫神殿里的两个人交换给位而已,都能给大伙传得神乎其神,不过也好,至少让大伙安了心。
其实圣山在烛渊眼里可有可无,而他们三年前之所以费尽心思找到独空,是因为龙誉舍不得就这么将已有数百年之久的圣山五毒圣教舍弃,毕竟除了王都之外,圣山就是整个苗疆的支柱,而且中原武林视五毒圣教为眼中钉,恨不得处之而后快,无论如何也不能遂了中原武林的意,故而圣山不能毁。
而没了圣使没了大祭司又没了教主的圣山只会支离破碎,找到独空,是因为放眼整个苗疆,再无人比他更有资格坐上蚩尤神殿的大祭司之位,大祭司是圣山的主心骨,只要有大祭司在,圣山绝不会亡,且有布诺与曳苍在,圣山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圣使,圣山与王都,必须同在,这是龙誉心中所期望的,烛渊帮她做到了。
就像她所说的,她做他的左臂左手,他做她的脑子,嗯,互补。
烛渊喜静,所以巫神殿外连守卫的士兵也没有,不过每天都会有侍女来打扫与送膳食,而龙誉自信没人能伤得了他,便也没有违他的意强行指派守卫。
龙誉来到巫神殿时,烛渊正坐在神殿旁的松林舞剑,那可谓飒爽的英姿,飞扬的月白长发,完美的剑法,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而生发的清脆银铃声,悦耳动听,恍如曲子,即便龙誉见过他千千万万次,却还是看得失了神。
剑眉黑瞳,挺鼻薄唇,白面尖颚,及腰长发,新月银饰,关于烛渊的一切,都与龙誉初见他时候的模样几乎没有丁点改变,除了长发与眉毛的色泽,他依旧如二十一二年岁般的年轻男子模样,不见丝毫老去之态,只有龙誉知道,他的身体已远远比不上青壮男儿,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只见烛渊手中的软剑银光陡闪,他的周身顶头处洒下一片细碎的松针雨,就在龙誉看得怔怔出神时,烛渊蓦地将软剑扔到了地上。
“中原玩意就是硌手。”烛渊看了一眼被他扔在地上还晃动了三两下的软剑,才微微侧头看向失神的龙誉,浅浅笑了,“阿妹这是看我的飒爽英姿看的出神了么?如何,你男人够不够魅力?”
“我看得出神是在想阿哥的老腰会不会突然闪了。”龙誉笑吟吟地走向烛渊,将地上的软剑捡起,而后手一扬,只听“叮”的一声响,软剑钉到了一旁的松树干上,而后拉住了烛渊的左手,赞同地点点头道,“中原的玩意不玩也罢,不过倒没想到阿哥也会耍剑。”
“打发时间而已。”烛渊浅浅笑着,抬起右手,以中指和食指夹起了龙誉塞在衣襟中的铜管,眼角的笑意深了一分,“哟?阿妹这是又带了什么好事来告诉我?”
龙誉先替烛渊将铜管内的牛皮纸取出,打开后放到他的手心里,而后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巫神殿的方向拖着走,一边走一边笑道:“阿哥自己看了就知道是什么好事了,还要问阿哥的看法的呢。”
“吐蕃……想要与大唐抢城池土地……么?”烛渊将牛皮纸上的内容看罢,悠悠缓缓地念道,“对我们来说,的确是好事,至于阿妹想如何利用这桩好事,和以往一样,想好了再来跟我商讨。”
烛渊将牛皮纸扔回龙誉手中,慵懒地伸了伸胳膊,轻淡道:“此事慢慢想,急不得,也正好我今日心情挺好,不想思量这种烦人的事情,阿妹想些有趣的事情来让我玩玩。”
来到王都后的烛渊,每日都过着闲暇惬意的日子,留龙誉一人处理朝务,他相信她如今的能力,没有什么大的事情需要他操心,他倒从没有过过这种称得上惬意的日子,有时会百无聊赖得难耐,每每这时他都会自嘲,没曾想他这一生也会有百无聊赖的日子,真真是觉得有些讽刺。
“那阿哥继续教我占卦呗,接着上次的继续教,好不好好不好?”龙誉突然抱住烛渊的胳膊左摇右晃,两眼亮晶晶地盯着烛渊。
烛渊看着龙誉那带着些许讨好与耍赖味道的双眼,眉眼里的笑瞬间变得温柔,如今,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会卸下所有的冷锐与严肃,一如从前那样,任心情流露,毫不掩饰,仍旧像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女娃娃,带着他最喜欢的真直与阳光的味道,可爱得让他欢喜又疼爱。
“那这一次阿妹就不要这么蠢了,我已经教了你不下十次了,你这一次要是连最简单的卦象都不会看的话,以后就不准来磨损我的精力了,懂了否?”烛渊佯装面无表情地睨眼看龙誉。
“嘻嘻,我知道阿哥最好最温柔了,不会嫌弃我的!就算教我一百遍也会继续教的!”龙誉抱着烛渊的胳膊蹦跳,笑得没脸没皮。
“……”烛渊顿时有些无力,“阿妹,你完全是想多了,我嫌弃你得很。”
只是,在烛渊话音刚活时,他原本柔和的眼神骤然一凛。
“什么人!?”与此同时,龙誉迅速扬起左手,两枚细小的毒针瞬时往他们身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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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