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例会。
“关于平湖的图,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底下是沉默,间或窃窃私语。奋战了这么多天,终于将平湖水榭的设计完成,这时大家都希望不要再横生枝节,顺利过审。
利眸扫过四周,霍远的视线在角落里那个娇小的身影上停住:“知返,说说你的看法。”
闻声抬头的人凝视他数秒,随即干脆地开口,声音清亮:“我觉得楼区间那座山坡有问题。”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知返手中的笔划过图样,解释自己的想法:“平湖是个密集型的楼盘,虽然有山有水的构思很好,但这块坡地放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看起来使楼区间更形拥挤。”
“利用原先的地势,不动土只植草皮,可以节省成本,而且在山坡上放置露天健身器材,没有什么不好。”有人立刻出声反对。
“平湖的定位针对白领和年轻一代中产阶级,我并不认为他们会对这些感兴趣,就在座各位而言,我想大家闲下来的时间也是花在逛街出游和泡吧上,即使锻炼,也多在健身房,这些设施更在我看来更适合老年人晨练,”知返利落地反驳,“更何况,如果只是一味为了节省成本而忽视设计本身的意义,我无法赞同。”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议论声,而霍远只是靠在座椅上沉默地盯着她,似在深思。
半晌,低沉的声音打破纷乱的气氛。
“我让你们来是解决问题,不是讨论问题的,”锐利的目光看向知返,他悠然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总是要看图说话。”
“两天,”知返咬唇,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给我两天时间。”
平湖水榭的设计时间并不宽裕,她要求的这个时限已不算短。虽然可能会很困难,但既然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就要对此负责任,更何况眼下怕是没几个人不恼着她的。
坚定的眼神,倔强的表情,抿紧的嘴角又泄露一点赌气的味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气盛。
霍远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淡然出声:“两天后我要看到你的图。”――
很累,就连读书时整夜不睡赶论文也没这么辛苦过。长时间对着电脑屏幕,双目有些泛酸,知返闭上眼仰面靠在椅子上歇息。
同事早已下班,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轻微的风响。忽然想起当日ta趴在图书馆的桌上犯懒,会有人发信息给她说,孟小姐,你叫的pizza到了,快到楼下来取。
而如今,她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电话铃忽然响起,她发了一会呆才接起来。
“喂?”她有气无力地。
“你还在?”秦菲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这么久没接我以为你下班了,没什么事,就想告诉你记得吃饭,别太累了,反正还有一天。”
“嗯,谢谢。”知返心头一暖,整个设计部里,就数秦菲一直对她很热情。
“知返――”秦菲欲言又止。
“你说。”听出她语气里的犹豫,知返平静开口。
“说了你别怪我多嘴啊,”秦菲吞吞吐吐地,“我总觉得今天霍总似乎有点故意为难你,这么一来你以后在设计部很难做的。”
知返微笑:“应该不会,我菜鸟一个,他不至于啦。”
秦菲还要说什么,她客气地打断:“我要去忙我的图了,明天见面再聊吧。”――
三十楼的右侧是片天台,午间的时候员工经常在这里聊天休息。知返独自坐在长椅上,双手抱膝。
远处是万家灯火,头顶是无垠星空,夏夜的风轻轻吹过,人在高处,微觉凉意。
挂断电话,一直有股闷意郁结心头。
她不知道霍远今天点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她看见他眼神里似笑非笑的试探,仿佛在猜测她的反应,就一时沉不住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骑虎难下,又因此成了众矢之的,她岂会不知?
想到这,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低醇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知返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她和他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偶遇。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知返促狭一笑,回首注视他,“不怕遇见的是个女鬼?”
“这么多年,头一回半夜在公司遇见女鬼,没想到长得不错,也算艳遇了。”霍远轻声笑起来,在她旁边坐下。
空气里有种若有若无的淡香,无从寻觅却又撩人心扉。她用香水?还是哪个牌子的沐浴液?
“怎么样,可有进展?”他点燃烟吸了一口,朦胧的烟雾散开,氤氲了月色。
“你知不知道以前要交论文前,最怕老师问我这个问题,”知返郁闷地看了他一眼,“要是我能搞定,这会早在家睡大觉了。”
明亮的水瞳里,分明有着挫败和沮丧,霍远凝视她的侧脸,嘴角的笑意渐深。
“小时候我住在外婆家,江南的一个水乡小镇,”他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夏天乘凉的时候,会和其他孩子一起躺在桌上看天,身底下就是潺潺流过的河水,桨声灯影,而眼前近处是萤火虫,远处是星星。有时小贩会敲着锣沿着石板路叫卖,所以嘴上再含块麦芽糖就更好了――如今想来,那些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说这些,你觉得无聊吧?”他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
知返摇头:“没有,很有趣。”
甚至让她有些向往――那是她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看夜空,”霍远靠在椅子上仰首,姿势闲散,“其实这是很多人都爱做的事情。”
这城市上空,只有这一片浩瀚星海,辽阔深远,能让他在仰望的时候,暂时忘记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很累吧。”知返轻声开口。
才发现他不笑的时候,眉间总是有着一道褶痕,而侧脸的线条,这样的冷硬。
“还好。”霍远看着她,目光深邃――她知不知道,她不该在这样的夜里,用这样温柔的眼神,这样的软糯的声音,问候这样疲倦的他?
收回视线,他站起身:“走吧,一起吃夜宵,设计图明天再说。”――
午夜的茶餐厅,依旧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名字很别致。”知返迈上台阶,不由赞道。
Offshore.离岸。
明亮的大厅,大理石地面光洁可鉴。知返跟在霍远一旁,目光随意地望向前方。
视线触到一对身影时,步伐突然停止,她就像浇注在地面上的雕像一样,双脚生生地凝住,再也动弹不了。
过电如雷殛。
为什么他会在那里?明明应该和她海角天涯,而不是挽着另外一个女人,离她咫尺之距。
太多的震惊冲击着她,以至于脑中混乱一片,仓促间她死死地捉住一只坚实的手臂,几乎要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上面。
“穆清,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听见身边的人开口,声音镇定平静。
“霍叔好,”穆清微笑,随即凝视挂在霍远臂弯的人儿,“返返,又见面了。”
知返抬起头,看见熟悉的瞳仁里倒映着一个脸色苍白的自己。她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回来了也没有告诉她,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笑容甜美的女人又是谁?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手又情不自禁地握得紧了些,她勉强支撑出一个微笑:“嗨,真巧,我们来吃夜宵。”
“是吗?”穆清爽朗一笑,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那先不打扰了,改天再聚。”
令人眩目的身影即刻离开,望去郎才女貌,交相辉映。
知返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双目刺痛。
“还不愿意松手吗?”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知返缩回手,声音僵硬:“对不起。”
霍远看着她,目光锐利:“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去问他?你就只会给自己气受吗?”
知返被他犀利的语气刺痛,本来勉力维持的坚强更是骤然崩塌:“我怎么样与你何干?你还不是逼得妻子远走他乡?”
“别让我小瞧你,知返,”霍远盯住她,冷凝的目光中聚集着火气,“觉得委屈就该去和穆清讲,而不是站在这里耍小孩子脾气,迁怒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