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远回到公司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整理完手头的文件,他关了电脑,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虽然有些小波折,但平湖的项目还是顺利地拿下了。不知为何,他没有什么太过喜悦的感觉。这么多年,习惯了为工作日夜操劳,废寝忘食,当别人以或钦佩或嫉妒的心态去看待他为尚豪制造的一个又一个的成功时,他的心里也无风雨也无晴。
真的是有些疲倦,想去平台那边抽支烟,却不知不觉地下了楼,走到设计部。
靠窗的那个座位,属于知返。桌上有一块水晶莲花镇纸,在黑暗中反射着城市高楼的霓虹,盈盈地流光溢彩。
忍不住拿在手里揣玩,晶莹剔透,就像她一样。
右边的一叠图纸下,压着一份报纸,俏皮地卷着角,他抽出来――原来是填字游戏。
颊边不由笑出浅浅一涡――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会乖乖上班的人。
中间的几格,涂改了好几次,最后被沮丧地打了个问号。
霍远拿起了桌上的笔,凝思片刻,写下几个字。
走廊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他放下报纸,看向停在门口的人。
“看见你的车还在,办公室却没人,原来在这里。”苏瑾的视线落在他身侧的那张桌子上。
“你没回去?”霍远走向电梯,表情淡淡的。
“回去了,又回来了找你。”
“有事?”霍远问道,语气平静。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苏瑾的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霍远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一直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光是我一厢情愿有用吗?”
有时候,她真的痛恨他这种七情不动的模样,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破坏他的镇静。
然而,只是仿佛。
她曾经以为,他就是那样的性格,没有谁能影响他,改变他,穆宁不能,她也不能,可如今她却惊恐地发现,她错了。他的生命里,已经出现一个例外。
电梯缓缓地往上升,而她的心却在直直地往下掉。
“你是不是,”她狠狠咬唇,僵硬地开口,“喜欢上孟知返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慢慢打开。
霍远站在原地,有一瞬的怔忡――他仿佛觉得那声音,是从他心里传来的。
喜欢知返么?
他记得他问过她,怎么样去爱一个人?
然后她回答说,谈恋爱不是做生意,你没法估计成本,也不能预设失败的底线,不要去想着盈利,因为连收支平衡都很难做到。
开车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看文件的时候――总会在某一刻,不经意就想起知返的笑,知返的眼泪,知返说话的声音,知返狡黠的眼神。
等红灯时,看见有时髦女子从眼前走过,会想如果知返穿着这套衣服会更好看。
和朋友吃饭时,会想这道菜知返应该也会喜欢。
看着她紧张而又依赖地望着她时,会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然后心里涌起的是连自己也感觉全然陌生的怜惜感。
“我不知道。”
他依旧面无表情,而苏瑾的脸上却浮现一丝绝望。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这样一个冷静的人,也会有茫然和犹豫的时候吗?当他不能也不想干脆地说出否定的答案时,模棱两可的回答和一句喜欢有什么分别?
她难过得想尖叫哭喊,却知道那是最不可为的事情。她花了多少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以站到这个男人身边,她怎么甘心,又如何放手?
彼时她还是高一的新生,到哥哥在读的大学里玩,炎炎夏日,阳光灿烂,葱郁校园里的惊鸿一瞥,让年少的心事似野草般疯长,一发不可收拾。到后来,他出国深造,她考上他曾就读的大学,走遍每一个有他影子的角落。当几年后他的笑容出现在本市晚报财经版时,她放弃了安稳的工作,不顾一切地考入尚豪。
刻意的偶遇,勤奋的工作,都只是为了能有机会靠近他。当那一天终于来临时,她向他表白了久藏的心事,他却说,失败的婚姻只要一次就够了,至于谈情说爱,那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所以,请她不必抱以希望。
于是她以退为进,让自己成为至少能偶尔陪他入眠的人,以为总有一天会水滴石穿,然而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
“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出现也许根本就不单纯?”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作无力的挣扎。
霍远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孟景瑞和穆昭怀的关系,知返和穆清的关系,他都一清二楚。
犹记得第一次在公司里遇见知返,她以那样挑衅的眼神望着他说――尚豪赫赫有名的霍总,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他从未放松过对人的戒心,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愿意相信她。
松开领带,他转身看向依旧站在门边的苏瑾:“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今天很累,就在这里过夜了。”――
早晨上班,看见那辆熟悉的捷豹已经停在车库,知返心里莫名就一片明朗,哼着歌走到自己的座位,却看见秦菲正拿着一个纸箱整理东西。
“干什么,大扫除?”她不解地问道。
秦菲抬起头,眼圈却微微泛红。
“怎么了?”知返吓一跳。
“我被炒了。”秦菲淡淡一笑,强作欢颜。
“为什么?”知返惊讶地看着她――这个消息实在太让她意外了,论能力,秦菲在设计部算是不错的,而且她一直最照顾自己。
秦菲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脑海中忽然浮现霍远问及秦菲的神情,知返脸色一变:“是霍远的意思?因为你和李秘书的关系?”
秦菲一愣,依旧苍白着脸色不说话。
她的反应让知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里顿时蹿起火苗,她放下包,转身往电梯奔去。
突然间郁结于心的情绪,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却让她难以承受。
她果然是小看了霍远――他够狡猾,够深沉。
那一个陪她逛夜市,递给她手帕擦眼泪的男人,那一个和她一起在半夜仰望星空,讲故事给她听的男人,那一个在星级茶餐厅用很拽的语气给她点麻辣烫的男人,那一个陪她一起在五中校园看焰火回忆过去的男人,那一个百忙之中还记得送巧克力奖励她工作的男人,他的温和,他的体贴,只不过是他的怀柔手段,而其实,他从未忘记她是什么身份,他也从未对她撤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