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扶着她的发的薛雁随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已经勘破了尘世,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极缓极重的摇头自怜。
他未曾得到阳平公主的时候恨不得死也要拉着她一起殉葬,如今,阳平公主整个人是他的了,也许在他不自知的时候,阳平公主的整个心要托付给他了,他却斟酌犹豫一番,说出了这样的话。
冥冥中,他已经似有所感以后的命运,他心悦怀中的女子。
在少年的时候,错过了她,在青年的时候,费尽心机娶回了她。
这个本该伴随他渡过冗长的岁月的女子是他心头唯一的缠绵。
可惜,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已经看到了隐埋在这些耳鬓厮磨的亲密里,注定要分离的悲伤。
刘宿抱着他的腰,被他这一句话问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车厢里沉寂了许久,刘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许是会再选一个驸马,”刘宿抬头,见到薛雁随平静无波的目光,突然就说不出狠话来,俯身靠着薛雁随的肩,低声软语道:“不能久长离,中夜忆欢时,抱被空中啼。”
薛雁随看着这样的刘宿,心中百感交集,这本是他一直以来所求的,此刻突如其来的被刘宿婉婉道出,欢喜之余,竟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难捱。
他看着刘宿那双明澈纯粹的眼睛,那艳丽无双的容颜,那毫不掩饰又娇俏羞恼的情意,他莫名的感到了畏惧。
他可以坦荡的告诉阮云长,他至多只有十年的寿数,此刻却不能更不舍将刘宿推开,这是他心悦已久的女子呀!
那种悲伤与欢喜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在他的心里纠缠搅得他一腔的痛楚。
刘宿咬着唇,看着薛雁随并不快乐的样子,有些失望和奇怪,她本以为说这些话,会让薛雁随开心,谁知他眉宇见的落寞更深。
刘宿不知他是为何不开心,心里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儿女情长,以前自己喜欢小阮的时候,他就频频讥讽,或许他喜欢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刘宿叹了口气,她是学不来那些女子的,即便薛雁随不喜欢,她也学不来。
“报!”
这一次却依旧没能去成齐国,从中都奔驰而来的探子带来了刘翎病情加重的消息。
薛雁随面色整肃的接过探子递上的信,寒着脸看完,随手递给刘宿。刘宿垂眼一看,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
神仙散!
或许别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刘宿却是清楚得很的。
这在齐国发现一包神仙散便可以诛九族。
她遍体生寒,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薛雁随,谁知却听到他说,皇上染上神仙散已有多时了。
在她尚沉迷于寻找小阮的时候,翎儿就已经在饱受神仙散的折磨了。
――
崇政殿的内殿里,一遍的寂静。
刘翎坐在矮榻上,看着四面环绕着他的医师,面上是倦倦而又满足的笑意,除了他,所有人都是灰白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的凝重。
“皇上,不可半途而废啊!”
隐居靖国的名医刺斛上前进言。
刘翎笑,叹了口气道:“为时已晚。”
众人都为皇帝的冥顽不灵而失望不已,纷纷摇头,心中所想的却是如何在薛驸马面前复命。
“再来,”女子娇软而又坚决的声音突然传出来,西角的书架移开,一个密道的入口从那出现,阳平公主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一次戒不了,就戒第二次,第二次戒不了,就戒第三次。”
她看着刘翎,她的目光里没有一点因为刘翎半途而废的怨气,也没有因为刘翎一直隐瞒她的不满,只是有许多的心疼,她这样看刘翎,如同一个母亲在温柔而又坚决的注视这一个孩子。
刘翎在她这样的目光里,垂下了头,不发一言。
阳平公主抿着唇,上前道:“你们继续去准备,皇上的瘾必须戒掉。”
众人在她严肃慑人的目光里纷纷称是,再从密道里回去准备药材。
待所有人都退下以后,刘宿才急忙走到刘翎的身边。
她握住刘翎的手,她的眼瞳深黑不见底,对着刘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强势,她说:“翎儿,你若就此自暴自弃,那我也随你一起。”
她这一句话让刘翎打了个寒颤,原本已经对外界事物不为所动的刘翎反抱住刘宿,怯声反复说道:“不许,不许,我不许你碰那东西。”
他心中,他的宿宿就应该活得鲜明自由,得到世上最好的最美的东西,怎么可以被那种脏东西污浊。
刘宿看着刘翎,满脸的严肃厉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眼泪,她抱着刘翎低低啜泣了好久,道:“我知道难受,可是翎儿,你为了我,为了我你也要试试。你知的,我留在中都是因为你,你若都不在了,我一个人要去哪里?”
刘翎看着她,伸出清瘦可见筋脉的手,轻轻的把她眼泪抹去,过了好久,才勉强答应道:“好,我再试试。”
神仙散之瘾,有多难戒掉,我们不得而知,只是从齐国将此药列为诛九族之禁物尚可猜测一二。
刘宿自幼生活在齐国,也曾听擅于制毒的露成姑姑提起过。
那原本是起源于西郡的一种药物,可以在医治人的时候,让人忘记痛苦,可是流传的齐国,被人发现了它的更加精妙之处。
服食过经过提炼的神仙散,在最初可以使人身体出现极度的康健,心情愉悦,精神十足,但是一旦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不展,身体便寒,神思萎顿。
故久食者,形容枯槁,恹恹如病夫,未及一年骨瘦如柴,驾鹤如神仙。
刘宿半抱半扶着刘翎回到内殿的床上,却看见刘翎的枕下还有一包尚未食用的神仙散,她看了刘翎一眼,将神仙散放自己的袖中,无比认真的说道:“这包我留着,你若再食,我就和你一起。”
刘翎眼神闪了闪,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点头。
刘宿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
等刘翎睡着了,刘宿才轻轻起身,她想连夜赶去医师住的地方,了解刘翎下一步的方针。
转身出内殿的时候,脚步却顿住了,刘翎的书桌上有许多宣纸,依稀可以看见是许多的画,刘宿走过去,看见面上的那一张,淡淡一笑,那是她出嫁时候的样子,抬手翻了几张,才发现刘翎所话的每一张都是自己。
有她刚入宫时的,也有她扮作男子出宫的,或者她们在鄂城的,每一张每一个都是刘宿。
刘宿对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自然知道刘翎的画工甚好,可是也看出了画里面,刘翎的那些情思。
她此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转头看着床头沉沉睡去的刘翎,心中瑟瑟,只觉得为他难过,除此之外,她竟然什么也不能做。
害怕刘翎突然醒过来发现,刘宿飞快的退出了内殿。
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找那些医师,抱着膝在崇政殿前的九十九层阶梯上坐下,今晚的星空明澈如点点灯火,刘宿在这个中都城最高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以及这座寂寥血腥的宫殿。
“翎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伸出手,遥遥的握住天顶那颗十分黯淡的帝星,低低的坚定的说。
寂静的殿门前,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轻的脚步声,常恕从远处小跑而来,在离刘宿一步之遥处停住,低声道:“公主,已经打探出来了,以往的药都是从皇后那里来的,这一次却是从影妃那里流进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见刘宿的脸上出现少有的狠厉,她抬起头,问:“薛雁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后娘娘滑胎那日,皇上曾微服出宫来见过驸马。”
“是翎儿自己说出来的?”
“是,皇后行药,都是在恩宠之时,确实无人发现,而皇上漏液而来,实是来向驸马托孤,而驸马却是为皇上连夜寻访名医。”常恕见刘宿的脸色稍霁,才道:“公主,驸马还在等你回去呢。”
刘宿看着眼前无边的黑夜,想到刘翎在那种时候,居然仍在为自己打算,心里更加的难过,她摇头,说:“我要留在这里陪翎儿,让驸马早些歇息吧。”
刘宿的坚持并非没有道理的,事实上远非刘翎心智不坚,不能戒掉神仙散,其中的痛苦无人能够理解。
翌日清晨,刘翎的药瘾便发作起来。
刘宿尚坐在殿门前发愣的时候,猛然听见内殿传来的呻吟声,急忙匆匆入殿。
还未看见刘翎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她看见刘翎坐在床上,双眼发红,浑身都在颤抖着。
刘宿快步跑过去,却被刘翎狠狠推开,刘宿一个不留神撞到墙上,额角蹭出点血,这却让刘翎突然冷静下来,他此时尚未完全发瘾,一见到刘宿受伤,竟然找回了理智,刘宿将冲过来的他安抚住。
她知道接下来的药瘾才会真正发作起来,因此死死抱住刘翎。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刘翎就又开始了痛苦的嘶吼,刘宿抱住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却还是控制不住他,不得已点住他的穴,却不见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