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诚发现这三位都长了俩黑眼圈。
赵诚觉得这也和正常,昨夜讲了那么多颠覆他们认知的东西,一时还消化不了,只能是慢慢想,结果这睡眠就不足了。赵诚按照自己的习惯,跑了一圈,练了一下体能之后又骑了一会马。
何进的表字为学文,他的老爸本意是要他穷经皓首,某一天能进士及第,从而一跃龙门光宗耀祖,不料这位何进何学文却天生爱武,拜过名师,在枪棒上下过十多年的功夫。昨日被赵诚撞破了他偷偷练武的事情,并且昨晚受了一番教育,今天就光明正大地练起了武艺,找来的一杆称手的木棒充当钢枪,使得是龙虎生威。
使完了一套枪法,收枪立定,屏气凝神。见赵诚站在一边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心中颇为得意:
“公子以为如何?”
“好看!”赵诚回答的很简单。
“好看?”何进有些惊讶,踌躇一番说道,“公子是否以为我这枪法只适合强身健体,用于战场争战似有不足?”
“你这么想?”轮到赵诚惊讶了。
“我虽曾入军职不过数年,和蒙古军也曾交手十余次,那战场上跟平时操练却是不同。我这套枪法对付几个毛贼尚可应付自如,要是真地上了战场,总觉得力不从心,杀气不足!战场上混乱不堪,也不容我如此挥洒自如,一不小心就伤得了自家兄弟。”何进惭愧地说道。
“所谓武艺,重在锻练自身,强身健体是主要目的所在,用来防身也是很平常。所谓以武会友,也只是切磋一二,点到为止。但战场杀伐,讲究的是简洁、迅疾和有力,以杀死对方为唯一目的。何兄的枪法,看得出出自名师,但用来杀人恐怕杀气不足,何兄不妨将自家枪法改造一番。譬如巨斧,讲究的是雷霆万钧,既能砍又能砸,但前重后轻,不易使,能砍着人就是好兵器;大锤,靠神力取胜,所遇之物皆会被砸成粉末,一般人却不能使,并且兵器稍短,还不如狼牙棒好使,但是如果用者只有一身蛮力,那也算是物尽其用。而刀,虽大开大阖,力有所不足,马上争战,又嫌短小,只是长兵器用尽之后,最后才用的兵器,一寸短一分险。枪,若用来杀敌,讲究的是阴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但又有剑的轻盈飘洒,而长兵器又比刀剑有优势,所以现在的军中装备此类长形兵器者居多。”
“公子所言甚是!”何进见他对兵器说的似模似样,不由得变得更谦虚起来,“还请公子赐教!”
“赐教谈不上,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启发。”赵诚忽然觉得有了古代大侠的风范,他比划道,“比如我这一拳击向你,如何才能击倒与你?比如击打你的头部,胸部,还是腹部?”
“当然击打头部最可靠了!”何进道。
“那用如何使力,才能给予你的头部最重的一击呢?”赵诚又问道。
“当然是抡圆了,因为那样发力更好!”何进是个好学生,“并且从侧身处出拳,更隐蔽更有力。”
赵诚双手一摊,笑着道:“所以嘛,用正确的方式出体最重要的部位,不就是简洁、迅疾和有力吗?将你所学的枪法,化繁为简,再结合马上的情形,假以时日,你何进就是一悍将!”
何进大喜:“公子所说,我也曾想过,却没有公子所讲言简意赅,多谢公子赐教。”
赵诚乐了,大笑道:“那你就慢慢谋划你的枪法,等你搞明白了,我就拜你为师。”
“原来你不会武艺啊?”何进惊讶地说道,“公子为何说得比我还要明白?”
赵诚当然明白了,他是光有理论的那一种,曾经无数本书中都有类似的大侠们的精彩论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已经是大侠了!”
他撇下若有所思的何进,将乌骓马放入马厩中,转身向梁诗若的毡帐走去。王敬诚和刘翼两人现在都是梁诗若的家庭教师,其实只有后者才是真心实意地在教授,因为教授一个小姑娘识文断句,一个人就足够了。那王敬诚席地而坐,在一旁作沉思状,谋划着自己的光复大业。
书当然是现成的,只是这笔是赵诚的一大发明,一只飞禽的羽毛制成的笔。刘翼出身不错,家中世代都是官吏兼书香门第,他仅仅十六岁,但学识却是惊人,对经学尤其有很高的造诣。昨晚,赵诚的一番海阔天空的论述,让他大开了眼界。虽然他仍然对赵诚发明的“字”痛心疾首,对赵诚所收集的书籍更是呜呼哀哉,常常是一边翻看一边大骂,原因是那些手抄本上,谬误实在太多,但是对赵诚的所谓标点符号倒是极感兴趣。
而年方二十有五的王敬诚则所学更为广博,他喜欢的是权谋之学,迫于生计,在曾在金中都做过几年的小吏。
其实,在中原地区的文人,他们跟南方宋朝的文人,有一个普遍性的区别:他们所学更加广泛,不只是儒学和诗词歌赋,也包括诸子百家,医、佛、道、算数、天文、地理等等。包括那位赵诚素不相识的耶律楚材都是一样。许多人做官,并不是因为儒学,而是因为其它方面的卓越研究,才找到做官的门径的。
“哥哥!”梁诗若一见到赵诚走了进来,便开心地叫了起来。她年纪太小,遇到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就忘记了几日前身份的悬殊。
王敬诚这才打断自己的沉思,和那刘翼一起站起身来,长揖到底。赵诚心里偷笑,能得到他们这样的尊重,也是不容易的事情,他感到有些得意。
“二位不必多礼,继续!”赵诚爽朗地说道。
刘翼不再多言,继续教授梁诗若读论语。王敬诚却主动找赵诚说话。
“公子胸中才学不凡,懂兵法与治国方略,又有经时济世之学,世人皆浊而公子独清,能言他人所不能言,可谓是高瞻远瞩也!只是在这蛮荒之地,实在是可惜了!”王敬诚试探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赵诚笑道,“你不觉得你是在拍马吗?”
“闻道有先后,以达者为先。公子虽年幼,但昨日听公子一席言,有茅塞顿开之感,在下不敢小觑,惭愧!”王敬诚面有羞赧地说道。
“王兄不必如此高看与我,我好比那赵括,逞口舌之快罢了。对了,那又是一个姓赵的!”赵诚道。
“我听说秋天的时候,公子要赴蒙古大汗宫帐之处?”王敬诚问道。
“是有此事,怎么,王兄有何指教?”赵诚反问道。关于这件事,他觉得很困惑,一方面他对那里很恐惧,另一方面又很好奇,他甚至还想过逃跑,总之,他现在有一个很复杂的心境。
“指教不敢当。”王敬诚道,“若是有人借机接近蒙古大汗,行刺于他,那么天下就要变了;或者,凭着自己的才学,取得蒙古大汗信任,使反间之计,引得蒙古内乱,则南国安矣;再者,若是掌握一股大军,反戈一击也未必不可。”
他懂得观人之术,根据赵诚对待他们的善意,以及昨夜赵诚的一番言辞,他知道赵诚并不想效忠于蒙古。当然,他更知道赵诚至少不会禁止他在这里说蒙古的坏话。所以,他想试探赵诚藏在最里面的心思,这位少年并非平凡少年那样单纯,却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你这么想?难为你想这么多。”赵诚笑了,“你不觉得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说这些,有些残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你王从之也是那位耶律楚材看得起之人,凭他的关系,让你在蒙古军中谋个职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公子多虑了!”王敬诚干笑一声,“公子不是说过吗?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陷的吗?公子身上有那么个神秘的身份,自然是……”
王敬诚很有趣地住了口,故意留下半句,他这一手让赵诚感到好笑。
赵诚并不表态,左右而言他,他要是从没考虑过类似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有“一国不及之力”,也没有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雄心壮志。
得过且过,是一个人很容易采取的生活方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没有到过真正的杀戮战场,没有见过汇成河流的鲜血,没见过家破人亡的悲惨人家。他明知道汉人正在流血和遭到屠杀,弱小的他宁愿选择这种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除非有重大的转折点。
“先生……”梁诗若轻轻唤道。原来那正在教书的刘翼正竖着耳朵听王赵两人的谈话,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