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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伤神

云醉月微眠 明月别枝 6048 2021-03-29 23:44

  “答应我一件事。(WWw.321553.xYz)”我坐在他身前,与他正面而对。远处的那个身影已经成为黑点,然后消失,再也看不见,但那个身影却早已烙印在我心里。我抬眼看向眼前的人,伸出食指,在空中一笔一笔划出这几个字。

  “为何不说话?”虽在城中,但一旁早有侍卫开道,所以身下的马儿疾驰,并未减速。

  我对着他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摇头。

  他的眼眸蓦地变深,紧抿着唇,复又抬眼看向前方,身下马儿的速度更快。

  我伸手轻扯了扯他胸前的衣服,他转回视线看我,我又用食指在空中一笔一笔写下几字:不要救我,不要恨我,彻底忘了我,再不要记得我。

  我写得很慢,一笔一笔,好似用尽了所有心力,却不曾犹豫。我很没用,我很怕死,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留恋那几个让我留恋的人……只是这一刻,朝着那远去的方向,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影,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与狐狸之间,怕不只是此刻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若想在一起,实在太难;而眼前的人儿,我若再欠他一回性命,便再也无法轻易地转身离开。

  身下的马儿一声长嘶,前蹄腾空,瞬间停住身形。我一个不备,身子猛地往他怀里撞去,胸口一窒,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有资格说这话么?”他的眼里尽是怒火,神情却有一丝狼狈,声音难得的有狂躁。

  曦岚,我半晌才停住咳嗽,努力弯起嘴角,想对他微笑。曦岚,虽然他忘了我们共处的点滴,虽然他对我有恨,虽然他眼里脸上不再是贯常温润的笑,但他还是曦岚啊,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是那个我所熟悉的曦岚啊!

  我想伸手再比划着写字,手微抬,嘴里却涌上一阵腥甜,我想忍住,可是依然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滑过嘴角,缓缓而下。头一沉,眼一黑,我再次陷入昏迷前,好象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唤我,“浅浅,浅浅……”一声一声,很远,很轻,就仿若幻觉。

  再醒来时,是被周身冰冷彻骨的寒意冻醒。睁眼,触目所及除了眼前这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外,周围的环境亦很熟悉。芷兰宫花墙内的天圣水池,上一次我中了迷情香,曦岚便抱我来这里,替我解毒。而现在,依旧是在这天圣水池里,我站在水池中,靠着水池边,水漫过我胸口,我的双手趴在池沿上,他只将我的手按住,不让我身子滑向池底,却并没有下水。

  隔着皮肤,外边是冰,体内是火,那种煎熬让人绝望。不出几秒,心口处便觉刀刺一样的疼,好似有人剐着我的心一般,我痛得忍不住□出声,求救地看向水池边的人,他眼里尽是困惑、混乱与挣扎,紧紧盯视着我,脸上有刹那失神,随后思索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惊痛,那抹惊痛好象是一种直觉反应,待他查觉收敛时,眼里的迷乱更深。

  心口的痛更甚,我本就开不了口说话,此刻更连□都成了奢望。胸口似有一股灼热,竟隐隐有金光穿透衣服闪现,他用力抓着我双手,我的身子却愈来愈软,浑身失力般,沉沉向池底滑去。我努力抬眼看他,拼了命想摇头而不得,只得噙着泪,看着他,无声地求他:曦岚,松手,放了我,就让我这样消失吧。

  在我痛得晕厥前的刹那,赫然看到他抓过我手,毫不犹豫地跳入水池,紧紧抱着我,那半开半闭的嘴里,似乎想喊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意识渐渐模糊,再也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记忆中的那些影像如镜裂般破成无数小碎片。没有痛,也没有泪。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昏迷。其实并无意识,也没像以往那样遭遇任何幻境,但当我睁眼的时候,发现我躺在一张陌床上,周围环境陌生,只是一边守着的人却是紫苏。她身上穿着翠色锦绸薄衫,那是天青春末时节的穿着,没想到再醒来,天已经这么热了。更没想到,我还能醒来,醒来后还在这里。

  我试着动了动手,虽然没什么力气,倒是伸展自如。我又试着开口,却发现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依旧说不了话。

  “公主醒了?”紫苏本站在床前微微出神,听见声音,忙抬眼看我,神色平静,眼里却有欣喜,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稍顷便见曦岚风一般地进来,我又抬眼打量了周围的环境一番,熟悉的人,却是陌生的地方。房间不大,摆设简单而干净,这里不是芷兰宫,也不是曦岚,基至不像是在天青皇宫里。

  他在离床不远处停往身影,稍顿,似敛了敛神,收了心绪,这才缓缓走至床前,在床沿坐下,伸手撩起衾被一角,右手搭上我右手腕,好象是在把脉。他的眼睛,从进门到现在,虽不离我身,但却有意避开我的视线,不愿相对。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下滑,望向他贴在我手腕上的手,却意外看到他右手小拇指上竟有圈圈细痕,手背上的那道疤依旧醒目,如今却又了一处伤痕,心里一惊,费力从薄被下抽出左手,竟见自己左手小拇指上,圈圈缠绕着细金线。

  曦岚?我开口,却没有声音。左手紧紧握住曦岚的手,右手撑床,我用力半撑起身子,薄被顺势滑下,我身上骤冷,低头,却见自己上半身只着一件水红肚兜,勉强算是遮了羞。

  我一下子跌回床,一手拉回被子,一手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依旧坦然坐在床沿的曦岚,张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脸却蓦地烫了起来。

  “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他忽然看着我笑,笑容温和,眼眸清亮,声音清润。

  像极了没失忆前的曦岚!

  我微张着嘴,一时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起身紧紧盯着自己左手小拇指上的那圈圈细金钱,伸手便死命地扯了起来。

  “既戴上,便再也摘不下来了。”他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看向床沿那个白色身影,心里一时如擂鼓般紧张得不行。曦岚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天圣水池失去知觉前看到曦岚下水抱住我,而现在我小拇指的这东西又是何东西,为什么戴上了,便再也摘不下来了?

  我右手颤颤地抚上胸口,一时间思绪纷乱,深呼吸了好几次,使劲摇了摇头,不敢看床沿那人的眼,不敢看床沿那人的脸,低着头拉过他手,手指轻颤,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道:我们?

  落笔是个大大的问号,比划得尤其缓慢与迟疑。心却提了起来,悬得高高的,呼吸不由摒住,带着一丝希骥。虽然衣服勉强裹体,但身上并无不适,如果真与曦岚发生那样的事,起码□应会感觉到痛或不适,初夜,不都是应该有这样深刻的感觉么?

  手指从他掌心抽离的刹那,他的手突然紧紧反握住我的手,用力一旋,另一手搭上我肩,我来不及惊呼出声,便被他拉入怀里。他左手转而扶上我腰,右手却扯过被子瞬间紧紧裹住我身子,我惊慌地仰头看他,他清亮的眼眸里隐隐有火焰跳动,在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前,他已然俯下脸,用唇封住了我嘴。

  我挣扎不得,曦岚的吻,霸道中带着一丝温柔,愤怒中带着一丝缠绵。心里有痛,更多的却是羞愧,待得他终于松开时,几乎直觉地伸手朝眼前的人甩去。

  “啪”,清脆的一个巴掌声响起。他没有闪躲,就这么挨了我一巴掌,黑眸哪怕此刻盛满怒气却依旧清亮。他看着我,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容。伸手,却是抚上我脸,拇指一遍一遍拭去我的泪。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看到你闭上眼好象再也不会醒来,为何我的心会这样痛?想到你从此消失,为何我会觉得绝望?为什么,明明我已不记得你,再见我只剩下恨你,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好象会背叛我会脱离我自己的掌控,忍不住就想保护你,想将你留在我身边?”他的脸上有困惑,有挣扎,似微微出神地看着我,眼里却是心疼,轻喃道。

  曦岚!手握紧拳,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我与曦岚,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啊。

  “那时候,我是不是真的爱你爱得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的命?”他看着我,却在一瞬间失了焦距。

  想摇头,又想点头。

  他却忽然一笑,似明白了什么,收了神色,万般温柔的合着被子抱起我,然后便朝外走去。我一惊,抬眼看他,眼里有疑惑,他却伸出一手,紧了紧我脖子处的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浅笑着说道:“你睡了近月,终于肯醒过来了。”

  心里是说不清的感觉,在天圣水池昏迷前的刹那,我是真的想从此醒不过来,离开这里。怕的,就是再睁眼时,面对一个心中所爱,一个亏欠至深的两个人。而如今,却没想到情况更尴尬。“你若不能完好无缺地回来,便现在抽身与我一道回去。”狐狸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完好无缺?从决定走天青这一趟开始,狐狸便一直强调“完好无缺地回来”,甚至完不完成结盟的任务倒成了其次。那么,完好无缺的定义是什么?我现在这样,哪怕曦岚是为了救我才发生了这种事,会不会在狐狸的心里,就已经不是完好无缺的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悲恸不已。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狐狸,我们最终还能在一起么?

  出门,外面阳光灿烂。我身上裹着薄被,却不觉得热。

  “你说,我该叫你什么?”他抱着我,坐在屋檐下的大木椅上。

  我裹着被子背坐在他怀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感觉他温热的气息轻拂过我耳垂,我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能开口说话,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哪一个才是你的真名,林浅浅么?”他的气息更近,声音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但我却能感觉到那温柔之下暗涌的波涛。

  这一刻的感觉,像极了狐狸在我耳后轻喃。想起狐狸,心中一痛,曦岚,我曾无数次在心里自责,自责你这样为我付出,我却连自己的名字和来历都不曾向你坦白,而现在,当你终于知道我的名字,当我终于有机会向你坦白,心里却失了那份原有的滋味,留下的,唯有苦涩。

  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没有那挂小锁坠,也没有那块凤兰玉佩。我惊得侧过头去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脖子的方向,一脸疑问。

  他看着我笑,探手入怀,便将那根小锁坠挂在我的脖子上。锁坠上带着他的体温,贴上我胸口的时候并没有突兀的冰冷感。我继续盯着他,用眼神问他,玉佩呢?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他看懂我眼里的意思,却给了我这样的回答,“你如今已是我的人,所以这玉佩,便不该再留在身上。”

  我摇头,他看着我笑,笑容里却有丝残酷:“其实那次在修若皇宫,我便发觉这玉佩的异常之处,不过当时觉得好玩,就留了下来。如今情况不同,相比于逗人玩,我更愿意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怪不得那日在修若皇宫对狐狸说玉佩在曦岚身上的时候,他只淡淡一句“我知道”,当时还在奇怪为何才发生没几天的事,狐狸会知道。现在终于明白,我知道,这区区三个字里,包含了多少我不知道的内情,又带给他多少麻烦?

  我张口欲言,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每次你一说话,我便控制不住我自己,好象全部心思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你走。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全不由自己,所以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他忽然很开心地笑,笑完便抱着我起身回房,边走边道,“那日你说你叫微眠。我发现我最喜欢这个名字,云月、汐月、醉月,或者林浅浅,都不如叫微眠顺口,所以,我就叫你微眠吧。”

  我怔在当场,他却将我抱回到床上,细细替我掖了被子,转身便欲离开。我伸手,拉住他的右手,他诧异地转回身看我,我略一犹豫,伸出另一手,一笔一笔在他手心写道:你是只忘了我,还是忘了过去所有?

  他抬眼困惑地看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写道:端妃娘娘呢?

  未及停手,他突地甩手,转身便朝外走去,稍顷关门声响起。我终是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曦岚一口一个“你是我的人”,不该发生,不想发生,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么?虽然我印象全无,虽然他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解我身上奇怪的毒,但心里还是好痛,不能怨不能恨,也不能因此寻死觅活,那种彻骨的痛找不到渲泄的出口,愈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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