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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银发老人

醉染相思 夜之星宿 3758 2021-03-29 23:43

  初冬时节,寒雾朦朦,加之前两日阴雨绵绵,陌南城的月夜越发冻人。(WWW.k6UK.CoM)辛辣之酒、飞天之舞、慷慨之歌,方解这天寒地冻的揪心凉意。西风楼内满室宾客,或闭目醉心听曲,或击节轻声相和,或独坐持杯自饮,当然也有环坐在台下扬声叫好的!

  独坐一角的是位银发老人,桌上只摆着一壶酒。听着台上女子怀抱琵琶半遮面地弹唱着《江城子•;六月无雪》,弦声激越歌声空运,上阕金戈铁马的满腔豪情,下阕曲调一转,顿生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惆怅落寞。银发老人,细细地听着,落泪伤怀,悲意满腔,不觉全身微微颤抖,右手的酒杯猛地一颤,脱手掉了下去。

  “老伯,小心!”一只白玉般地手稳稳地托住杯底,拿过酒杯放在桌上。银发老人侧首一望,正对上一张温和浅笑的脸。那笑宁静自然,凝着情意融融,仿若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朱榭大街,那时每个人的脸上都蓄着这样的笑。

  “老伯,这酒已冷,换一壶吧。”来人望了望桌上,未待银发老人作答,便招来小二,吩咐道:“给这桌添一斤刀切牛肉、一碟五香豆干、一锅什锦山珍汤,一只椒麻白凤鸡,再让二当家取坛寒山梦来!”

  “大当家,小的这就去打点!”小二在心中默记下菜名,便躬身离去。

  银发老人见来人锦衣华服,谈吐自然大度,本推想是哪户达官贵人之子,却料不到是西风楼的夜老板。

  “老伯,不介意晚辈在此坐下吧?”夜阑虽谦恭有礼地询问着,却同时自行坐了下来。

  银发老人有些『摸』不透夜阑的来意,便敛去适才伤悲,道:“夜老板,说笑了,这西风楼夜老板是主老朽是客,请随意!”

  “老伯,满室欢笑,为何一人独坐落泪呢?”夜阑望着老人面容,直言道。

  “让夜老板见笑了,老朽忆起过往旧事,心中顿生感慨罢了。”银发老人话语一转,笑问道:“倒是夜老板生意如火,怎会顾念到我这一把老骨头。”

  夜阑手指着满室宾客,笑道:“夜阑开门做生意,光迎八方来客,只要愿意来者都是客,夜阑定会欣然接待。今日忽见老伯一人独酌,又觉老伯和颜悦目,心生亲近之感,便冒昧前来,还望老伯莫要见怪。”

  “怎会见怪,老朽年迈,若膝下有重孙,也该如你这般大了。”银发老人见夜阑不似那些恃财傲物之人,心下也渐生几分好感。

  “两位,好眼光,去年窖中就储着一坛寒山梦,今日开来,正是最醇香的时候!”苍黛双手抱着六坛酒,挑出一只青『色』坛子放在桌上,冲银发老人笑道。

  “姐姐可是不舍得?”夜阑说笑道。

  “这酒给你饮是万万舍不得,若是这位老伯不嫌弃,这桌的酒菜钱都免了。”苍黛转身催促小二上菜,便抱酒上楼了。

  夜阑解开封口,一股浓浓的谷香渗着酒气,夜阑弃杯用碗,将酒倒了出来。白『色』瓷碗中,酒『液』呈青绿『色』,其间还些许细碎的发胀的糯米。轻轻一嗅,甘香浓烈;细下一闻,茶香轻浮;深吸口气,顿感神清气爽,飘然欲醉。

  银发老人和夜阑相视一笑,举碗对饮起来。银发老人饮了小口,慢慢品味酒中的万千层次。再大饮一口,更觉此酒余味无穷,甚是过瘾道:“此酒乃是琼浆玉『液』,酒香、麦香、茶香交融于内,口感变化无穷,每饮一口都有不同的滋味。”

  “此酒名曰寒山梦,冬日山『色』衰败,易招人哀婉悲凉之感。古往今来,多数人守冬望春,比之漫山素裹更喜姹紫嫣红。人生起落坎坷,贫贱落魄之时戚然泪下,春风得意之日仰首横目。人有所盼,山有所梦,都不甘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地安于平淡。古有庄周梦蝶,今有寒山慕春,夜阑更喜这寒山一梦啊!”夜阑豪饮一口酒,望着青绿的酒『液』缓缓道。

  银发老人听闻此言,放下酒碗,凄然自语道:“《江城子•;六月无雪》乃是前任镇远候慕容将军所作,慕容将军的机智勇猛是我朝功臣良将。”菜肴上桌,夜阑为银发老人乘了一碗什锦山珍汤,老人点头谢过,继续道:“三十年前,北方战『乱』频乃,苜宿国趁本朝内『乱』刚平无暇北顾,举兵攻占鄂州十二部。朝中钦点慕容将军出征,却只派给了一万新兵。新兵训练不牢经验尚浅,刚攻入鄂州境内,就被苜宿国的一万铁骑军击败。”

  夜阑听得入『迷』,担忧道:“这朝中政局混『乱』,定是有人看慕容将军刺眼,想借苜宿之手除而后快。”

  银发老人喟然一叹,为慕容将军感到愤懑,低头饮了口热汤,继续道:“慕容将军明知其中阴谋,却并未就此撤回禹州。在鄂州集结四处招募义军,半年后的隆冬半夜,将军带着两万人雪夜出塞,奇袭苜宿白虎军,一举杀入军营擒其主帅。白虎军败,苜宿国内惊恐不已。苜宿国王以为慕容将军还有后援,立刻修书投降,愿意俯首称臣年年纳贡。慕容将军领着苜宿使节一道返回京师禹州城,却被拦护城河外。城守斥责慕容将军私通敌国,如今又伙同敌国假意回朝意图不轨,皇上明察秋毫早已下旨就地处决众人。城守站在墙头,一声号令,百名弓箭手万剑齐发,随行而来的五十名苜宿国人和慕容将军的百名随从都丧生在『乱』箭下~~~”

  银发老人情绪激动,哽咽难语。夜阑无言,举起酒碗一干而尽,劝言道:“皇帝昏庸无能尽听谗言,手无实权被『奸』佞之臣左右,慕容将军才会枉死箭下。朝中权利复杂,忠厚耿直之辈每多含冤饮恨死于小人之手。”

  银发老人摇了摇头,朗声道:“箭如雨下,慕容将军身中六箭却并未倒下,在数名将士的掩护下逃至城外的一处村落。隐姓埋名过了半月偷偷进城回府,妻儿奴仆无一人在府中。稍一打听,才得知慕容府早在半年前被满门问斩。窦娥含冤得天六月飞雪,将军精忠遭来满门横祸。慕容将军心死意灭,划破手指血题此词于慕容府前,心念贤妻幼子,一代忠良死在了自己的剑下。”银发老人眼中带泪,唏嘘不已。

  “慕容将军不该如此精忠,精忠一个昏庸无能的人,将军当时也是太过于执着,大者,他是一国栋梁,小者,他为人夫为人父。可这一大一小,何为大何为小,不是每个人都分得清楚。”夜阑招呼小二上了些热菜,重新添了壶酒。夜阑趁机话锋一转,两人闲聊起了这陌南城中书法字画。

  银发老人博览群书阅历丰富,夜阑视角独特言语犀利,两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转眼,楼中宾客尽散。

  银发老人见窗外天『色』甚晚,虽意犹未尽,也只得起身告辞道:“痛快!痛快!老朽多年为如此畅谈,夜老板若得闲可至朱榭大街桂花香找老朽,到时你我二人再好好地喝上几杯!”

  “晚辈今日受益良多,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今夜天『色』太暗,就让晚辈派人送你回去吧!”夜阑望了望窗外,起身道。银发老人断然拒绝,只让人找了个灯笼来拿在手中。

  夜阑长揖一躬,又命人打包了些上好的酒菜。银发老人提着酒菜,拱手谢过,忽回头笑道:“老朽真是糊涂了,还未自报家门。”

  银发老人正了正衣冠,拱手一鞠道:“老朽顾云卿,夜老板不必相送,在此别过!”

  银发老人转过身,提着灯笼融入了月『色』中。

  风中依稀传来老人的歌声,唱的正是那首《江城子•;六月无雪》,闻之旷古深远,浑然悲壮:

  “北风朔漠狼烟长,雪茫茫,上沙场。剑诛豺狼,何惧血满裳。千古英雄多少是,埋白骨,忠魂『荡』。

  春江三月今还乡,笑凝霜,弃戎装。苦恨无言,清者自流芳。半世光阴成虚度,黄泉路,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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