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叱咤疆场的将军,褪下战袍后也只是一个寻常的父亲,多年来压在心底的是对妻女的愧疚,许多事揭开后令他痛不欲生。
两人依偎在一起半倚在榻上,萧子卿悠悠开口,“岳父曾与我说过一些,听得出,多年来他一直很内疚,自责未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当知晓当年被送走的女儿就在陆家后,陆家被诛,他觉着亏欠了一个女儿,就连眼前这个女儿他也不敢面对。”
他垂首观察的她的神色。
云月华垂眸不语,受伤这段时日,除了萧子卿陪她回过侯府两次,其余都是云默寒上门来探望,只说父亲放心不下。
既是放心不下,亲眼来看岂不是更安心,可即便是刚毅如云霄,心中也有一块被愧疚遮盖的阴霾之地,守住了疆土却守不住家,护不住妻儿,骨肉离散十八年,却是在女儿死后才认回,作为父亲,心如刀绞的痛意无人理解。
不愿再继续探讨下去,云月华从他怀中出来,掀开薄毯,也不管他沉沉的眸光,赤着脚下了榻,将备好的东西翻了出来。
“我另给你做了几个软面具,已用药水浸泡过,要比之前那个轻便,戴着对你的脸也不会有影响,你的脸痊愈之事暂要保密,几个面具质地较软,可换着戴。”方形木盒拿到他眼前开启,药香扑鼻,白锦布下安放着三个比人皮面具稍厚一些的半脸面具,正是按照他脸上伤的形态做的。
萧子卿将盒子盖上,随手放到一旁,将她拉回榻上,伸手握住玉足,冰凉的触感让他语气冷硬下来,略带责备道,“脚这么凉,还赤足乱窜。”
玉足包裹于掌中,温暖从他的掌心传到到她的脚上,亲密的举动让云月华愣住,不止脚暖了不少,连心也跟着暖了。
“无事。”她不自在地缩了缩圆润脚趾。
仿若未察觉她的窘迫,萧子卿用手替她暖脚,自顾自道,“你事事以我为先,连面具都替我做了那么多个,你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不安。”
“我最明白你,事事安排周全时,就意味着有不好之事要发生,就如上回你赶我走,而后你……”他声音暗哑没再往下说。
眼中酸涩,云月华眨了眨眼掩下异样,身子微倾拱进他的怀里,嬉笑道,“你是被吓怕了,做几个面具而已,还不是想着顺手多做几个,往后忙起来也没空做这些,哪曾想会让你这么不安。”
“瞧你裹得这么丑,差不多也是时候可以拆去了,伤患处新长出来的肌肤不能让日头晒到,夜里我还得再给你抹上药膏,如此的话,再过五六日,你便能恢复到以往俊美无俦。”这一回,她很自觉地套上绣鞋才轻移莲步到盆架处掬水净手。
萧子卿摸了摸面上的纱布,对上她灵动的眼眸,微微勾唇,起身去到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像是被她的喜悦感染,他隐隐有几分期待。
如同缠上时一般,白布在她手中一层落下,他闭着眼,直至听到她的声音才睁眼。
时间很短却又很长,这是等待的滋味。
“好了。”她将手中铜镜递给他,语气淡然,“自己看吧。”
萧子卿缓慢睁眼,从她眼中瞧不出结果,他接过她手中的铜镜,一点一点,容颜映入镜中,他已许久未曾照过镜子。
镜中人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像经历前世今生轮回,往后的悠悠岁月,褪下面具后,他还是从前的他,不再丑陋,不怕她会厌恶嫌弃。
是的,他曾害怕过,怕自己一辈子顶着这张鬼魅般的面容,怕她无法忍受太久。
所以,与她独处时,他会将面具取下却总是很少与她面对。
“高手果然在民间,都未曾谋面就能猜出你是帝都第一美,看来我以往错过了许多。”她摸着下巴啧啧有声。
将手中的铜镜轻放在妆台上,他起身与她相对,哑声问,“错过什么?”
“错过欣赏第一美男子啊。”她笑看着他,眼中有太多情绪最后都归于平静,氤氲着淡淡雾色,“细看之下才惊觉原来我的阿言这般养眼,竟比我哥还要好看几分。”
长臂微抬,将她揽入怀中,温软在怀,心被暖意填满,不关乎他容貌的恢复,只因她对他的用心,相伴相依才是世间极乐之最。
“我喘不上气儿……”她忽然很煞风景地来了这么一句。
萧子卿手臂微顿,力道微松却未曾放开,下巴顶在她的发顶,亲昵摩挲。
静静相拥,满室缱绻。
覃洲水患后疫病横行,难民迁徙,疫情扩散,涌入帝都的流民被及时阻拦在外,君王决策,百官奉行,百姓义举,终于将疫情控制住。
帝大喜,宫中设宴行功论赏。
云月华在萧子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远视威严宫廷,心绪与以往大不一样,红墙绿瓦下的诡异暗涌从未停歇,只会越演越烈。
“怎么……”见她神色飘忽,萧子卿正待询问,瞥见身后同路而来的几人,便松开了她的手,疏离退开几步。
夫妻间的生疏现于人前,随行几人看在眼里,心思各异,最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于最左侧的云默寒身上。
云默寒皱眉上前,面带不悦责备萧子卿,“月儿是你的妻子,先前也是被你所累受了伤,此时尚未痊愈,她身子羸弱,出门风大,你竟也不为她添几件衣裳。”
“出嫁从夫,便是以夫为天,出门该是由她打点这些,本王也未曾得到她的丝毫关怀。”萧子卿也不买账,轻蔑甩袖,径自离去。
云月华垂首,憋屈诉苦,“哥,这已算是最好的了,人前他还顾忌几分颜面扶我下车,平日在府中,王爷他……”
欲语泪先流,凄楚难言。
观望的几人神色各异。
烬尘抬手掩鼻,广袖遮住半张脸,蓝眸中像是极为同情,隐约又带了玩味儿的笑意,心道自己所认识的云月华可不是会在人前哭鼻子的,眉眼轻挑扫了一眼已行到宫门前站定的已有几分不耐的萧子卿。
他深知人后长平王是如何待云月华这位小王妃的,无底线宠溺,占有欲极强,外人相见她一面都难,想他烬尘公子也吃了几次闭门羹。
想来这场戏不是给他看的,那就只可能是给身旁这几人看,烬尘无趣地叹了口气,“唉,长平王果真是铁石心肠啊,惹得美人垂泪却不管不顾,枉为人夫,若是本公子娶了月华,定不会教她受半分委屈。”
听似打抱不平,实则意味深长的话引得身旁几人注目。
唐少锋捏紧拳头,咬着牙,一副愤愤不平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确实愤怒,自打与云月华握手言和后,他是真心实意将她当做好友,见不得她受委屈,可他不敢招惹鬼魅王爷。
开始时,唐玉颖见云月华被长平王抛下,颇为幸灾乐祸,听到烬尘所言时,一张俏脸便黑了下来,她与云月华自小较劲,自认为不比云月华差,很不服气几位品行出众男子都对云月华青睐有加却对她视而不见。
云月华有一个文武双全又极为宠她的兄长,就连刚回京的莫将军家的公子莫离与俊美不凡的烬尘公子都对她另外相待,极为维护,最让唐玉颖嫉妒又恼恨的是现如今自己的兄长也一反常态对云月华赞不绝口,以往兄长可不是这样的。
相较于唐玉颖咬牙切齿的愤恨都挂在脸上,温婉端庄的蝶郡主显得很是高贵大方,只是片刻便将望向宫门处那道颀长身影的留恋目光收回,掩下眼底的情绪,带着关切上前安慰,“月华妹妹别见怪,表哥他就是这样,回头我好生说说他,怎能如此待你呢。”
连唐家兄妹都察觉到了孟蝶裳称呼上的不妥,神色变得诡异,云默寒正待发作,云月华暗中轻扯他的衣袖。
烬尘放下手,妖魅的笑意毫不遮掩。
“哼,你与你那好表哥都不是什么好人,他无情,你无礼,再说谁是你妹妹,按礼数你得唤我一声表嫂,已提醒过多次还明知故犯,你欺人太甚!”云月华瞬间如同炸毛的猫,用力推了一把孟蝶裳,而后拽着云默寒往宫门走去,“哥,这等伪善之人,还好你没答应娶她。”
孟蝶裳被推了一个趔踞,本是往烬尘处倒去的,奈何烬尘公子并没有英雄救美的雅兴,顺手将呆愣的唐少锋扯过挡住了。
被云月华泼辣样子吓住的唐少锋无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孟蝶裳,醒神后赶忙将孟蝶裳给推开了,内心是打着颤的,生怕被迁怒,“起开。”
唐少锋与云月华从小斗到大,后来是真心和好的,朋友义气还是有的,云月华的火爆性子他可不敢惹,即使自诩风流对美人来者不拒,但今日却不敢沾染这位郡主。
“你……你们……”孟蝶裳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极为委屈难堪,带着恼意瞪着眼前的两位男子。
烬尘目不斜视跨步走了。
唐少锋见状也不敢逗留,脚下生风追着烬尘而去。
唐玉颖心中一直记恨那日在街头被孟蝶裳利用出丑之事,心中虽不喜云月华,但见孟蝶裳如此不受待见,心中甚是畅快,不忘落井下石,“哟,瞧郡主这京都第一贵女也没多了不起啊,还不如人家侯府纨绔女呢,我瞧着长平王虽不喜云月华,似乎与郡主您也没什么交情,何苦打肿脸充胖子呢。”
“真是恶心。”唐玉颖很不雅地啐了一口,带着丫鬟,摇起裙摆便扬长而去。
孟蝶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美目中恨意一闪而逝,随即冷笑,竟连唐玉颖这等草包也敢侮辱她,等着吧,早晚有一日会将这些人踩在脚底,看她们摇尾乞怜,哭喊求饶。
莫家兄妹晚来几步,错过了好戏,远远只听见随侍孟蝶裳的丫鬟愤愤不平的低骂。
“郡主莫要理会,唐家兄妹本就是粗鄙不堪的品行。”
“长平王妃,嫁到王府也不过是守活寡,王爷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
稳稳坐在马背上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摇头失笑,他们都了解云月华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想来又拿别人来耍弄了。
宫宴设在琼林台,由皇后操办,王公大臣们带着家眷同来,时辰尚早,琼林台已是热闹不已。
云月华瞧着眼前这些婀娜聘婷女子,对身侧的兄长感慨道,“哥,看来并非是空穴来风啊,眼前这些个盛装出席的贵女们大多数是冲你来的,真可怕,今夜我就要多一位嫂子了么?”
云默寒喝茶的动作顿住,侧头瞧见她眼中狡黠,无奈笑道,“今夜恐怕不止为兄我要遭殃,逸王殿下风姿卓然,二十有五还尚未纳妃,陛下都替逸王着急了。”
云月华意外挑眉,她并未留意过逸王,只知逸王是花名在外,王府后院莺莺燕燕众多,据说比皇帝的后宫还要热闹许多。二十有五还未纳妃,这倒是奇闻。
“怎么不见子卿?”云默寒四顾环视,疑惑低声问。
云月华眨眼笑笑,“我去找找。”
“没良心的丫头,有了夫君便不要兄长了。”云默寒很是不满,撇嘴嘀咕着,瞧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侧门,无声叹了口气,继续品茶。
随后莫家兄妹到来,相邻落座后,三人闲聊起来。
云月华自琼花台的侧门而出,随身未带婢女,有宫女上前服侍引路也被她挥退,但没多久她便后悔了。
她只进过宫两回,且都是随兄长一起,偌大的皇宫,绕来绕去,都不知绕到何处了,越走越僻静。
曲径通幽,沿着青石小径直走,眼前竟有一汪碧池,假山亭楼,风景独特,且极为幽静,独自赏景倒是个好地方。
走得有些脚酸,她在假山旁的池边寻了一块平滑的大石惬意躺下,时辰尚早,离宫宴开始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呢,难得独自游荡,她也乐得自在。
只是,她刚合上眼,身边忽然多了气息,猛然一惊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柔情四溢的褐眸,愣了愣,她继续闭目养神。
被无视的萧子卿也不多言,大石够大,容得下他与她,在她身侧躺下,学她以臂为枕闭目养神,少顷又换了姿势,换作一手枕头,另一只手探出将她揽进怀中,满足地叹气。
有人愿当靠枕,她自然不会反对,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盖在脸上遮挡西斜的日头,靠在他的胸前昏昏欲睡。
轻微的脚步声让她再次睁眼,还未动作,便觉环在她腰上的手动了动,示意她稍安勿躁,因脚步声是从另一侧传来的,他们所在的位置较为隐蔽,中间还隔着假山,很难会有人察觉,就算暴露,该回避的也是别人。
毕竟长平王敢在宫中横着走,无人敢惹。
轻微的脚步不止是一人,练武之人耳力极佳,能轻易分辨出是一男一女,脚步声停下,女子的声音带着疲倦在假山的另一侧响起。
“时间不多,有事便说吧。”
这声音是……云月华心中惊诧不已,竟会是熟人。
“无事我便不能来见你了么?”男子的声音带着怅然,继而苦涩道,“当初是我强迫你,可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你竟会选他而弃我,是因他能给你至高无上的尊荣?若是你想,那时我也能给……”
“我不想!往事休要再提,你我此生便只有叔嫂之缘。”女子淡然出声打断,语气波澜不惊。
男子很是不甘,声音拔高,带着怒意,“凭什么,凭什么你无任何解释就弃我而去投进他的怀里,他根本无法一心一意待你,而你却甘愿为他牺牲一切。”
女子带着讥讽笑问,“呵,他不能待我一心一意,难道你能?”
“我能。”男子坚决而肯定。
四周寂静下来。
云月华无意识地拽住萧子卿的衣袍,心中已是极度震惊。
默了许久,女子带着倦意叹息,“许多事是命里注定的,过去种种我已忘记,若说我欠你的,早在四年前就已还清了。”
“还清?”男子嗤笑,“你我之间岂能说清就清,你欠我的还清了,那我欠你的呢?当年我……若是他知晓,你说他会不会……”
“他不介意。”女子语带烦躁快速打断,而后起步离去。
“到此为止吧,我该走了。”
女子冷淡的声音随着脚步飘远。
男子站在原地自言自语般低喃,“日夜煎熬的心如何能到此为止,你来教教我如何才能与你一样忘记过往。”
脚步声远去,周围有虫鸣鸟叫,静谧得诡异。
云月华一把扯开锦帕,半支起身趴在他身上,见他似乎没有丝毫意外,显然是早已知情,心下疑惑,“你早知他们有私情?”
方才那两人都是他极为熟悉之人,他既毫不意外,只能说明早已知晓。
萧子卿不以为意笑道,“说私情也不尽然,他们没做什么出格之事,方才的言语全当耳旁风好了。”
他倒是心宽,面不改色。云月华撇嘴,如此惊人的事真能听而不闻?更令她震惊的是方才那位冷然无情的女子,印象中不是这般的待人冷淡。
还是说她只对那人这般无情。
手上微微使力又将娇躯揽入怀中,萧子卿低声叹道,“并非所有人都有你我的运气与缘分,你想知晓的事,回府再与你细说。”
“你们家的事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四年前的叛乱到底还有多少隐情。”她趴在他的身上一阵长吁短叹。
萧子卿抬手轻抚她的青丝,抬眼望天,临近傍晚,天空依旧晴朗,如同四年前的那一日也是这般,只是夜里忽然狂风骤起,电闪雷鸣。
隆重的宫宴由皇后亲自操办,自然是非同一般。
宫中乐伶,丝竹悦耳,舞姿翩迁。
受邀进宫赴宴的都是此次赈灾有功,控制疫情出力之人,有官位在身的一早便被召进光宇殿议事,奉命赴宴的命妇家眷大多是随后而来。
帝后驾临,众人行礼后落座。
云月华的意识还未从不久前的事情中醒来,一双眼直盯着对面风光霁月的人看,举止优雅,风流倜傥,与先前偷听到那些,看起来甚是不相符。
“四哥很是好看?”萧子卿冷冷的声音带着讥讽,引得外人纷纷侧目。
云月华回神,见周围不少人因他的声音都朝她看,赶忙‘羞涩’垂首,小声道,“逸王殿下风姿不凡自然是好看的。”
周围爆发出一阵轻笑,或讥笑,或嘲讽,又或是幸灾乐祸,应有尽有。
对面的逸王似是从众人的目光中明白了什么,含笑对着萧子卿遥遥举杯。
云默寒扫了眼‘丢人现眼’的妹妹后,一言不发喝着闷酒。
帝后坐镇,底下的人不敢太放肆,也只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人多不乏看热闹之人,但底下大多命妇家眷带着适龄女儿赴宴,大半是冲着定国侯世子云默寒来的,长平王妃再不济也是世子的胞妹,就算心里如何鄙视长平王妃,为了心中良婿世子爷,面上也得装装样子,毕竟没多少女子愿意去那后院比后宫还热闹的逸王府做王妃。
“近日来,为水患、疫病之事,众卿辛苦。”帝王的声音依旧威严霸气,丝毫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
整个琼林台鸦雀无声,静待王者继续发话。
凛冽的目光自王公大臣的席位扫过,继而来到亲眷席位上停下。
“此次疫情来势凶猛,好在君臣齐心,天下医者仁心仁术,救黎民于水火,此次设宴便是为诸位庆功,朕今日还要论功行赏。”
闻言,另一席位的大臣们纷纷起身作揖行礼。
“臣等惶恐,此乃陛下恩泽绵延。”
云月华饮了一口茶,还未咽下,被大臣们这异口同声的马屁给噎住,差点儿被呛到,极力克制后咽下,忍住咳嗽。
身旁的萧子卿抬起的手迅速掩下,只能投以关切的目光询问。
云月华报以一笑,眼神闪了闪直勾勾看着大臣们所在之处在凌帝的抬臂示意下纷纷落座,而她目光正对上父亲云霄投来的目光。
父女对视,似是有感应一般,云霄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让她安分些不许胡闹。
云月华撇嘴,垂眸不语。
萧子卿眸光微闪,也未多言。
“月儿,可否帮为兄一个忙?”云默寒将小碟中剥好的葡萄递到一脸无趣的云月华跟前,低声与她商讨。
云月华将身子往他那方挪了一些,挑起碟中一颗葡萄放进口中,兄妹二人感情极好地开始交流,旁人看来,又是云世子快将妹妹宠上天了,亲手将葡萄剥皮就是为博她一笑。
被长平王冷落的长平王妃却有一个宠溺妹妹的兄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猜出哥要我帮什么了?强扭的瓜不甜,此事包在我身上,不会让你被逼着娶媳妇儿的。”嘴里酸甜的味道溢开,云月华心情极佳,偏头与兄长低语。
云默寒很是欣慰,瞧她一脸享受的样子,也从碟子里取了一颗葡萄放进口中,“嗯,贡品就是不一样,比上回爹托人采购的味道好多了。”
“为何就你这桌上有?”她左右扫了一眼,只有兄长面前的小案上有这稀奇东西。
云默寒莫测一笑,挑眉示意她看身侧。
云月华顺着兄长的意偏头,正巧对上一双含笑的褐眸,随即明白过来,这等稀奇的贡品少有,此次宴会上那么多人是分不过来的,只有帝后面前的高案上摆着几串。
能享得口福,那只能是最得帝宠的长平王暗中寻来的,人前不好亲自伺候,只得交由舅兄代劳。
不曾想他心细到如此地步,谁道他冷酷无情,实则面冷心热,对她更是无微不至。
诶?云默寒瞪眼,面前还剩半串未动过的葡萄竟被她给没收了,且是明目张胆地挪到她面前去守着。
“哥,剩下的不许动全归我,碟子里的给你。”她意图明显,将剩下的霸占带回府去,不是独吞,而是与人分享。
瞧着碟子里孤零零的两三颗还是他为她而剥的,知她意的云默寒羡慕又嫉妒,心都碎了,自小捧在手心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好东西都搜刮走留给别人。
虽然萧子卿不是别人,但心中还是不爽。
“臭丫头,吃里扒外啊。”世子气得咬牙,奈何自家妹妹不为所动,就跟没听见似的。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听进耳中的长平王,目不斜视盯着舞台上愉悦勾唇。
莫颜时不时抬眼瞄向云默寒处,眼中俱是他对妹妹的宠溺,看了看他身旁的娇俏女子,她也跟着笑了。
“云世子确是极好,今日盯着他恐怕不在少数。”一直沉默的莫离忽然开口。
莫颜笑意凝在嘴边,黯然垂眸没有答话,她何尝不知今夜会发生何事,但她也曾听父亲提起,定国侯希望儿子娶一个大家闺秀,平凡度日便好,而她出自将军府,注定做不了平凡的大家闺秀。
莫离幽幽叹息,“也罢,将军府的小姐还怕寻不到如意郎君么,回头为兄帮你挑个更好的。”
莫颜黯然低语,“这世上哪还有比他好的?”在我眼中,他便是这世上最好的。
莫离一噎,神色复杂。
入眼、入心者是世间之最,纷扰尘世,再去何处寻那比心中更好的?
“哥,我要吃橘。”唐玉颖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盯着舞娘双眼放光的兄长,方才对面云家兄妹的相处刺到她的眼里,相比之下,自家兄长就跟个摆设似的。
唐少锋随手拿起果盘里的橘子塞到她手中,眼也不转地道,“给你,自己剥。”
对比之下,唐玉颖更加气愤,瞧瞧自己兄长,再与云月华的兄长一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无法相提并论,气急之余,正待发作,却无意发现邻座的烬尘异样的目光只盯着前方看。
他也在看云月华?
这一回,唐玉颖是连吃橘子的心情都没了,云月华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一个个优秀男子青睐有加。
“哥,蝶郡主偷偷看你,该不会是还想做我嫂子吧?”云月华顺手又从兄长前的碟子里牵了一颗放进嘴里,还抬手朝孟蝶裳指了指。
云默寒正眼也没朝前看,只将面前的碟子移到她跟前,宠溺笑道,“想做你嫂子还得要你同意才行,为兄的终身大事可全交托给你了。”
“这是自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莫姐姐与你最登对。”似是无心之言,她的眼睛还停留在碟子上,准备消灭最后一颗果肉。
闻言,云默寒微愣,疑惑地看看她,瞧不出异样,随即又抬眼望前方望去,正对上莫颜的目光,距离稍远瞧不出情绪,不多时,莫颜率先移开眼。
高位上,见內侍护着年仅四岁的小皇子前来,帝后相视一笑。
“父皇……”
“母后……”
稚嫩的童音让琼林台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都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稚童给吸引了。
“珩儿,不许累着你母后,男儿怎可总让人抱。”见小东西又往皇后身上依去,还很自觉地展开胳膊,凌帝威严挑眉。
四岁的萧玉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除了对母后外,对任何人都冷冰冰的父皇责备,支起的胳膊只得收回,瞧着一旁为他而设的座椅,又瞧瞧离自己不远处的四叔,小脸犹豫看向自己的母后,“母后,儿臣想……”
皇后面上笑意渐敛,正待开口,却是凌帝先点头,“去吧,要乖些,不可胡闹。”
“嗯嗯,儿臣很乖的。”一颗小脑袋如捣蒜,而后飞步蹦下两台玉阶,欢喜往前扑去,抑制不住惊呼,“四叔,阿迟来啦。”
瞧着欢喜相拥的一大一小,皇后神色复杂,忧喜难辨。
“不必在意这许多,珩儿年幼,不必过于苛刻。”凌帝宽慰着皇后。
皇后心不在焉应声,“嗯,随他吧。”
凌帝冷然的面上少有松动,对身侧的皇后点了点头后又恢复威严模样,看向众人。
“此次能迅速稳住疫情,众卿劳苦功高,除了各位爱卿,朕还听闻普济堂的少东家烬尘公子与唐丞相的义女也出了不少力,朕今日要好好赏两位。”
闻言,席上的烬尘赶忙起身,躬身答道,“陛下圣恩,草民惭愧,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草民不敢居功。”
“果如传闻中一样,烬尘公子慈悲心肠。”凌帝赞赏点头。
烬尘收起平日的玩世不恭,躬身站在原地,“陛下谬赞,草民汗颜。”
“悬壶济世自是当得世人敬仰赞许,公子无需拘谨,就当此时是家宴,坐下说话。”凌帝难得露出平易近人的一面。
“谢陛下。”烬尘躬身致谢,随即优雅落座。
凌帝的目光落在云霄邻座的儒雅中年男子身上,“唐卿,你家那位有妙手神医之称的义女现在何处?”
儒雅中年男子正是当朝丞相唐罹天,他赶忙起身,躬声回道,“前头有事耽搁误了宫宴时辰,小女此刻正在外听宣。”
误了时辰?云月华玩味儿勾唇。
“宣。”凌帝对身侧随侍的內侍摆手。
內侍应声后,向外小跑而去。
唐少锋很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而后又问身旁的唐玉颖,“爹何时收了义女,我怎会未听说?”
唐玉颖茫然摇头,“我也不知,兴许是前几日的事,回头问问爹。”
台上舞伶缓缓退去,丝竹乐声渐渐停歇,琼林台瞬间寂静得诡异,众人都将好奇的目光转向同一方向。
妙手神医,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得帝王挂心,特意相迎,向来行事低调的丞相收了义女却如此高调让其现身。
萧子卿依旧事不关己,正身而坐,烬尘抬眼看对面,正瞧见云月华嘴角微扬小声与萧子卿说了什么,对方冷眉张嘴,她利落地将手中剥皮后的果肉塞进他口中,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这一切,唯独烬尘没错过一眼。
蓝眸中顿有讥笑,人前做戏也没那么成功啊,眸光流转停留在浅笑言兮的女子身上,她淡然投来的笑意怎觉着有些刺眼,是否只要在那人身边,受委屈也是能开怀而笑的。
隐约听到抽气声,云月华也随着众人的目光而去。
娉婷倩影一步一步踏入琼林台,紫纱烟罗,邈邈生姿,轻纱遮面,神秘而令人遐想。
衣带当风,摇曳生姿,不若一般女子的莲步轻移,折腰以微步,是有武功底子的畅快轻步,听听身姿在帝后面前的台下站定,背对着众人将面纱揭开,而后对帝后行跪拜之礼。
“民女风影,拜见陛下。”
“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笑抬手,“风影姑娘免礼,今日就当是家宴,不必拘谨。”
凌帝目光如炬,只瞧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子,面色淡淡,未曾言语,只是有內侍匆匆而来,与他附耳几低语,面色稍有异样波动,目光向左扫去,越过逗弄怀中稚儿的逸王,落在邻席而坐的萧子卿身上。
“风影姑娘请入座。”內侍得到皇后的点头示意,上前将风影引向右侧空着的席位。
迤逦转身,周围连呼吸也轻了,众目睽睽只盯着她看。
‘啪’有杯子掉落碎裂了。
莫颜侧目看向失态的兄长,不解而关切问,“哥?”
“无事。”莫离惊醒,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目光却看向对面,莫颜顺着看去,他看的是一样怔愣失神的长平王。
“哥,可是有何不妥?”莫颜再次询问,她只觉古怪,似乎这位妙手神医一出现,气氛都微妙了,兄长失态,长平王失神。
莫离道,“这位风影姑娘与陆悠然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莫颜惊讶不已,又抬眼望向落座的风影,乍一看便如被定住一般,她未曾见过陆悠然,但与云月华相熟。
风影与云月华也很是相像,莫颜揉揉眼,看看风影又看看对面的云月华,已然不能淡然处之。
忽然看到曾经自己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云月华也呆愣了一瞬,倒是对面莫颜的揉眼的动作让她意识清醒,她下意识去看萧子卿,他的神色让她面色沉了下来,轻哼一声后,她又看看身边的云默寒。
云默寒算是比较正常的惊讶,见妹妹不悦瞪着他,他很是无辜地摊手道,“为兄可没像子卿一样被她迷倒,只是瞧着她隐约有几分眼熟,在为兄眼里还是妹妹最美。”
清灵的眸子闪了闪,蕴怒之色稍缓,云月华忽然瘪嘴。
泫然欲泣的模样吓得云默寒手足无措,赶忙侧过身轻哄道,“月儿,这是为哪般?为兄不看她便是。”
萧子卿恍然回神看向身边对云默寒撒泼的云月华。
兄妹二人一时间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云月华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个劲儿地捶打着云默寒,哭得极为伤心,抽泣道,“你当然觉着她眼熟,她可不就是王爷书房里挂着的那个狐狸精么?”
“你……你们都看她……”
“王爷他……呜呜……”
泣不成声的哭诉声在琼林台上惊起,忽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傻眼。
听到女儿的哭声,云霄怔愣惊疑的目光从风影身上收回,往一双儿女身上看去,正要起身,却听到主位上的凌帝不悦低斥。
“当众撒泼,成何体统,老六,你这王妃也该好好管束了。”威严的声音听着像斥责萧子卿,只有熟知之人却知陛下心情似乎不错。
该不是被这丫头滑稽样儿给逗乐了吧?皇后用衣袖遮住嘴角,偏头低声劝道,“月华尚且年幼,陛下何必与她计较,臣妾觉着敢哭敢笑,这才是真性情。”
凌帝瞥眼见向来端庄温婉的皇后广袖遮掩下面上竟带着俏皮的笑意,多年未见她如此笑容,一时恍若回到久远的时刻,心下也软了几分,不由自主抬手捏捏皇后的面颊,如当年的亲昵,带着无奈的宠溺,“你呀,当年……”
一句‘当年’便再也没有了下文,皇后赧然,忙摆正身子,红着面整理仪态,“臣妾失仪。”
凌帝收回手,叹了口气,对着下方的云默寒道,“罢了,看在皇后的面上,朕不与这无法无天的丫头计较,默寒,你往后可要抽空好生教教她规矩。”
帝后间温情的一幕被地下的逸王看在眼中,环抱着小皇子的手捏成拳头,咯吱作响,对上天真澄澈的目光,紧握的手松开,拍拍小脑袋,“无事,你六皇婶不听话,皮痒痒了。”
萧玉珩似懂非懂,咯咯直笑。
“多谢陛下,臣记下了。”云默寒忙将妹妹固住,点头谢恩。
云霄起身请罪,“陛下恕罪,是臣教女无方。”
“云卿无须自责,他们兄妹二人自幼失母,默寒还好时常跟在你身边,这丫头就可怜了些,性子活脱也是在所难免,日后交由老六去管束便是。”凌帝摆手示意他坐下。
云霄汗颜,再看了眼一双儿女后,无奈摇头叹气,回到席上坐下。
就在大家都以为一场闹剧要平息收场时,忽然又起惊变。
原本在兄长怀中低泣呜咽的云月华猛然推开兄长站起身,一脚将身前的桌案踢翻,红着眼眶,指着萧子卿骂道,“你一个丑八怪有什么稀罕的,我还不伺候了呢,你不是梦里梦外都念着你的悠然么,她此刻就在你眼前,你去呀,把她娶回府去啊!”
呃……
琼林台上鸦雀无声,被这剽悍的架势给怔住。
萧子卿也不管面前的狼藉,如无其事坐在原地,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
他的态度再次激怒了本就盛怒的云月华,气急之下竟抬起脚往萧子卿身上踹去。
“放肆!”
凌帝拍案而起,已是怒极。
“闺训、妇德,你都学到何处去了,如此胆大妄为……”
云月华险险收住脚,也不等凌帝教训完,便呛声道,“凭什么我就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他是王爷了不起,自打成亲之日起何曾给过我好脸色看,整日在书房里画着他的心上人,我堂堂侯府嫡女嫁给他守活寡,几次三番差点儿因他丧命,他是怎么待我的?”
不待王者发怒,她继续红着眼吼道,“现下好了,他心上人回来了,我可以让贤了,这个破王妃我不当了,我成全他们双宿双栖,神医配鬼王,他们真是绝配,哼!”
“陛下恕罪,臣……”云默寒冒着冷汗起身告罪,话还未落,便见云月华依旧甩秀掩面飞奔朝外跑去。
凌帝气得说不出话来,皇后起身安抚。
“陛下何必与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月华她受了不少委屈,心里有怨是正常的,既是家事,就得一家人坐下慢慢化解,大臣们都看着呢。”
凌帝闭眼压了压怒气,睁眼便见云默寒跪在地上,担忧望着外面,又期冀看他。
“陛下,月儿她……臣放心不下,可否……”有皇后在侧安抚,云默寒壮着胆儿请求。
凌帝气得头疼,一手扶额,一手疲惫挥着,“滚,朕快被你们兄妹给气疯了,你再这样宠着她,往后有的你受的。”
“谢陛下隆恩。”
“谢皇后娘娘。”
云默寒惊喜不已,叩首后起身,朝外飞奔追去。
一场大戏看得众人心惊,头一回见识到传闻中的纨绔侯府小姐的真面目,果真是胆大包天,连陛下都顶撞,又是掀桌子,又是想踹人,踹的还是长平王,真真是……
自始至终,长平王如同一个局外人,甚至比局外人还镇静,但这也更加证实了方才云月华所说的一切,长平王待她如同陌生人,让她守活寡。
众人暗自揣测,瞧着那张被面具遮掩半边的脸,原来真的是毁了。
唐玉颖死死抓住想要站起身的唐少锋,愤愤道,“哥,她是云世子的妹妹,你妹妹在这儿呢,你瞎操什么心。”
“她伤心成那样,若是跑出宫去出事怎么办,我不放心,得去瞧瞧,你别拽我。”唐少锋用力拨开她的手。
正赶上宫女內侍们收拾地上的狼藉,兄妹二人的举动被遮住。
唐玉颖气得跺脚,恨不能如方才云月华一般抬脚踹,但周围都是名门公子与高门官家子女,她不能不克制,抬眼对上父亲投来的严厉不光,她得意地对身边的兄长道,“爹看着你呢,你若是闯祸,回府要挨家法不说,还会被禁足。”
闻言,唐少锋抬眼往父亲望去,随即泄了气,安分坐回去,哀呼道,“同样是爹,为何云家的爹与唐家的爹差这么多,简直是亲爹与继父的差别,同样是妹妹,云默寒却是比我运气好。”
“你……”唐玉颖一口气堵在心上,差点背过气去,愤愤道,“还同样是兄长呢,你哪有云世子的半分姿态。”
唐少锋被噎,悻悻住嘴。
莫颜身侧看着风影失神的莫离,面露忧色,不是为兄长担忧,而是为云月华,原本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因这个忽然出现还与陆悠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而乱。
在场之人,恐怕最平静的还是一脸茫然的风影,她静观一切,似乎这因她而起的乱子与她无关。
孟蝶裳眼角隐隐带笑,与身旁的官宦千金小声低语,时不时抬眼越过几人,看向不远处无动静的烬尘,他如此平静倒是出乎意料,据她所观察,烬尘对云月华似乎有异样情愫。
还是他也等着云月华心灰意冷,好趁虚而入?孟蝶裳看向孤寂静坐的萧子卿,方才她一直偷偷观察着他,自风影出现后,他便变得不一样了,眼中充满了她所看不懂的情绪。
云月华突然发难是因这个风影,而陛下与皇后竟也未追究云月华的忤逆犯上,或许这也是有缘由的,方才云月华似乎提及风影便是萧子卿的心上人,这让孟蝶裳甚是糊涂,她记得萧子卿心悦的女子是已死去的陆悠然,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风影怎么会……
难道陆悠然没死,这个从天而降的风影就是她!
孟蝶裳越想越觉得不安。
大长公主身子不适,未能前来赴宴,孟蝶裳身旁坐着的是士大夫之女冯绾绾,人如其名,有着纯善之美的女子,方才的惊变,冯绾绾叹了句‘长平王妃真可怜’才被高高在上的蝶郡主主动搭话,一句听不出真心的‘确实可怜’让冯绾绾如同找到知音一般,又大着胆子与郡主交谈了几句,但没多久就发现郡主在出神。
“郡主,您想什么呢?”冯绾绾细语低问。
孟蝶裳淡淡瞥眼道,傲然不屑道,“本郡主想什么凭什么要与你说?”
冯绾绾怔住,一时无措地看着眼前冷傲的郡主,不明白方才还和颜悦色的,怎地说翻脸就翻了,欲解释却又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她悻悻住嘴,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虽性子纯善,但还是知好歹的,父亲常说,人心不古,对你笑之人不一定是好人,想来正是如此。
而另一头,云霄的心神恍惚也瞒不过唐罹天。
“侯爷见到风影的容颜与当年的侯夫人甚是神似,莫不是忆起了过往,鹣鲽情深?”人到中年仍旧儒雅的面庞上带着笑意,似是关切询问。
云霄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微微抬眸,面带冷然道,“丞相未免管的太宽了,神似也只是神似,倒是牢丞相辛苦,煞费苦心去寻了个长着这样一副容貌的女子来,但侯府与长平王府未必会如你所愿。”
“赝品只会是赝品,以假乱真,真当陛下与王爷是能被牵着鼻子走的么,丞相日后行事可要三思而后行,可别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向待人和气的定国侯忽然来气,毫不留情当着众人斥责当朝丞相,一旁将话听进耳中之人都很是错愕,听着是无足轻重之语,细细想来却又透着玄机。
为官十数载,当年之事总还是有些印象的。
定国侯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是叱咤疆场的将军,又是先帝的心腹爱将,当初可谓是万人空巷的风光,仰慕他的女子不乏身份尊贵的公主,就连大长公主也……不曾想他最后却娶了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平民女子,可惜天妒红颜,鹣鲽夫妻天人永隔,而定国侯多年未在续娶,府中连侧室也无,定国侯对亡妻情深义重,难怪竟当众对丞相发难,将心比心,换谁也会如此的。
众人异样的目光让唐丞相笑意渐敛,眼中没有半分暖意,却是不发一言撇开眼。
周围的人都察觉到气氛不寻常,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只得闷头故作不知,只有莫老将军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宫门外,云月华好整以暇坐在长平王府的马车上等着云默寒出来。
孤凡与龙巡站在一旁,对视一眼后,还是孤凡开口问,“王妃,王爷怎会让您独自出宫?”平时不是片刻不离么?这回却是反常让她独自出来,他们甚是不解。
云月华见云默寒出来,随即跳下马车,不以为意对孤凡道,“你家王爷有新欢了,保不准儿明儿这个王妃就易主了,你得改口唤别人王妃了。”
孤凡茫然看向龙巡,后者只是摇头表示不知什么情况。
“你这丫头脚力变快了,为兄都快追不上。”云默寒走到她跟前,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
云月华未曾闪躲,她很珍惜此刻的温馨亲昵。
“既是出来了,你想上哪儿去,为兄带着你到处逛逛。”云默寒心情甚好,让龙修将马牵过来。
云月华但笑不语,翻身上马,对他伸出手,“哥,你这宝马良驹我早就想试试,你与爹是骑马来的,总不好将他老人家的坐骑也抢了,那才真是不孝了,咱们兄妹二人将就一下。”
“好叻。”云默寒抓住她的手跃上马背。
孤凡、龙巡、龙修三人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孤凡问。
龙修道,“世子与小姐不喜人跟着,但为防万一,我跟上去,你们在此守着,待到侯爷与王爷出来如实禀报便是。”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二人点头。
正值夜幕降临之际,街道两旁染着引路灯,兄妹二人骑在马上慢悠悠往前走。
“哥,我可是不顾脸面豁出去为你挡亲事,你要请我大吃一顿。”
云默寒含笑点头,“好,你想吃什么为兄都给你买,你好久没吃张记的栗子酥了吧,时辰尚早,此刻应该还买得到。”
云月华眼眶温热,垂眸看身前揪着缰绳的修长的手,哑声道,“我不要吃栗子酥,要吃荷叶酥。”
“你不是最不喜荷叶酥么?”云默寒疑惑,“何时竟改了口味,为兄都不知道。”
“想换换口味了,整日吃栗子酥也会腻味的。”她答。
云默寒将马驱快了些,在她身后低笑道,“喜新厌旧的丫头,为兄还以为还与小时候一样一根筋呢,现如今长大了,都嫁人了,为兄都不能时常带你去山上打猎。”
沉默片刻,云月华才低声问,“哥你为何不问方才出现的风影?”
“问什么?”他反问。
没听到回答,他叹道,“我只在子卿的书房见过一回画像,当时记忆深刻是因她与你长得有几分相像,后来知道她也是我的妹妹,可是当初是我亲手将她安葬的,后来爹他也……”
他们都知道口中的‘她’指的是陆悠然不是风影。
“后来爹又滴骨验亲了是吗?”她闭了闭眼,已经预料到。
云默寒怅然叹息,“爹与我都很清楚,真正的悠然已长眠地下,如今再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还是一样懂医术的,便透着不寻常,难不成娘当年还多生了一个么?这是不可能的,当初为娘接生的是云嬷嬷,她是爹的奶娘,在世时也明确与爹说过,娘当初生的是一个女儿。”
云月华默然。
“好啦,前面就有荷叶酥卖,你在此处等着,为兄去给你买。”云默寒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她手中。
云月华乖顺点头,看着风姿怡然的他到前面排队,引得周围频频侧目,小声议论起来,马背上的她忽然无声笑了,笑得眼眶湿润。
兄长捧在手心里的宠爱,前生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云默寒很快便回来了,接过缰绳,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还有热气儿,趁热吃,给你每样都买了点,剩下的可以带回王府吃。”
云月华将纸包打开,掌心有淡淡温热,浓浓的香味扑鼻,她拿起一块,嬉笑弯腰,手凑到他嘴边,“你也尝尝看,荷叶酥不甜不腻。”
云默寒蹙眉瞧着她的手,缓缓张嘴。
“味道确实不错。”他微笑点头,咀嚼咽下。
云月华愉悦而笑,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甜甜的,暖暖的。
“美人儿,这么巧?”陶椛放大的桃花脸忽然出现眼前,他打完招呼,便好奇伸手摸着云月华所骑的马,啧啧有声赞道,“极品啊,难得的极品啊。”
云默寒霎时戒备,此人不是武功极好就是轻功极好,竟是无声无息出现在眼前。
云月华翻身下马,大方地将缰绳扔给对着良驹两眼放光的陶椛,转身向云默寒介绍,“哥,这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桃花公子。”
见兄长蹙眉,似乎没听过,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名副其实的采花贼。”
云默寒微愣,看向陶椛的目光更加戒备。
“美人儿,你说的我可都听到了啊,我就算是真的采花贼也是有操守的采花好不,再说了,采花也是身不由己,你明明知晓我的苦衷,还这么诋毁我的清誉。”陶椛委屈地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云月华摸摸胳膊上鸡皮疙瘩,打颤道,“恶心死个人,采花贼还有清誉,还是头一回听说,你的清誉不是早被你父亲的小妾给夺了么。”
蛇打七寸,陶椛心痛地捂着心口,目光触及她身旁之人时,立即换上笑脸,眼冒精光,牵着马朝云默寒靠近,“这位就是美人儿的兄长啊,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俊朗非凡。”
“别,你离我哥远一点,他有洁癖的。”云月华伸出一根指头抵住陶椛的身子,嫌弃地将他推开。
陶椛煞有其事地抬起胳膊,自己嗅了嗅,小声咕哝道,“没异味啊,我刚沐浴过。”
好吧,人无自知之明是最可怕的。
她嫌弃道,“你身上的媚香刚解,每日沐浴也得要一两个月吧,再说就凭你‘阅’女无数这一点就够让人嫌弃的了,不许靠近我哥,否则……”她挑眉威胁。
陶椛眼皮跳了跳,赶忙退开些,“好吧我的小祖宗,我是怕了你了,今日我来是感谢你的,顺便来还你东西。”
他将她当日给他的信物长命锁从怀里摸出来,递给她。
云月华嫌弃地用一指勾住,从袖中抽出锦帕包好才又塞回袖中,漫不经心问,“他为何没将东西拿走?”
三番四次被嫌弃,桃花公子很是憋屈,愤愤道,“你们一个个都嫌弃我,明明我没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啊,那个烬尘更过分。”
看他的样子,云月华已猜到烬尘是如何‘过分’对待他的。
陶椛自言自语抱怨,“那厮更可恶,不过是从我身旁绕了一圈,就将我关在门外,而后说看在你的面上会给我解毒的,于是便让他那老得掉牙的侍从将我带去沐浴,为我施针后竟当着我的面便吐了,而后将我赶出门,扔出一张药方便了事了。”
烬尘竟然吐了……
云月华扶额暗笑,果然啊,烬尘身上还有许多秘密呢,一般医者只会排斥这媚香,但到呕吐的地步还从未听过。
“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笑得出来,我才是受害者好不,这该死的媚香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你不心疼我,还嫌弃我。”陶椛委屈跺脚,犹如女子,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
“我不是替你将媚香给解了么。”云月华艰难止住笑意,见云默寒恶寒的神情,忍俊不禁道,“好,我可怜你,既然你是来道谢的,那就请我们兄妹吃顿好的,这个时辰了,我们还饿着肚子呢。”
陶椛随即喜笑颜开,打了个响指道,“这个好办,还去上回的醉仙居么?”
实在是饿得慌,醉仙居就在前面,云月华也不挑了,“行,就去醉仙居,你先上前将马安置好,我与我哥随后就到。”
俨然光明正大将他当仆役使唤。
陶椛也未在意,他是独自出门,身边也没带人,也就应声牵着马先往前走。
目送他走远,云默寒才偏头打量着云月华。
“为兄竟不知你会认识这些江湖人士,看得出这人品行不错,就是名声不太好。”
云月华面露悲悯,摇头叹道,“他也是个可怜人,心地不坏,对朋友也仗义,不过是年少时遭人算计才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月儿。”云默寒忽然唤她。
“嗯?”她抬眸看他。
俊朗的面上是欣慰的笑意,抬手拨弄她耳际的几根乱发,“长大了啊。”
兄妹相视而笑,温馨扩散在夜色里。
不得不说,陶椛是个会吃会玩的公子哥儿,大吃一顿后又带着兄妹二人去了清音坊,唱曲儿抚琴,他都会。
清音坊是帝都最大的歌舞坊,也是一掷千金之地,只是桃花公子财大气粗,更是视金钱如粪土,阔手一挥,毫不在意,最好的琴师抚琴,最美的舞伶伴舞,看得云月华咋舌,倒是云默寒一派坦然,他也是头一回来清音坊。
反正花的不是侯府的银子,云世子一点儿也不心疼。
许久后,兄妹二人才从酒意上头的陶椛口中得知这用银子铺出来的清音坊是他的产业,兄妹二人暗笑,难怪陶椛这么有钱。
美酒佳酿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酒意微醺的陶椛将乐师舞伶挥退,亲自上阵,抚琴唱曲儿,好不快活自在。
云默寒在一旁怎么也制止不住妹妹畅饮,待到快到子时才将已醉得不省人事的云月华抱着走出了清音坊,而同样醉成烂泥的陶椛则被清音坊内侍候的婢女扶回房歇息。
已到子时,长平王府的大门却依旧大开着。
孤凡与龙巡在门前伸长脖子张望,听到马蹄声来,惊喜看去,正是云默寒慢慢驱马而来,而他怀中之人已经睡去。
几乎是同时,萧子卿便从门后现身,大步跨出门,云默寒缓缓勒住缰绳,将怀中之人送进他手中。
“她喝多了,照顾好她。”云默寒并未下马,小心翼翼将她递交给萧子卿后嘱咐了一句便策马转身离去。
萧子卿看看怀中不适扭动的女子,又抬眼看策马消失在夜色里的男子,面具后的眼眸变得沉浮不定。
龙巡一把抓住要离去的龙修,低声问,“世子带着小姐去了何处?”
龙修看了眼萧子卿后才如实道,“世子与小姐在街上碰巧遇到桃花公子,先是去醉仙居吃饭,而后去了清音坊。”
龙巡与孤凡暗暗吸了口气,清音坊是何地,他们一清二楚,只是世子竟也会这般放任,还让王妃喝得醉醺醺的。
感觉周围忽然冷了下来,龙巡赶忙松开龙修,让他离去。
萧子卿不发一言抱着怀中之人回府,径直回了凌霄苑,让人端来热水后便将凌霄阁的房门关上。
桃夭虽担忧主子,但已对王爷的行为见怪不怪,在原地打转片刻,而后还是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屋子,有时她忍不住暗叹自己恐怕是最好命的丫鬟了,主子什么都不需她做,闲得发慌。
拧了帕子,为醉酒的她擦脸,擦干净手,见她躺着难受,萧子卿又拿出她的寝衣,替她解开衣裳,一件一件解开脱下,待要扯开她最后一件里衣系带时,手忽然被按住。
云月华朦胧睁眼看着他。
“阿言……”
“嗯,是我。”
他应了声,随即拨开她的手,继续替她宽衣解带。
云月华已醉得糊涂,心中却一直惦记着宫宴上的事,挣扎着坐起身,展开双臂让他脱衣,醉意蒙蒙道,“她有几分像我?”
萧子卿丝毫不受影响,似是没听到她说什么,继续替她将里衣脱下,只剩下一件绣着凌霄的鹅黄小衣,他便未在动作,也不替她将寝衣穿上,让她冷得打颤。
冷意袭来,云月华有了几丝意识,愣愣盯着他,后知后觉双臂环胸捂住自己,傻傻道,“非礼勿视,你不许看我。”
萧子卿收回视线,将手中的寝衣展开,冷然命令道,“手拿开,将这个穿上再睡。”
“哦。”她迷糊应声,听话地将手展开,寝衣才套上身,她便闭眼往大床上倒去。
看着床上躺着呼呼大睡的人,萧子卿无奈叹息,再次伸出手替她拉拢衣襟,将系带系好,又将锦被拉过替她盖好。
为她拨顺额前的流苏,他定定看着她许久,也就这时她会如此安分,不让他心绪起伏不定,触手可及。
起身去将窗户关上才转身到屏风处摘了面具,解了自己的衣袍,换上寝衣后在她身侧躺下。
她的酒品一向极差,这回也不例外,安分不过片刻,一记旋风腿便将被子踢开,似乎又畏冷,下意识攀附着他。
踢被子与扑到他身上是一连贯的动作,萧子卿微愣,察觉到她冷得打颤,长臂一伸将锦被拉回盖在两人身上,一手固住她的肩,让她安分些。
安分只是假象,少顷,她便又开始扭动起来,他睁眼看着她,见她很不舒适地憋着嘴。
“很难受?”他柔声问。
云月华迷离睁眼,抬手捂住嘴,“想吐。”
只两个字让萧子卿掀被而起,将她扶趴在床边,“你且先忍忍。”话落,火速将盆架上的铜盆拿过放到她面前。
‘呕’她干呕起来,好半天都吐不出来,很是难受,眼含泪花望着他,甚是可怜,“阿言,我好难受。”
“知道难受还喝成这样。”萧子卿无奈又心疼,拉过锦被将她包住,半抱着让她趴在床边,轻轻替她拍着背。
云月华醉意蒙蒙抓着他的手,“渴,喝水……”
萧子卿松开她,让她趴在床边,起身去给她拿水,而后又让人去拿醒酒汤。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反复喂水、喂醒酒汤,终于让她好受些,安分下来,沉沉睡去。
萧子卿却盯着她如玉无瑕,白里透红的面容直到天明,出宫时烬尘说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
他说,“你终究是护不住她,真替她不值。”
烬尘说的‘她’是谁,彼此心里都清楚,同时也让他心中更加不安,那是一种猜不透,住不住的恐慌。
一夜无眠,天明时分,见怀中之人睡得香甜,他终是不舍地松开了她,起身下床后替她掖好被角,自行穿戴好后去了练功房。
云月华在他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便醒来,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身侧空空如也,昨夜之事还有一点印象,想到当时头脑发热让他帮她换衣情景,她忍不住脸颊发烫。
“酒醉误事呐。”她捂脸埋头在锦被上,无意间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异味,立即掀被而起跳下床,随手抓过披风裹上,赤脚走出将房门打开,见桃夭守在门外,皱眉吩咐道,“桃夭,备水沐浴。”
桃夭忙不迭点头转身去做事。
沐浴之后,带着水气回到凌霄阁,意外见萧子卿坐在屋里发愣。
“朝中无事?”她以为他一早便进宫去了。
萧子卿盯着她许久,就是不出声。
“我脸上有什么?”她抬手抚上面颊,没什么不妥啊,又不是没见过,他却如傻了一样。
“过来。”萧子卿对她招手。
她疑惑靠近,在他面前站定,“何事神神秘秘的,莫不是昨夜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之事,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罢?”
话出口,她便使劲暗掐自己,暗骂哪壶不开提哪壶,面颊微热,她故作镇定看他。
萧子卿抬眸看她,面无表情道,“你有事瞒着我,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玉容一僵,一瞬即逝,她打着哈哈笑道,“说什么,你想听什么,说说看,若是我知晓必亲口说给你听。”
屋中寂静下来,薄唇微抿,俊眉紧蹙,云月华暗道不妙,他这样便是真的生气了。
“你到底有无半分为人妻的觉悟,你我已是夫妻,我们会执手相伴到老,你不能事事都瞒着我。”他极力压抑,还是控不住怒意,面色极为难看。
云月华耸肩摊手道,“八成是烬尘又惹到你了,他的话你都信,为何不信我呢,我没什么可说的,若说瞒着你的也就只有昨夜与陶椛出去喝酒而已。”
她无所谓的态度彻底将他激怒,猛然站起身,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近,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她的眼,褐眸中盛满怒意夹杂着痛色,“为何总不愿与我说实话?”
“哦,愿意与你说实话的在丞相府等着你去找她呢。”她自嘲一笑,用力挣脱手,背过身不看他,“既是怀疑我是假冒的,为何不敢亲自去找风影亲自求证,或许真如你想的那般,我是假的,她才是真的呢,趁一切还来得及,可别犹豫不决。”
她负气说完,甩袖轻哼,折身往房门而去。
他比她更快,房门被一股劲力冲击关上,发出巨响,守在苑外的孤凡与龙巡面面相觑,探头往里看。
房门紧闭,云月华面向着房门背对着他沉默,终究还是他先忍不住,探出手将她扯回,与他面对。
“我只想听句实话就这么难吗?”他在她头顶冷声问。
她抬眸,嗤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信吗?既是不信,说再多也是徒劳,陆悠然死了就是死了,我说了她也活不过来,不过你可以去找那位女神医啊,说不定我不能说活,她能呢。”
“悠然没死,你就是她。”他恨恨咬牙。
她依旧笑,笑得没心没肺,“哦?你就能肯定我是真的?毕竟我这张脸与她不过有几分相像而已,风影才是与她一模一样,而我很可能是陛下派来迷惑你的,要知道,模仿一个人也不是很难,更何况还是神通广大的陛下,他若想知晓陆家包括陆悠然的一切习惯自是易如反掌。”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愿退让。
这时桃夭在门外禀报,“王爷,世子来了,说有事找您。”
云月华皱眉不语,萧子卿缓缓松手,越过她,开门走了。
桃夭端着托盘走进屋中,轻轻放在桌上,右手中还拿着一个纸包递到云月华跟前,小心翼翼道,“王妃,这是世子吩咐给您的。”
熟悉的香味在屋中弥漫开来,云月华将纸包打开,捧着口味多样的糕点发愣,拿了一块放进口中,温热香甜,她红了眼眶。
“王妃……”桃夭面露紧张,却又不敢多问。
云月华摆手,哑声道,“下去吧。”
桃夭福身告退,一步三回头,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指着桌上的瓷碗道,“王妃,那是王爷吩咐给您做的粥,您趁热喝。”
“嗯。”云月华淡淡应声,又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
桃夭垂首退出去。
云月华将糕点放到桌上,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粥碗,端起后又放下,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本想直接出王府的,但想想又作罢,瞧方才萧子卿那架势,想必王府的大门她是出不去了。
心绪烦躁,她在王府中乱逛,无意便来到后院的墙角,看着墙头冒出的属于别家的枯桃枝,忽然有了主意。
正在犹豫时,陶椛的声音自墙头传来。
“美人儿,游移不定,这可不像你,我都在这墙外看了你许久,一个纵跃的事儿,你非得在原地打转,可是要我帮你?”
陶椛的轻功极好,她是见识过的,能在暗卫密布的王府出没不被察觉倒是意外。
“你为何会来?”她跃上墙头,与他并肩而立,四处看了看,并无暗卫守着。
陶椛知她心思,笑道,“想着你在府中定是憋闷,来带你出去游玩,我可是瞅准了长平王将暗卫撤去才来勾搭你的,你知道的,我就逃命的功夫能上得了台面,可不敢与杀人不眨眼的皇家暗卫拼命。”
原来是被撤走了,云月华觉着莫名,难道萧子卿并未打算将她软禁在府中。
“别犹豫了,方才我听得清清楚楚,暗卫守了一夜,都撤下去歇息半个时辰,王府大门还加强了戒备,想必是你兄长来了,长平王以为你不会翻墙,咱们快走吧。”陶椛眨着桃花眼诱哄。
云月华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跃下墙头,稳稳落于他事先备好的马背上,扬尘而去。
孤凡自暗处走出,对身旁的龙巡懊恼道,“我真不该听你的,就这样放王妃出府,王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只知道我家小姐在王府过的不舒心,其余的,我从未放在心上。”龙巡挑眉应他。
孤凡无从辩驳,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说,龙巡说的是事实,他们都看在眼里。
城郊的私人马场内,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道上飞驰,骑马之人淋漓畅快,好不恣意快活,一番较量下来,两人都神清气爽。
翻身下马,一直守候的马奴上前将马牵走。
脚下是天然草场,季节已过,草色枯黄,却是厚厚一层,脚踩上面软绵绵的,云月华随意在树下挑了个地儿坐下。
“大恩不言谢,往后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陶椛依旧一副吊儿郎当样在她眼前晃悠,桃花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云月华以手为枕,躺在树下,斜眼看他,“自然会有用得到你之时,不着急,其实从生意的道上来说,你这是亏本儿的买卖,即使不是我救你,这世上也还有别人能救你。”
“很凑巧,这世上救我之人偏偏只是你。”陶椛在她身旁坐下,抬眼望天,“寻寻觅觅多年也未有人能彻底帮我将媚香解了,最痛苦之时我曾想过死,可后来觉着自寻短见太丢脸了,仇人还好好活着,我却窝囊死去,恐怕做鬼也会被笑话的。”
云月华坐起身,拍拍他的肩,“不错,至少你已苦尽甘来,接下来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解气。”
陶椛愉悦低笑,“最毒妇人心。”
“难不成你能做到以德报怨?”云月华挑眉看他,意思很明显,他做不到。
陶椛拊掌,眉眼俱笑,一手指天道,“天道昭昭,有仇不报非君子,还会遭天谴的,不过近来我最喜悦之事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本以为要孤独终老了呢,上天待我不薄。”
“啊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云月华嫌他肉麻,赏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陶椛朗声大笑,“哈哈,妙人儿,果真是妙,哈哈……”
笑了许久,他终于停下,桃花眼中隐隐有微光,他提议道,“若不嫌弃,与我义结金兰如何?恨不相逢未嫁时,若是再早些,我还真要与萧子卿争上一争的,唉,奈何啊,只能退而求其次咯。”
云月华翻白眼问,“与你义结金兰有何好处?”
“有花不完的银子,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可为你解闷,必要时候还可舍命带你私奔,如何?”他眨眼笑问。
听起来似乎不错,云月华含笑点头。
能得一日自由,便如脱缰的野马,玩得尽兴后才踏着暮色而归。
回到王府,周围沉寂得可怕,孤凡不见踪影,而龙巡则一脸忧色守在凌霄苑外。
云月华若无其事推门进屋。
“王府是荆棘之地?让你如此厌烦,竟一刻也不想停留。”冷冷的声音自窗前传来,在幽暗的微光中消散。
他转身回眸,她抬眼对上,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定,勾勒出一抹没有暖意的笑。
“如同牢笼之地,谁傻谁留,别急,很快会给你们腾地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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