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璃月折腾一场,最后落了个守活寡的下场,实是自作自受。
不过于我来说,倒是个天大的好事。不得宠的夫人已是墙倒众人推,玉璃月又是个坏脾气的主子,山庄上下都对她敬而远之,故这胧月阁形同冷宫一般,鲜有人至,正好方便我安心修养,以待重生。
当初我被夙野拿离生剑穿胸而刺身亡,魂飞魄散之际七魂六魄被混元珠全数吸入。当时只觉得有道白光闪过,随后整个人被束缚到一个光圈里,动弹不得。不过我还能看到光外面的一切,我看到天空开始下雪,我看到瓦瓦在哭,我看到苏夜黎弓着背一动不动地抱着我的遗体。我拼命喊叫,希望他们能够发现珠子里的我,可他们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正打算想其他办法之时,那夙野不知忽然发什么疯,大吼了一声,从苏夜黎手中抢过我的遗体就狂奔。
困在光里面的我被他一脚踢到无涯池下,接着又被池水冲到凡间通道,最后落到青龙山庄的莲花池里。彼时,莲花池里还躺着一个人,那人面无血色,看样子阳寿已尽。我正想凑近看个仔细,忽然混元珠爆发出强烈的白色光芒,似乎有股力量推了我一下,我往前一扑跌了一跤,刚好跌入那人身体里。
接着,我被人拉出了莲花池,那些人有的喊我小姐,有的喊我二夫人。我脑子里浑浑噩噩,茫然不知所以,只觉得眼前昏暗,浑身发软。幸好在失去意识之前,我还聪明了一回,本能地将混元珠塞到衣袖内。
玉璃月的魂魄大约是留在了混元珠里。
当初苏夜黎给我这颗珠子的时候,并不曾详细地教过我它的功能及使用方法。我虽知道它有聚魂集魄的功能,却以为这功能我是万万用不上的,故我只在夏日里用它来驱蚊降温。
是以,我并不知道如何才能将玉璃月的魂魄释放出来。
但凡事都是有因果报应的,我如今借了玉璃月的身子,将来势必要还她这份人情。本来我死了,玉璃月也死了,可现在有了混元珠,我借她的身子重生,待我重生后,她再借我的手续命,我们就都不用死了。
只是要辛苦玉璃月忍受段时日了,因彼时我的元神尚未复原。混元珠将我碎成片的灵魂凝合在一起,却没来得及修补就将我推了出去。如今的元神千疮百孔,毫无灵力,只能靠我自己慢慢修补,重聚灵力。
虽青龙山庄乃仙家守护之地,我却不愿让旁人知晓我如今的处境。因知晓的若是一般人,这换魂之事必定前所未闻,委实有些吓人,说不好还会将我当做疯子。若知晓的是非一般人,必定要么替我上天折腾一回,要么渡我修为伤己一回,那我势必又要欠下一笔人情债。
欠债容易还债难。
一千五百岁那年,我溜去魔界玩耍,因灵气泄露被山妖捉回洞中待食。幸好他中午吃得饱,预备把我留到晚上再吃,我才有幸在一只树妖的帮助下逃脱。那树妖知晓我身份后,一度以救命恩人自居,一会说他孙女想吃蟠桃让我摘几个给他,一会说因帮了我得罪了山妖必须举家搬迁,让我帮他找个山灵水秀的落脚处,一会又说妻子舅舅家的儿子的儿子生了儿子,没钱送礼,问我借点。
我看在他诚然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将我私藏的奇珍异宝都送给了他。最后他说活了一辈子还没到过天庭,想携家带口到天庭来逛逛,我傻眼了。仙魔不两立,怕他们还没进得了南天门,就要被貔貅吃掉了,于是我委婉地拒绝了他。结果,他逢人便说我忘恩负义,说若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就呜呼哀哉了,现在却连这一点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他,真是没良心。
我听了之后,甚是伤心难过了一场,为了回报他,我几乎将葭瑶宫搬了个空,最后还落了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是以,我生平最不愿欠债,还是自个儿慢慢想办法吧。
若是苏夜黎,我倒不介意欠他的。
我醒来后的这些日子里,总共见过纪长安三次。第一次我还躺在床上,偶然醒来看到床前杵了个高大人影,他面色寒冷,眼里尽是嘲弄:“这次的苦肉计使得倒逼真!”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糊里糊涂的我沉浮在云里雾里。
第二次我正在用早膳,他铁青着脸裹着一阵风进来,站了一会忽道:“这么能吃,看来也没什么要紧,也就母亲善良易受人蒙骗,非逼着我来看你。”
今遭是第三次。
回回来去匆匆,阴阳怪气,实不知玉璃月痴迷他哪里。
幻儿将我搀回房中,毛团儿一溜烟跳到床上钻进云被里。玉璃月养的这只猫娇贵得很,与主人同吃同住。起初我甚是不习惯,揪了他的耳朵就往地上扔,他呜咽两声,猫目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扔了几次,我意识到它大约是只过惯富贵生活的猫,总不能因我借了它主人的身子,就委屈了它。是以,恢复了它往日的尊贵。
幻儿打了水给我洗漱,又拿了雪花落玉膏替我擦脸。我任她摆布着,脑中还在思索那秦如月为何要跪我,那纪长安又为何那么生气。
左思右想,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时,纪长安的母亲来了。
据幻儿说,玉璃月的这位婆婆对她还不错,胧月阁好吃好穿的基本都是她让人送来的。
是以,我才有了些力气,幻儿就催着我去给她请安,说是已经失去了丈夫的恩宠,绝不能再失去婆婆的欢心。
我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女子在人间讨生活,总要倚仗一些东西,要么倚仗美貌,要么倚仗才华。无貌无才者,要么倚仗父母,要么倚仗丈夫,再不济也要倚仗公婆。
就目前形势而言,我只能倚仗她这位婆婆。
玉璃月虽有美貌,可惜已经嫁人了。女人一旦嫁了人,那美貌便只对丈夫一个人管用,若那人欣赏不了,便无用武之地了。
我一见纪长安母亲进了门,忙起身站起来,脸上攒出乖巧而温顺的笑容:“母亲,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心里想着等我复位后,将葭瑶宫那株紫珊瑚送与她,因我唤她这声母亲,她不知要折多少福了。
纪夫人皮肤很白,穿了件藏蓝色华服,胸前挂了串南洋真珠,贵气逼人得很。
“你身子还没好,快些坐下。”她一壁说着一壁拉过我的手一同在榻上坐下,我瞧她眉眼间有些郁郁,心知无事不登三宝殿,而那事必同她那宝贝儿子有关。
果然,她在问过我有没有喝过药,药苦不苦,有没有吃点蜜饯等没话找话说的问题后,委婉地进入了正题:“玉丫头,我知道长安他对不住你,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待见那个秦如月。可如今她毕竟怀了长安的骨肉,她那个人一向胆小怯弱,是只没嘴的闷葫芦,从不与我说贴己话,我也不晓得如何劝她。思来想去,只好来找你,还好你一向深明大义,就暂且委屈些让让她吧。”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明着是贬她夸我,实际上是给我戴了顶比天高的帽子,要我看在她未出世的孙子的份上,对那孙子的娘忍气吞声。
虽然我确实深明大义,这番话我却听着糊涂,自我清醒后,今朝才头回见到那秦如月,还是只模模糊糊地望了一眼,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怎么倒惹得个个来问罪呢,遂问:“她怎么了?”
纪夫人道:“大夫说她有小产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