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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八十一节 两人看井 T

  我看完之后,愣在当场,手拿着纸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艾草文学小說)

  多尔衮倒是没有急于看我写的,而是注意到我的反应,于是打趣道:“怎么,我的词填得实在太好,你都看呆掉了?”

  我心里其实正甜滋滋的,比熊瞎子吃到了蜜糖还要欢喜。这还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写情词给我,如果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填词的话,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不容易啊,他这样的人也能填词,真是不容易。而且还难得通顺流畅,情深意重,虽然直白了些,但也算难能可贵了。

  不过,我瞧着他那副像刚刚学会了捡球的小狗,兴冲冲地蹲地上仰起头来等待主人爱抚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开始莫名其妙了,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笑什么?我写的不好吗?”

  我看着多尔衮那双有点委屈有点幽怨的黑眸,就更觉得他像那可怜巴巴地乞求主人爱怜的小狗了。本想立即脱口而出,可是立即想到他可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开这类玩笑的人,若他真想偏了,生气了,我不就是自讨无趣?可看他现在这种可爱如小兽一样的眼神和期盼的目光,我还是打算戏弄戏弄他。于是,我伸手拉他坐下,然后用充满爱怜和宠溺的目光凝望着他,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忽然换了满语,柔和地唤道:“我心爱的小獾子啊,你要是永远都不会长大该有多好?来,到我的怀抱里,我会永远保护你的。”说着,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伸出手臂,对他敞开怀抱。

  他突然怔住了。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呆呆地盯着我瞧。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似回忆,似眷恋,似缅怀,似哀伤,就像马头琴所拉出地长调,低沉悠长,千回百转,让岁月化作袅袅轻歌。将那尘封多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诧异了,不知道我这句话怎么就勾起了他的愁绪,“怎么,我惹你不高兴了?”

  “不,没有。”他这才恢复了正常,然后缓缓地,依偎进了我的怀抱。将脸颊埋在我地肩头。却好久也不见动作。

  我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这个样子?”

  “赫图阿拉,赫图阿拉”,多尔衮的声音里竟然有点颤抖,“刚才我有些恍惚,眼前的情景和当年的情景,我竟然搞不清楚,难以分辨了……当年在赫图阿拉。我刚刚有记忆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记得,我坐在炕沿上,额娘就摸着我的头,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说着那样地话……我还记得。当时炕沿上的木板是蓝色的,窗棂也是蓝色的。额娘穿了一件浅黄色的袍子,上面绣着梅花;手腕上,还有个银镯子。她那时候还年轻,大约二十七八岁吧。你和她那时候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刚才突然那样说话,那样举动,还有那样的眼神儿,就让我忍不住地想起了当年,唉……”

  原来如此。我还诧异我叫他一次名字而已,他怎么反应这么大。原来,我在无意间触动了他早已封存起来,不愿再重拾地记忆。

  他继续倾诉着,语调里带了些许惆怅:“你说说,要是日子还可以回到从前,重新来过,该有多好?那个时候,我真是一点忧愁顾虑都没有,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起来玩。虽然不受人关注,可日子过得倒也不错,起码衣食无忧,更不用和那些大人**心计。院子里,有口水井,我很喜欢在夏天地晚上趴在井栏上看,看天上的月亮是如何倒映在里头的。扔个石子儿进去,那井水里的月光就立即破碎了,然后又慢慢恢复到完整……后来我母妃现了,就严禁我趴井栏上,还对我说一人不逛庙,两人不看井。我问为什么,她说,庙里头阴气很重,一个人独自逛的话,很容易被恶灵夺走了魂魄;而两个人一起看井的话,如果对方居心叵测,在背后猛地一推,不就懵懂懂地掉进去丢了性命?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多险恶,后来渐渐知道,鬼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知道的东西越多,就越对人缺乏信任,就越觉得周围都是冷冰冰的。我虽然知道这样地想法让我每日每夜都很辛苦,可又怎么也改不了……”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也有几分淡淡的忧伤,后悔刚才那么说话。好在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松开了我,坐直了,问道:“你刚才那个样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被我母妃灵魂附体了,把我吓了个不轻。否则,你好端端地怎么会说她当年对我说过的话?”

  “呃,这个这个……我刚才不是大笑过嘛,我觉得你地模样很可爱,就像个小兽,接着就想起了你地名字,翻译成汉文,不就是獾子吗?我用满语说的小獾子,就是说你啊!你不会岁数大了,连自己地名字是啥都忘记了吧?居然被你想偏了,真是的。”我讪讪地说道。

  我一直很好笑他们名字的汉译,曾经多次yy过,譬如大家去山间打猎,满载而归之后清点收获,那么多尔衮(獾子),努尔哈赤(野猪皮),舒尔哈齐(小野猪),雅尔哈齐(豹子)等人不就全部“沦陷”了?再譬如尼堪(汉人),阿济格(小儿子),多尔衮还有个部下大将叫做阿济格尼堪。若是他下达命令的时候,先叫了阿济格又叫了尼堪,如果语快了些,岂不是话音刚落就出班三个人?还有多铎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除了皇太极和两个哥哥之外,对其他兄长侄子一律直呼其名。可以想象,他张口就是“傻子”(岳托)闭口就是“凉帽”(博洛)的,这些人还答应得挺积极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场景也实在滑稽。

  听到我的解释。他这才恍然,“啊,我误会你的意思了,我以为你真地是在叫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是把我比作真正的獾子,你这个玩笑开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了头,笑道:“我从小到大,除了父汗和母妃之外,很少能听到别人叫我的名字。尤其是太宗皇帝下令说谁直呼我名字就不准佩弓箭或者扒光衣裳之后。这么多年来,我就是小十四,老十四。十四阿哥,九贝勒,墨尔根代青贝勒,九王,睿亲王,一直到现在地皇上。连你,也从来不叫我的名字。看来再这样下去。我也快连这个都忘记了,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光芒闪烁,“我看,恐怕要辛苦你一下,经常提醒提醒我。没人在的时候,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我连忙摆手推辞:“不行不行,我不敢。”“怎么不敢?你连这个都怕?我允许你说。你就说,怕什么!”

  “那可不行,我可知道你的性情,说个反复无常,也是不为过的。今天你高兴。就允许我这样;明天你不高兴了。我还这样,说不定就犯了你的忌讳。惹你生气了。你这人啊,最可怕的就是生了气时,别人还瞧不出来,自己也不说。久而久之地积累下来,就郁结了,要出毛病地。”

  他闻言之后,沉默了片刻,大概想想也是,只好叹了口气,作罢了:“你呀,算是把我给看透了。”

  我忍不住地,又好好地欣赏了一遍他给我填的词,忽然疑问出来了:“怪了,你这个词是什么词牌啊,我怎么也瞧不出来呢?”

  “怎么会瞧不出来,这不是长相思吗?”

  我说呢,怎么很眼熟,却说不出来。不过我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仔细一看,顿时失笑了:“噗嗤!哈哈哈……你这个也叫长相思?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少了点什么?不会吧……”多尔衮接过纸张来,略略皱眉,慢慢地浏览一遍,顿时恍然了,“啊!果然少了两个字。每阙的结尾句子应该是五个字的,我偏偏上阙下阙的结尾句子都给写成四个字了……”

  这下果然够丢人的,他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我想如果墙角有个耗子洞的话,他肯定会立即钻进去以躲避这等难堪地。我虽然知道我嘲笑他会令他更加羞恼,可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幸亏你这是给我看,要是给懂诗词地外人看,他们还不得笑掉大牙?不过呢,他们也不敢当面笑你,但是,但是这样忍着,真的很内伤啊……”我笑得肚子好痛,快要直不起腰来了。

  没想到他的心理素质还真是足够强悍的,虽羞却不恼,很快提起笔来,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就改,缺失的地方填补上不就成了?”

  我终于收住笑声,一面擦拭着眼泪,一面凑到近前来看,踌躇着说道:“不过你要真是改了,这原本的意境就给破坏掉了。这四个字的,简洁明快,又能显示出男人的坚毅和决心来,如果改成五个字地,气势就弱了很多,和一般的哀怨诗词差不多了,不好。”

  多尔衮点头道:“是啊,我也觉得改了反而不如原来的好,可是不改的话,又没有这个词牌,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实在太丢人了。”

  “呵,没关系的,诗词方面过于拘泥于固定格式,就像被束缚住了手脚,怎么都不自由了。词牌从无到有,也是人所创造地。这个人创造了念奴娇,那个人也可以创造浪淘沙,又没规定后人就一定要按照古人地条条框框来。从唐宋到元明,都不断有新的词牌出来,所以不必把这个看得太重。而且,也可以灵活处理,一词地曲调虽有定格,但在吟唱之时,还可以对音节韵度,略有增减,使其美听。增叫做添字,又称摊破,减叫做减字。我看啊,你这个也就不要改了,就叫减字长相思好了。”

  说罢,我拿过他手中的笔,在纸张的抬头上写下“减字长相思”。看了看,很满意,然后吹干墨迹,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在衣襟下面系着的荷包里。

  他有些诧异,“你怎么不装裱之后收藏起来,反而揣在身上?”

  我粲然一笑,“你又不是什么书法大家,也不是什么诗仙词圣,何必要像供菩萨那样地供起来?最好的东西,还是贴身收藏着,最是保险,最是贴心。”

  他不再多问,低头继续看我写给他的那一。看过之后,神色很是复杂,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不知道在思忖着什么。

  我见多尔衮的反应非常奇怪,就诧异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真是巧了,你填的竟然也是长相思……你怎么想到填这个的?”他抬眼望着我,眼睛里有点探究的光芒。

  “呃……这个也不必好奇吧,就是临时想到罢了,觉得这个比较适合,就填了。”

  “你以前填过,所以用这个很顺手?”

  “没有啊,我这还是第一次填这个词牌,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仿佛像松了口气似的,“哦”了一声,“没什么,就是觉得凑巧而已,你不必多心。你这词填得真好,我很喜欢。看来,我也得和你一样,把最好的东西贴身收藏着,才最是放心。”说着,他也取出荷包,拉开口子上的细绳,将我写给他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晚上,多尔衮在我这里住宿了。看起来,他今天不怎么累,也就免不了动了“邪念”。我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的时候,他就在我身上不安分地摸索起来,我实在太困,懒得理睬他,就继续装睡。他倒也不客气,爱抚了一阵子,就翻身上来,在我身上辛勤地耕耘起来,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结束了。

  没想到睡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时,他又精力充沛地爬了上来。这一次时间很长,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忍不住地哼哼了几声,就听到他的窃笑声,于是怒了,伸手推他。不过他的力气那么大,我哪里拗得过他?反被他以类似一样的激烈动作给弄到投降告饶了。

  终于忙活完了他喜欢做的事情,他就起床洗漱更衣,上朝去了。

  我再也没有睡意,身上黏糊糊的也根本躺不下去,于是吩咐宫女准备热水伺候我洗澡。在等待的时间里,我顺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的丝帕先自己擦擦汗。擦过之后,百无聊赖中的我就展开帕子来,重新欣赏一下上面的绣花。

  忽然,我的目光停滞住了,只觉得右眼皮紧跟着一跳,怪了,这上面的诗词怎么不是我原本绣上去的那一?!尽管字体有点像,丝线也是一个颜色的,但我完全可以确定,这个绝对不是我绣的。这帕子虽然和我原本的那个很相似,但绝对不是我的那条。

  只见上面绣着另外一完全陌生的长相思:“宫几层,阙几层,奈何望君千里行,西风传别情。朝朝思,暮暮思,愁如蚕丝默默织,妾问君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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