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朔风呼啸,脚底的寒意似要倾入四肢百骸,孔九九却感受不到那份冰冷刺痛,奔跑的姿势,在漫山遍野的白色中,竟是那般渺小。(www.k6uk.xyz)融入其中,也不过是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容易让人忽略。
身上只是套了一件单薄的毛衣,一路跑过,手撑着路旁的树木。经过震动,枝桠上的雪便落了下来,灌入她的脖子领子,又是一份冷意来袭,她却浑然没有知觉,任由干枯的树枝偶尔划过她的衣服,任由那晶莹的白雪灌满她的脖子。
狭小的路,早被茫茫白雪掩埋,不能辨别深浅。也多亏了山道上的树木,她才不至于使自己狼狈地摔倒。
产后的身子终究还是耐不住长时间的奔跑,不过堪堪跑了一段路,便已经气喘不已。将遮挡眼睛的发丝拢到耳后,孔九九刚想继续,不曾想手臂一紧,竟是直接被人给拽到了怀里。
那气息,她并不陌生泶。
是属于傅景渊的。
那个,她以为若延误片刻便会被永远地埋葬在地底的傅景渊。
那个,她害怕见到他会和她那死在矿难中的哥哥一样,被永远地埋在地底的傅景渊铧。
他,还活着?
他,并没有被埋在那片废墟中?
身上一暖,便被裹上了他的外套。
“怎么跑出来了?你刚生产不久,身子不能经冻,这都不懂吗?”傅景渊的神色疲惫,似乎一夜未睡,开口的嗓音,也有一些沙哑。
发上早已凝结成霜,俨然是受了一夜的风雪。就连那双修长的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磨破了,有了裂痕。那暗红的血液,凝结到一处。他似感觉不到那份疼痛。
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将她给包裹得严严实实了,傅景渊这才放心。可瞬间,他又想到了什么,语气愈发急切:“是不是你老爹的伤势严重了起来?”所以,她才会这般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丢下两个孩子,来找人帮忙?
知道他是误会了,孔九九刚想开口解释原因,岂料身子一轻,便被他给拦腰抱了起来。
而下一瞬,她的手上则被塞了一个塑料袋。
晃晃悠悠,袋子里塞满了东西,重量不轻,似还有水滴落。
“这是什么?”狐疑地问道,一时之间被手上的东西挑起了好奇心,倒忘记了去挣扎。
“野生甜菠菜和鲫鱼。”傅景渊轻描淡写地说着,脚下的步子不停,那环抱着她腰肢的大掌强而有力。
明明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明明还有厚厚的一层衣物与他相隔,孔九九却觉得被他揽住的位置,温度烫得灼/人。
野生甜菠菜,她并不陌生。平常日子,轻易便可以见到,并不算罕见物。
可现在是冬季,地处被茫茫大雪覆盖的大山,是山里人被闭塞的道路所堵一个个都揭不开锅的时刻,山上能吃的,基本都已经被人提前挖走,更别提什么野生甜菠菜了。
而他,居然挖到了。
还有,鲫鱼。明明对于她而言不算太重,可提在手上,却犹如千斤。
严寒降临,这儿的河流,早已冰封,怎么可能还能抓到鱼呢?
“你一个晚上没睡觉,就是出来弄这些?”心里早已确定这个事实,却还想要再确认着什么。
“嗯,雪覆盖了不太好找,所幸还是被我挖到一些,省着吃的话还是能吃个两三天的。”
积雪被踩踏的声音吭哧吭哧地响起,一步步,沉稳有力。
道路并不好走,她行走的时候,甚至一不小心都差点摔倒。可奇异地,被他这般环抱着,她竟不觉得自己会被摔出去。
男人的力气,总比女人来得大。
他一夜未合眼,可抱起她来,一点都没有含糊。就这样抱着,仿佛抱着的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这么冷的天,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遥远的记忆纷沓至来,小时候,孔九九做的最多的便是和哥哥一起来河边捉小河鱼。
将竹筐隐藏在水草中,用石头压住筐沿。然后再用木棍去驱赶水草中的小鱼。鱼儿们受惊之后便四散开来,慌不择路之下便撞入竹筐之中。
一天下来,她和哥哥抓到的小河鱼不在少数。
钱女王每次总要将她和哥哥说教一番,可说教归说教,却是在他们巴巴的渴望中,将他们捉来的小河鱼熬汤或煎煮。不得不说,钱女王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她还会将多余的小河鱼晾晒成鱼干,调和辣椒酱,做成美味的零食。
对于那会儿的孔九九而言,没多少机会接触零食,钱女王亲手做的零食,那是绝对的美味。每次爬过山头去上学,书包里揣着钱女王为她亲手准备的零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只可惜,这样的幸福,消失在钱女王为救她而被泥水毫不留情地卷走那一瞬,也消失在她哥为给她积攒学费而在塌方的煤矿中永远失去年轻生命的那一瞬。
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黯然,傅景渊目光焦灼在她脸上,眸眼温柔而又缱绻:“浅水区的水温太冰,它们不会待,所以我选择了深水区,在冰上凿个洞,就着鱼竿钓。”一夜的垂钓,原以为会毫无所获,所幸凌晨三四点那会儿,钓上来好几条。
看来寒冷的冬天长时间没有觅食,也让鱼饿着了,所以它们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看着诱饵就上钩。
只可惜后来鱼钩被水草缠住,钓竿也毁了。
话音落地,孔九九下意识去看他的脚。
傅景渊脚上穿的是一双英伦牛皮高帮鞋,由于积雪过厚,整个鞋面都陷入雪中,一片湿意。
顺势而上,他的裤脚上,湿意却是演变成了结冰,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由着他稳步抱着自己,不知怎的,孔九九眼睛有些酸涩。
“傅景渊,放我下来吧。”
他的脚步未停,俊脸上是不赞同的蹙眉:“别闹。”
“老爹没事,我是因为你才跑出来的。”
终于,傅景渊的脚步彻底停歇,深邃的眸子望进她的眼,似要将她彻底看透。而他的眼中,不期然流露出万般的期待。
“夜里大风雪,你的屋子塌了。我们都以为你被困在里头了,所以……”
所以,才会那般急切地跑了出来。所以,才会那般不顾一切地去挖砖块。所以,才会那般着急忙乱地去寻人帮忙……
猛然间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傅景渊眼底的光彩悉数消失:“我没事,不过你的身子受不得凉。”
不由分说,断绝了她要下地自己走路的打算,依旧是环抱着她的姿势,傅景渊圈紧她的腰,每一步迈得都是那般小心翼翼。
两个身影,在风雪中明明是那般单调,却又是那般和谐。
一路就这般被他抱着,走过那对于她而言跌宕起伏的山路,当终于抵达目的地,被他放到沙发上。他上上下下检查完她是否有受伤,当无碍后,她似乎听到了他长长舒了口气的声音。
然后,他将她手中的袋子接过,径自走向厨房。
“鲫鱼不好带,半路的时候袋子破了水洒了一路。没办法,只能往袋子里头塞点雪,可惜雪融化得太慢成不了水,它没多久就翻白眼了。”絮絮叨叨地说着,傅景渊已经动手将袋子里的鱼和菜各自分开,“今儿个先炖一个鲫鱼汤,然后……”
他的嗓音低沉中带着哑意。听在耳中,不知怎的,孔九九竟有些难受。
脑中回想起他昨日的话来。
“家里头就这么几个菜,你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原来,昨天他离开时并未回家,而是一整夜都在为她的吃食忙活吗?
似乎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十十跐溜便跑了下来。
当看到孔九九时,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急切地问道:“妈咪,叔叔伯伯们来了吗?他们去救爹地了吗?爹地不会有事的对吗?爹地他……”
小眼睛一转,当瞧见正在厨房忙碌的那个身影时,眼中一亮,直接欢呼着跑了过去:“爹地!爹地!”
一个劲地叫唤着,仿佛唯有一刻不停地唤着那个熟悉的称呼,他才不会在自己眼前消失。
傅景渊回转身,俊脸上露出宠溺的笑来,却并未立即去抱起小家伙。而是擦干净自己的手,这才将他一下子举过了头顶:“宝贝,注意形象。”
“爹地,你举我那么高做什么?注意形象!”小家伙也立即毫不示弱地回应过去。
孔九九看着他们如此,脸上露出一抹笑,在傅景渊阻挡不及时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隔壁的废墟是那般明显,雪飘扬在身上,孔老爹依旧拿着把铁锹在忙活着。那动作,小心翼翼,生恐一个不小心真的会触到了傅景渊伤了他丝毫。
既怕一直找不到他,又怕最终挖到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的他……
那般冷的天,额上却已是淋漓的大汗。
她一步步走近,声音微颤:“老爹,他没事。”
傅景渊搭建的房子成为泡影,孔老爹让他留下来住。他看了一眼孔九九面无表情的脸,假意推辞一番,便顺理成章地应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
这天晚上,孔九九搬出毯子和棉被,铺在沙发内。
等到回房,看到的却是他正给小十一换尿布的景象。
从未干过这个的男人,做起来的动作如此生疏。可瞧着他的步骤,却是有条不紊,显然自己早已琢磨多时。
十十在一旁观摩着,时不时抱怨一句:“小十一你不讲卫生。”然后又回过头来老气横秋地对傅景渊发表见解,“爹地,你用帮小十一换尿布的手来做菜,宝贝觉得,晚上会拉肚子了。”
“怎么着,是嫌弃你爹地还是嫌弃你弟弟了?”傅景渊一边与他说闹,手上的动作则是不停歇。三两下解决,将小十一放回摇篮里,掖好被子。
回头又仔仔细细地清洗了手,这才回来,将十十给抱了起来,在他小脸上一啄:“还是说,你吃你弟弟的醋了?”
“笑话!宝贝会吃他的醋?小十一毛都还没长齐呢,宝贝才不会吃一个小屁娃的醋。”
看着他人小鬼大的样子,傅景渊不由地好笑。俊脸上的线条放柔,整张脸都充斥着柔和温雅的神色。
“宝贝,爹地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小家伙赶忙将自个耳朵凑过去。
“其实,你也是个小屁孩。”
煞有其事地和十十咬完耳朵,成功地引起小家伙的不满后,傅景渊竟是心情大好地将他给抱到床上:“早点睡觉,虽然学堂是不能去了,不过白天早起总得多读点书。”
“啰嗦!”翻个身,将被子整个盖住脑门,小家伙明显还在气头上。
孔九九就这般看着他们的打闹,眉眼温柔。
傅景渊恰好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她可以清晰地瞧见他眼中的眷恋。
她一直都以为,这种情绪永远都只有她对他的份。可有朝一日,他对于她和孩子,竟然也会产生这种情绪。
“我们谈谈吧。”示意傅景渊关门出来,孔九九率先下了楼。
若不是这场大雪,若不是这场不能称之为意外的意外,若不是这个他为她而不眠不休了一夜寻获的吃食,她想,她永远都不会愿意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因为她知道,她谈与不谈,两人的结局都不会变。
而如今,历经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天,她知道,她不可能再任由他这样下去了。
“傅景渊,你还是回去吧。x市有你的商业王国,有你的父母亲人,那儿才是你的家。”见他眼中的神彩逐渐黯淡下来,孔九九依旧徐徐劝道,“你不可能适应这儿的。你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在山上干农活,养家禽,做只能挣几十块钱的买卖。但你扪心自问,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只是觉得一时新鲜,所以才会在这儿待了九个多月。或许,还有一种苦肉计的成分在里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傅景渊自然不可能容许她逃避:“我用苦肉计,你就会心疼,就会愿意接受我吗?九九,你明白的,即使我再怎么倾尽全力融合到你的生活中,你都不可能接纳我。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死结。齐陌申死了,而你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你不会再爱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学会了去爱,我已经懂得了什么是爱。所以这一次,换我来爱你,换我纠缠在你的生命中,换我执着一回。”
见他依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孔九九不得不抬高了几分刻意压低的声音:“傅景渊,你这样做有意思吗?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你这完全便是浪费时间!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九个月?一年?两年?五年?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下半生都会待在这片土地上,而你呢?人永远都不能忘本,你的父母兄弟呢?你的亲人朋友呢?这些,你都不管不顾了吗?请你别这么自私,让我背负这些不该有的骂名,也请你还我一些自由,我不愿意再……”
未出口的话,被永远地堵在了他向她压来的唇中。
傅景渊的吻来得那般凶猛而强势,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急速攻入,舌尖一遍又一遍疯狂地纠缠着她的舌,席卷着每一个角落。
薄而凉的唇,贴合在她的唇上,厮磨碾压间,那湿润的触觉,竟是那般明显。暧昧的银丝,勾绕在一处。傅景渊的手游移在她后背,竟是直接探入了毛衣。
见她挣扎剧烈,他终究没有再做什么。结束那冗长的深吻,他替她拢了拢衣服。
在她的手向他脸上打来时,他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你老爹和两个孩子都在,以免惊醒他们,这一巴掌,我先欠着。”
一想到楼上的人,孔九九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可那颤抖的身体,依旧泄露着自己的情绪:“傅景渊,你刚刚的行为,是强/暴有夫之妇!”指甲扣入掌心,唯有那份尖锐的疼痛,才能让她好受些。
“可齐陌申已经死了,孔九九,他已经死了!你们的婚姻关系早就自然终止了!”
只此一句,便轻易打碎了她一直以来维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