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秦轶挨着姜容的侧脸蹭了蹭,仍旧闭着眼,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待得彻底清醒,他撑起身体,细细看着身下的人,伸手轻轻描过她的眉眼,触手生温,柔软细腻,他的阿容,身子是温热的,犹如生人。
只是没有呼吸和心跳。
也不再和他嬉笑打闹。
秦轶俯身,含住她的唇瓣,先是温柔地,一点一点启开她的牙关,蓦地动作加重甚而粗鲁起来,似恼怒似祈求似绝望,只希望她能给他一点回应。
然而终究无用,她依然无动于衷。
秦轶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又转为呜咽,他将她紧紧地勒在怀中,抵着她的额头,某种温热的液体从眼中坠落,落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而下,没入发际。
良久,他睁开眼,眸子清莹黑亮,里头倒映着她的影像。
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秦轶留恋地在她额上烙下一吻,缓缓起身。
并未让宫人侍候,秦轶单手将自己和姜容两个都穿戴齐整,随后抱着她来到了桃花林中的亭子里,坐看外头满目灿烂无比的桃花。
他将她抱坐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与她轻声细语,描绘这春日丽景。
远看去,花树掩映间,两人宛若神仙眷侣,可堪入画也。
张伯舆小心翼翼地走近,踌躇了半晌,终还是开口轻唤道:“王上,两年前青云子献上来的那块石头,您可还记得?”
秦轶瞥他一眼,不语,却也没出声呵斥。
张伯舆放下了一半的心,继续轻声细语道:“那块石头里,开出来人脑袋大小的一块羊脂白玉,按着当初您和……王后的心意,如今玉匠已雕刻完成,您看是否要见见?”
秦轶铁臂扣着姜容的腰肢,使她整个人背靠在他怀里,他则下巴搁在她肩头脖颈处,时不时侧过头亲吻她一下,闻言动作一顿,道:“呈上来。”
“哎!”王上终于开了尊口,张伯舆心里一喜,忙笑着应了,转念又觉不妥,将这喜意按捺下来,颠颠地将玉匠给唤了来。
玉匠李庸,那一手玉雕功夫炉火纯青,全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在玉雕上比他更高明的师傅。
所以当初那块羊脂白玉便交给了他来操刀,另几位雕工同样不俗的师傅从旁协助。
李庸手里小心拖着一只两尺见方的木匣子,稳步跟随在张伯舆身后,来到亭子外。
待行过礼后,李庸进入亭中,将匣子安放在石桌上,动作轻缓而稳重地打开来,将里头的一应东西俱都拿出来。
装在木匣子里的并非成品,而是待组装的零部件。
九只玉匣,一只同色雕花的玉石底座,一只雕刻而成的长条形架子,上头分布有“枝条”,最上头立着鸽子蛋大小的一颗夜光珠,便是在白日,也散发出一团柔和的白光,当真有如芝兰玉树也。
李庸将“玉树”安放在玉石底座之上,继而拿起一只玉匣,在上面一通操作,便将玉匣变作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上头分明雕刻着一幅完整的画作。
画中男子拥着女子在花丛间漫步,言笑晏晏,正是秦轶与姜容两个。
秦轶不禁抱着姜容坐直了身体,神色更为认真。
李庸依次将其与八只玉匣都还原为玉牌的模样,每一只玉牌,正面都雕刻着一幅秦轶与姜容的画作,背面则雕刻着云纹与龙凤。
秦轶道:“拿过来。”
张伯舆忙递过来一只玉牌,秦轶接在手里,拿到姜容面前,“阿容,你看,这一幅刻的是我们乘凤归来,到了之后,你还向那对凤凰各讨了一片羽毛,说要留着作纪念。
“这一幅,芍溪垂钓,溪边开满了芍药,溪水里头鱼儿游动,你一看见,就说要钓了来吃。吃完后,你躺在芍药丛里,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
秦轶每拿起一只玉牌,便将上头所刻场景与姜容细细道来,柔情缱绻,好像能够得到佳人的响应。
张伯舆看着他这模样,早已垂下头去,不忍再看。
李庸将三只玉牌嵌合在一处,构成了一面玉璧。如此,就有了三面玉璧。
每一面玉璧都由三幅小的图画构成,最终又形成一个完整的大的场景,浑然天成。
李庸将三面玉璧安放于玉树上,最后,竟成了一架三棱柱形的灯盏。
在里头夜光珠的照耀下,玉璧流光溢彩,上面所刻画的场景更加鲜活生动,简直巧夺天工。
张伯舆带着李庸静静地告退,将空间留给秦轶与姜容两个。
走出一段路,张伯舆回头看去,依稀能够看见王上拥着王后,将灯盏拿到她面前,与她轻声说着什么,面上神色说不出的柔和。
秦国武都城外,盛元载带着斗笠正赶着一辆马车,快速向城内驶去。马车内,时而传出一阵痛苦压抑的嚎叫。
盛阳询全身被绳索缚住,嘴里塞着一团布,脸上青筋毕露,神情狰狞可怖。正是玄阴烈阳蛊发作了。
怕他受不住会伤害自己,盛元载只得出此下策将他绑住,令他动弹不得。
每听见一声闷声惨叫,盛元载眼中的戾气就增添一分,握着缰绳的手便紧一分。
秦轶!竟敢将他阿询害成这样!他若是不讨还回来,他就枉为人父!
三日后,秦轶正抱着姜容晒完太阳回来,乔玄就来报:“王上,盛元载那妖道来了。”
终于来了么?秦轶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又不可避免地有些激动,道:“带进来。”
在张伯舆的带领下,盛元载背着盛阳询大步走进宣室殿。却未见到秦轶的人影,他也不在意,兀自将儿子放在一张椅子上,在旁边坐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才看见秦轶从内室里走出。
盛元载看见他左臂袖管空空,心头闪过一抹痛快,冷哼一声,开门见山道:“秦轶,我来了,你要如何才肯解了我儿的蛊毒?”
不待秦轶说话,他接着道:“是要我将姜姑娘的魂魄送回她体内,是吧?”
秦轶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紧了一下,沉声道:“不错,只要你能让阿容醒过来,孤就将解药给你。”
就在这时,盛阳询痛哼一声,额头上有大颗的汗珠滚落而下。
盛元载心中一痛,“好,不过你得先让阿询的痛苦有所缓解。”
秦轶手中朝着他射出一物,盛元载接过来,是一颗黑色的丹药,他深深看了秦轶一眼,将丹药喂进了儿子嘴里。
不一时,盛阳询果真好了许多,不再痛不可当,也没有剧烈挣扎了。
盛元载忙问道:“阿询,感觉如何?”
问完就反应过来,儿子嘴里还塞着布团,忙扯了下来。
盛阳询虚弱道:“父亲,水……”
边上张伯舆已经适时递上了一只装满了水的杯子。盛元载接过来,慢慢喂给他喝下。
将父子两人安顿好之后,秦轶就派人去准备三日后盛元载做法要用到的一应物事。
日升月落,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桃花林深处,已经搭起了一座石头平台,高约一丈,方圆两丈,上面以混血的朱砂刻画出了一个复杂图案,姜容此刻就躺在中央。
林中除了盛元载之外,就只有秦轶一个旁观者。
本来做法期间是不容许任何人在此的,但是秦轶执意留下,盛元载也拿他没法。
最后只冷冷告诫一句:“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打扰到我,否则招魂失败,我也无力回天。”
盛元载说完也不管秦轶,面向石台上的姜容,神色一片肃穆。
他手上忽然出现一柄桃木剑,他在手心里一划,便有一篷血花飞溅起来。
令人奇怪的是,那鲜血并未落下,反而停留在半空中。他迅速打出一连串手印,鲜血化为了一颗颗泾渭分明的血珠子。
他双手一推,数颗血珠子向前飞去,联合成一线,一瞬间扩散开来,变为一张透明的血色光罩将平台上的姜容整个罩住。
同时,她身下的血色图案亮了起来,将她微微托起,离开了石台。
盛元载身形陡然升空,挥舞起桃木剑来,林中万千桃花瓣受到这股气机的牵引,在空中飘飞旋舞起来,很快在他周身聚拢,变成了一个桃花囚笼,让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旋即,他手中蓦地掷出一物,正是那只姜容模样的泥娃娃,它从桃花囚笼中突飞而出,冲破血色光罩,落在姜容眉心之间。
“去!”盛元载大喝一声,万千桃花瓣向姜容飘飞而去,不停旋转着将她笼罩在内。
“噗!”他口中蓦地吐出一大口血来,似乎遭受了反噬,身形陡然从空中坠落下来,连连后退,最后撞到一棵桃树上,才站稳了。
秦轶却没注意到这一幕,而是将目光完全凝聚在了姜容身上,眼睛一瞬不瞬,紧张地注视着她。
盛元载缓了一阵,脸色才好了些,他抬手将嘴边的血迹抹去,视线从秦轶脸上划过,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光芒。
姜容周身的桃花瓣好似突然间失去了控制,无力地飘落而下,那只泥娃娃自己迸裂开来,化作万千尘埃,散射到四面八方,不复存在。
姜容的身子也落了下来,秦轶忙跑了过去,正对上她骤然睁开的眸子。
他顿时一喜,伸手抚着她的脸,似怕吓到她一样,轻唤道:“阿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