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人无可恋
墨谣醒来时,刚好看见床头着一枝新摘下来的柳条。(www.321553.xyz)恍惚间,她以为是苏倾出门去摘回来的,心中一喜,就要坐起来。才刚一动,就发现周围的布置,跟承元殿完全不同,四面素白,似乎是军营里的大帐。
门帘打起,萧祯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她起身,反倒把药碗放在桌上。
墨谣还没搞清楚状况,看了他一眼,又急忙瞥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抬头看着萧祯:“你把我带出来的?”
萧祯也不说话,倚靠着门口看她。
“苏倾呢?”墨谣眼睛里燃起一丝热切,似乎很希望萧祯告诉她,苏倾终究还是被救下来了。她双脚在地上胡乱踢着,想找着自己的鞋子,可是头疼得厉害,连之前穿了双什么鞋,都不记得了。
“他死了。”萧祯揽住她,把她横抱起来,放回床榻上。
墨谣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隔了片刻,她忽然不管不顾地踢打起来,谣从萧祯怀里挣脱出去:“放开我,我要回去!我不信,我要亲眼看见!”
萧祯半跪在地上,死死地压着她:“你回去也看不到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已经五天了,就算你回去,恐怕也见不到苏倾了。”
五天,对于早有准备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公子含暴病而亡,令尹苏倾病故,老将黄起忽然列出苏倾的十条罪状,指责他扶立先王幼子,独掌大权,公子俞才是应该继承王位的嫡长子。
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公子俞占尽,更何况,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复生,可楚国终究需要一位君王,他获得王位,已经毫无悬念。
“那又怎么样?”墨谣反问,“这些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要陪着苏倾,看他最后一眼。他是千古功臣也好,他是万世奸佞也好,只要他是苏倾,我就喜欢他。”
萧祯松开手:“我不拦着你,不过你最好记住,你还欠我的,我没允许你死前,你都要好好活着。”
墨谣冷笑:“我自然记得。”
萧祯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上马,她好像每次从自己面前离开,都毫不留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
楚王宫中,于楚身着礼服,坐在偏殿里,礼官正在往他头上固定金冠。在众人眼里,没人再敢叫出于楚这个名字,人人都只能对他郑重地行礼,尊称“公子俞”。过不了多久,连公子俞这个名字,也会成为禁忌,人们提到他时,只能用一个模糊的尊称――王上。
可公子俞本人,却脸色阴郁。即位大典马上就要开始,玉圭却还没有找到,没有玉圭,就没办法进行祭祀祖先的典礼,那也就意味着,即便登上了王位,他也是一个没有得到祖先宗庙认可的王。
他稍微一动,礼官措手不及,金冠一角扯到了他的头发。礼官吓坏了,立刻就要跪下请罪,公子俞却一摆手,吩咐他:“退下!”
他站起来,走到青竹身边,捏起她的下颔:“本王再问你一次,玉圭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如果不是即位典礼前要进行占卜,如果不是云姜偶然提起,到他府上那天,撞到了一位奇怪的家仆,他还不会这么肯定,藏起玉圭的人就是青竹。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嗯?”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怒意沿着手指传递过来。
青竹不多不闪,只是看着他:“我说过了,只要今天陪你走上高台的人是我,我就可以保证,到时候玉圭一定会出现。”她已经知道了,公子俞决定迎娶赢诗为正妻,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煊赫的身份,没有可以倚仗的势力。她有的只是满心爱恋,什么都肯为他去做,可惜他现在不稀罕了。他马上就会成为楚国的王,到那时,甚至不用他开口说一句话,就会有无数人把他想要的东西,双手捧到他面前。
“你以为我真不能拿你怎么样?”公子俞顿了一顿,忽然又换成一副温柔的强调,“青竹,不管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的妻子。今天的典礼,本来就该你站在我身边,别闹了,快把玉圭拿出来,我们这就该上去了。”
他这副哄骗的嘴脸,青竹已经看得太多,多到无论它怎么动人,都不会再相信了。“我说过了,只要我们一起走到上面,你自然会知道玉圭在哪里。”
翻来覆去,得到的只有这一句话。吉时已经到了,礼官隔着帘子催促了好几次,公子俞没有办法,只能狠狠地抓住青竹的手,带着她上了辇。
车辇沿着宽阔的宫道驶过,无数宫婢艳羡地看着站在新王身边的女子,却不知道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行到王宫正东的高台下,公子俞带着青竹一起下辇,先叩拜土地,再一步步登上八百级青石台阶。
公子俞脚步沉稳,青竹的步子却越来越慢,渐渐有点跟不上。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公子俞回头,看见青竹脸色发白,满头都是汗水,没有一句温存的话。
青竹的心已经彻底凉透,站在比他低几级的台阶上,仰望着他问:“登上最高处,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可以放弃一切?”
公子俞冷眼看着她:“青竹,你要的我已经给你了,跟我一起举行即位大典的女人是你,连秦国公主都只能在下面跪拜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青竹只想笑,的确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他所理解的给与,就是身份、地位、钱财,可能包括今天这身华贵的礼服,也可能包括日后没隔几天就召她来伺候,惟独就是不包括一颗真心。
公子俞警告地拉了一把青竹,继续往上走。青竹脚步虚浮,走到一半时,已经摇摇欲坠,却仍然在坚持。
还剩一百级台阶时,公子俞压低声音对她说:“到了最上面,你最好立刻把玉圭拿出来。”
身后的人说了一声:“我好累,走不动了……”跟着就软软的倒了下去,殷红的血迹从她裙下渗出来。青竹痛苦地用手压住小腹,那里本来有一个生命,是青竹盼了很久才盼来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必要存在了。
公子俞抱住青竹,高台下的人,因为离得太远,还不清楚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你的诡计?让我当众出丑,你怀孕了,却不告诉我,专门等到今天,让别人看我的笑话,是不是?”愤怒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
青竹竟然笑了,虽然笑得那么凄惨,哪个女人会愿意,牺牲自己腹中一条生命,只为了给这男人一个笑话?即使这个男人再不堪,那条生命,至少还是属于母亲的血脉。
高台正面修筑的青石台阶,是专门供楚王和王后通行的,其他人不能轻易踩踏。医官只能绕了个大远路,从另外一边登上来。
简单的诊脉过后,医官战战兢兢地回话:“王上,孩子是保不住了,至于大人,恐怕也……”
“恐怕什么?”公子俞一声怒喝,吓得医官差点栽下去。
“失……失血太多,又没有求生意志,王上请节哀……”医官的话让他清醒过来。没有求生意志?他低头去看青竹,她的眼睛半睁着,似乎没有悲哀,也没有恐惧,好像活下来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欣喜的事情。
紧接着,他更加悲哀地发现,明知道青竹已经处在弥留边缘,他最想问的,竟然还是玉圭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