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期的第一年正月,杨家的人不能出去拜年,倒是不妨碍亲朋好友上门凭吊亡者,以示安慰。(m.321553.xyz艾草文学阅读网)
大年初一的一早便有宾客上门。男客由杨辅、杨轩两兄弟在前院的正厅招待,女客则由李夫人在花厅接待。
李夫人为了多给杨玉妍露脸的机会,特意让她来打点待客的一应茶点,陪着夫人闺女们交际应酬。
上午到豫国公府拜年的多是杨家旁枝的人,来的也都是年纪相当的夫人带着儿媳妇。众人凑在一起,难免拉扯起家长里短。
哪家的公子议亲了,哪家的姑娘开了春儿就要出阁了,谁家的及笈礼气派云云。说来说去,有年轻的小媳妇儿问杨玉妍道:“没瞧见五堂妹出来,难不成外面传的……那个是真的?”
有人开了口,其余的人自然都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全都支起了耳朵,听得格外仔细。
杨玉妍悄悄看了李氏一眼,见她不着痕迹的向自己点了点头。立时换上了一副为难的表情,迟疑道:“不瞒您说,我也好些日子没瞧见五妹妹了。昨儿个家里吃年夜饭,都没把五妹妹请出来,识堂嫂这样问,我真是答不上来。”
在场的夫人好像从杨玉妍的话里抓到了什么线索,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相视着点了点头。
被杨玉妍称作识堂嫂的女子笑了笑,叹道:“可怜见儿的,老祖宗也才离世。”她说着又问道:“那与九殿下的婚事还成不成了?”
“这还有什么可问的,自然就是不成了。”杨玉妍没说话,却被另外一个吊梢眼的杨家媳妇接了话,她掩唇一笑,小声道:“哪儿听说过皇家的儿媳妇是疯子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冷漠的恶言语里充斥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杨清欢站在门外,手指紧紧的捏在一起。她自早上起来,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会儿整个人是勉强提着一口气来的花厅。
她穿着素白绣玉兰祥云暗花的孝服,只在脑后挽了个髻,没带任何首饰。只是怕气色太差,特意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画了眉。看起来不似昨日杨柒柒见到的那么憔悴,像是大病初愈的虚弱。
厅里的人笑的正开怀,突然瞧见杨清欢这么直愣愣的进来,顿时都吓得噤了声。
杨清欢的一双眼不怒自威,很有些平阳太祖的风度。站在哪儿,就让人不容小觑。她是正二品的郡主,身上有诰封,除了李夫人外,众人见到她,都需要起身行礼。
她对屋里众人的尴尬样子视而不见,只气势如虹的点了点头,轻声开口免了她们的礼。
“二婶儿过年好,之前您忙着老祖宗的丧仪,也实在是累坏了。这几日还让您操心我屋里的事儿,是侄女太不懂事了。我感染风寒,躺了些日子。听紫珠说,您把我屋里不懂事的奴才都给打发了。如今齐光楼人手不够,我想叫牙行的人带些伶俐的过来。还有我身边的紫云也到放出去的年纪了,我想在家里的世仆中选一个合适的,您看可好。”
这是干什么?大年初一的,五姑娘在客人面前跑过来同李夫人商量家事来了?事无巨细,竟然说了这么多。
李夫人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各家的夫人少夫人,都不是蠢笨的人。自然能听出杨清欢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一是,她这些日子是病了,却只不过是感染风寒而已;二是,二夫人趁着她病了,将她屋子里的奴才都给处置了;三是,五姑娘不会任由二夫人揉捏,她自己的事儿还由她自己说了算。
杨清欢瞧着是来同李夫人商量人手不够用的事儿,实际上却是来向李夫人来了。
李夫人笑盈盈地看着杨清欢,才眼中的那几分尴尬荡然无存,慢的开了口道:“你的病痊愈了就好。你屋里的奴才太不像话,瞧着老祖宗去了,就开始怠慢下来。没有恪尽职守的照顾好你。如今再让人进来,你可得擦亮眼睛。”
杨清欢得体的点头应了,美丽的脸上带着大又雍容的微笑,清泠泠道:“劳二婶儿费心了,也是我一时伤心,没管好下面的人。往后我自不会让谁再欺负到我的头上。”杨清欢明明在笑着,可这话说的却像坚冰一样,又冷又硬,让人听了遍体生寒。
她话落,笑意如花的看向识少夫人,笑呵呵道:“识堂嫂,我平时瞧您是个很精明稳重的人,谁成想也是个人云亦云的。您看,我现在像是疯子吗?”
识少夫人立时像拨浪鼓一样的摇起头来,一张脸红的跟朱砂一样。
杨清欢说着,又向着那吊梢眼的妇人瞥了一眼,曼声道:“至于我的婚事,自然由太后做主,也不劳烦各位操心了。”
屋里的人,此刻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哑口无言。
杨玉妍最不爱看杨清欢得意,当即开口道:“五妹妹,不管你是风寒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左右还是静养为宜。这些费心的事儿就不要去想,母亲打理内务忙,不是还有我吗,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便是。”杨玉妍这番话说的,有几分宣示主权的意味。
杨清欢不疾不徐的一笑,淡淡道:“三姐都不能如愿为自己的婚事做主,能帮我什么?”
杨玉妍气的当即柏然变色,强忍着才没给杨清欢一个大耳刮子,而杨清欢此刻已经扬长而去。
竹枝绘声绘色的把花厅里发生的事儿都与杨柒柒说了。
杨柒柒盘膝坐在榻上,听得是拍手称快,“五姑娘一向是个眼不揉沙的强硬脾气。”
彩屏也称赞道:“五姑娘可真刚强,这样的事儿摊在谁的身上,都要毁了。可五姑娘还晓得趁着过年,在亲戚面前露个连儿,向李夫人反击。那些个长舌妇,最喜欢碰在一起议论家长里短,约摸着不出这个正月,五姑娘好好的同李夫人斗法的话就要传出去了。”
杨柒柒点头,一副很欣慰的样子,“性情跋扈,总好过被人说成疯子。李夫人用那恶毒龌龊手段,想把人给逼疯了,做梦吧!”
几人正说着话,但听外面女子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来,道:“你们姑娘在做什么呢?没出去逛吧?”
外面的竹心应道:“我们姑娘说,约摸您今儿个会来,一直在等着呢!”
杨玉如很是惊奇,杨柒柒却知道,只要杨清欢寻思明白了其中究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她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更加不会把自己也暴露在李夫人的面前。那么在明面儿上的来往,杨清欢就只能交给杨玉如来办。
杨玉如讶然的进了门,正瞧见杨柒柒穿戴整齐的迎了出来。
杨柒柒笑靥如花的望着她,先道了一句,“四姐,过年好。”
杨玉如怔怔道:“过年好,过年好。七妹妹,你这是要……”
杨柒柒眨了眨眼,笑道:“四姐不是打算找我来出去走一走的吗?”
杨玉如惊讶的说不出话,顿觉脑袋都要不够使唤了。
姐妹两人一路无言,杨玉如没言语,竟由杨柒柒一路带着去了齐光楼。
再进齐光楼的院子,廊庑下就有小丫鬟在当值了。看见是杨玉如和杨柒柒到了,忙先跑进了屋子道:“四姑娘与七姑娘来了!”
紫珠先迎了出来,面上再不似昨日防备、厌恶,而是很恭敬的来请两人进屋。
杨柒柒似笑非笑扫了紫珠一眼,与杨玉如道:“我能顺顺当当出入齐光楼,都是四姐的面子。”
杨玉如忙好心的帮着紫珠等人向杨柒柒求情道:“她们也是护主心切,再者,你看看从前齐光楼里有多少人,再看看现在有多少人?”
杨柒柒未置可否的进了门,紫珠引着两人上了二楼杨清欢的闺房。
此时的杨清欢正浑身颤抖的蜷缩在榻上,她面白如纸,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大颗大颗的汗从额头上沁出,可她仍旧冷的缩在被子里。这哪儿还像从前意气风发,骄傲矜贵的杨清欢了?
杨玉如上前两步,扑到杨清欢的床前,立刻了泪道:“你这是怎么了?”
杨清欢牙关打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嬷嬷与紫云两人也急的团团乱转,谢嬷嬷见杨柒柒进了门,立时跪在了她的脚下,哭道:“七姑娘,您有法子救我们姑娘的是吗?”谢嬷嬷的态度与昨日大不相同,神情无比的恭敬。
杨清欢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眼中露出痛苦和绝望的神色。这令杨柒柒心口跟着发酸,很难过。
紫珠很清醒的跟杨柒柒回报道:“从早上开始,姑娘就滴水未进、滴米未沾。”
竹意道:“五姑娘什么都没沾,就是没有服用寒食散。现下,是瘾头上来了。”
杨玉如听的这话,猛地回头,急迫的问竹意道:“什么叫瘾头上来了?”
竹意脸色也不大好看,“寒食散这种东西,会久服成瘾。一旦成瘾,再难戒除。”
“有多难?”紫云含着泪,颤颤问道。
竹意道:“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