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前事
江南沐氏乃当朝大族,先祖可以追溯到周朝姬姓。(Www.321553.xyz)东周以降,历经春秋之盛,战国之衰,秦汉之间一度式微,及至两晋复又盛极一时。其辉煌时期,曾有“举朝半壁皆沐姓”的说法。前唐废九品中正制而以科举取士,寒门与世族并称朝堂,此后才渐渐低调下来。
百年世族繁衍之下,家族中人口众多,关系复杂,恰如千年古树盘根错节,沐清溪所在的越州沐氏也不过是其中稍稍粗些的一支根须罢了。
越州沐氏如今共有五房,沐清溪这一支是四房,早在沐清溪的祖父沐伦年少时便已分家。沐氏一族耕读起家,到了沐伦这里却偏偏另辟蹊径走了军中的路子。当年国朝初定,蛮夷生乱,沐伦年纪轻轻上了战场,从最底层的小兵卒做起,一路靠着军功累封至安远侯,成为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的凭借一己之力挣下爵位的世家子弟。
沐伦少年征战沙场,落下病根,年过四旬便早早去了,沐清溪之父沐骏承袭爵位,继承乃父之志,驰骋疆场,北拒夷狄,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安国公的爵位尚未落到实处便英年早逝。
按大律,爵位父死子继,然而,当时沐骏之子沐清泉失踪,生死不知,沐清泉之子沐含章尚在襁褓之中,不满六岁则不能承爵。
沐伦有子三人,嫡长子沐骏和三子沐均为正妻庞氏所出,二子沐驰为庶出。按理说,兄长无嗣可继承爵位,这爵位便该由嫡亲的弟弟沐继承,可偏偏沐年少时不慎跌入冰湖之中,双足冻伤,不良于行,大律身有残疾者不能入朝不可承爵。沐家无人可承爵,这爵位便只能被皇家收回。
庞老夫人连夜入宫,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说动了当时身为三朝帝师的殿阁大学士柳开出面求情。当今陛下宅心仁厚,念及沐家遭逢大丧,沐骏和沐清泉又是为国捐躯,遂法外开恩,破格允许沐驰继承爵位。因是庶子承爵,位降一级,仍为安远侯。
事后,安远侯沐驰为表孝心,请了沐氏族老出面,开祠堂把自己记到庞老夫人名下,摇身一变成为了庞老夫人的“亲”儿子。
沐驰膝下三子两女,长女如今年十四,序齿犹在沐清溪之前。沐家二****这个称呼也只有那府上的人才会喊,送信的人是哪里来的问都不必问。
沐清溪看着手里的信迟迟不语。
锦绣见她面色不好,端了盏茶上前询问:“****,信上怎么说?”
沐清溪看她一眼,神色淡淡,随手把信递给她,“看看吧。”
锦绣见她神情心里一突,直觉认为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与那府上沾边的,从来就没什么好事。她接过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越看越是疑惑,只因信上通篇都是场面话的问候之语,说什么老夫人想念孙女和曾孙了,想接她们回京长住,落款人是二老爷的夫人徐氏。
“****,这是何意?”锦绣不解地问道,她记得当年****决定扶灵返乡久居乡下的时候徐氏可是高兴地跟朵花似的,怎么现在改了主意要把人接回去,“真是老夫人的意思?”
沐清溪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娴静的目光落在青玉色的茶盏上,翠绿的纹路沿着淡青色的瓷底展开,左右突围变成了一副雨过天青图。
“锦绣,守孝三年已过,我快要十五岁了。”她淡淡地说道。
锦绣一愣,下意识地就想说十五岁怎么了,只是话到嘴边,脑子里一清,顿时明白过来,“岂有此理!”女子十五及笄便可谈婚论嫁,这时候来信接****回去,无非就是想拿捏****的婚事,可恨!
“老夫人尚在,****的婚事哪容得她手,徐氏当自己是什么东西!”锦绣气愤地说道。
沐清溪眼底一黯,上辈子自己的婚事不就是任凭徐氏拿捏的么,她不同意又怎么样,徐氏使出那种下手段,又以客儿的性命和前程相逼,她不答应又能怎么样?祖母老了,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精力来管他们?
一想到这,那种暗无天日的窒息感便涌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沐清溪扯扯嘴角试图露出个笑容,可努力了半天还是做不到,以至于当她开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笑一点都不搭边,仿佛蕴含着极深重的苦难,更像是哭。
“****?”锦绣不安地看着她。
沐清溪摇摇头,长出了口气,再开口时眼底多了几分憎恶,“我没事,你也别着急,我如今还小,哪怕老夫人顾不上也断没有现在就定下人家的说法,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寒门小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是断不会任她摆布的。”
沐清溪当年执意扶灵返乡,结庐而居守孝三年,一是为了保住锦绣她们,前世父母去世之后,徐氏接管沐府,首先便是将从前母亲身边的人都打发了,锦绣她们也未能幸免,后来她出逃之后遇见府里放出来的丫鬟,才得知徐氏随便把她们配了人,且都是些极上不得台面的,珠玑更是被折磨致死。锦绣、琉璃和珠玑自小跟她一起长大,说是主仆,情同姐妹,沐府房里的大丫鬟便是小门小户的****也未必比得上,徐氏竟将她们卖给贩夫走卒甚至是勾栏院里的龟公,其心何其歹毒!这辈子她自然不能再让她们吃苦。
二来,上辈子她着实年幼,一夕家破人亡,浑浑噩噩。之后又被徐氏百般虐待,根本不曾好好在父母灵前尽孝,回到越中既可以全了她的心愿,又能暂时避开危险理清一些事情,为将来做打算。这三年她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祖母是指望不上的,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不想重蹈覆辙,第一件事便是自己的婚事绝不能让徐氏手。
什么叫祖母顾不上?****这意思是说老夫人根本不会阻拦徐氏吗?锦绣皱着眉,****怎么说也是沐家的嫡长女,老夫人怎么会任由徐氏乱来?不过想想****在族中艰难至此老夫人也不曾说过什么,锦绣先时还觉得是徐氏从中作梗,现在却只觉得心中冰凉。
沐清溪苦笑着摇头,锦绣竟还心存幻想,“老夫人又怎么样?当年刘嬷嬷那事儿,证据和证人都送到她眼前了,她是怎么处置的?”
若说才只是心冷,想起这话便是寒霜一片了。刘妈妈那事之前,****何尝不是对老夫人满心濡慕,可自那之后,“祖母”就变成了“老夫人”,她可真是傻了。
“还是要早作打算,女孩儿家的婚事就等同于再投一次胎,后半辈子是好是坏全看投的人家好不好。依着徐氏的为人手段,非但不会为****着想,怕只会把****往火坑里推。”锦绣无不担心地说道,在她眼里,沐清溪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哪怕开了酒铺也只是恰好得了那几张酿酒的子。遇上自己的婚姻大事,能有什么办法?
沐清溪听得好笑,心里却暖暖的。上辈子若是锦绣不曾离开,她一定会拼了命地保护自己吧。不过,还好她没跟着自己,想起上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只要不是徐氏的人,又有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我竟不知锦绣姐姐还懂得这么多,姐姐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早想着给自己寻个好人家‘投胎’去了?”沐清溪笑嘻嘻地打趣道。
锦绣顿时羞红了脸,恼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这还不是担心你!”
沐清溪顽皮心起,故意回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姐姐便是起了心思又怎么样?我还能拦着不成?我看白璧就挺好的……哎呀!”
话未说完,锦绣已是恼得挠她咯吱窝去了。沐清溪本能地身子一颤,抗拒感刚起立刻又被压了下去,禁不住笑出了声。她皮肤白皙又清薄,素来触痒不禁,一笑一喘,没一会儿便霞飞双颊,端的是花枝乱颤宛若梨花带雨。
“好姐姐,饶了我吧,再不敢了!好姐姐!”沐清溪只好一边躲一边告饶。
锦绣也是故意逗她,此时见她鬓云微乱,香腮度雪,恰似春日里卧晓的蔷薇花,柔弱而娇艳,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声:自家****实在是生得好,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公子哥儿有这福气。
“还不过来,我给你梳梳头。”
沐清溪见她气消了,便笑嘻嘻地坐过去,镜子里映出个娇俏秀美的人影。杏眼生晕,腮带胭脂,一双水眸眼角还存着点晶莹,一副春水才醒的样子。活了两世,竟然还跟个孩子似的与锦绣闹做一团,沐清溪忍不住羞红了脸。
锦绣不知她心里所想,想着待会儿不出门,便拿起篦梳将锦缎般的长发理顺,松松挽了个纂儿,露出莹润饱满的额头和烟笼柳叶的黛眉,发间不加钗环,只以时下长着的一种指甲大小的小红果子点缀,清清爽爽又带点孩子气的俏皮。
“****,送信的人说是等回音呢。”
两人正说得高兴,站在外间里问,
锦绣刚下去的火气登时又蹿了上来,“他一个奴才哪来的胆子跟主子催话?这是哪家教出来的规矩!让他等着!”
锦绣不生气则已,一生气那就是个炮仗,得谁炸谁。云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递了个话竟然招来一顿骂,缩了缩脑袋小小声地嘟囔:“也不是我要问的。”
“你还说!”
沐清溪觉得云可怜,忍不住为他辩解:“可不就是那府里教出来的么,你跟置什么气?”
见锦绣还瞪她,连忙住了嘴。锦绣于她亦姐亦母,真生气起来,她也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