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天本该明媚晴好,打从进了四月开始却一连三天阴雨连绵,雷声远远近近响过一阵又一阵,夜晚吹熄了灯,闪电明晃晃得打在窗户上,一道道白光劈开沉沉的黑夜,阴森得吓人。(Www.321553.xyz)
听见里间的响动,锦绣匆忙披衣走进去,睡在脚踏上的琉璃已经醒了,正从水盆里捞出巾帕,拧干了往沐清溪的额头上放。
“可是说胡话了?”锦绣点起灯烛,晕黄的烛光下,沐清溪的脸色苍白灰败,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人却一阵阵地冒汗,没多久身下的被单就又湿了。
琉璃点点头,脸上忧色难掩。一连几天没睡好,眼圈都是黑的。
“听不清说了什么,烧一直退不下去,这都三天了……”
锦绣探手试了试沐清溪额头的温度,烫得像火炉。
“这可如何是好?”说着眼圈又红了。
沐清溪那日在双鹤堂昏过去以后,送回来没多久就起了高烧,人迷迷糊糊的嘴里尽说些听不清的胡话。大夫请来开了子,药灌下去却一点起色都没有,人还是昏迷着没醒。
“再这么烧下去岂不是要烧坏了脑子?”琉璃咬着唇着急,“要不明儿再请老夫人换个大夫?”
锦绣摇头,轻手轻脚地给沐清溪掩了掩被褥,轻声说道:“积善堂的大夫已经是京里最好的大夫了,再找就只能找那里的了……”锦绣食指朝上指了指。
那里?!
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自然可以,可是老爷和夫人没了,这家里有资格请太医的……大不了,明儿一早她就去双鹤堂跪着,就算跪死也要请老夫人救救****!
“你可别犯傻!”相处多年,锦绣一眼就看明白了琉璃的心思。
“不这样还能怎么办!”琉璃急道。
沐清溪的烧一天不退,人也不醒,躺在那儿除了皱着眉之外几乎连呼吸都没有。她有时候甚至是盼着她做个噩梦,至少证明她还活着,会怕,会动。
两个人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忽听得窗下有人小声唤锦绣,锦绣连忙整了整衣衫出去。
春棠见了她就像看见了救星,“****可有好转?姐姐快先随我去暖阁里,小少爷夜里醒了,哭闹起来,我和珠玑实在是劝不住了!”
锦绣一听,回身跟琉璃打了个招呼,又让春棠先留下。自己则匆匆往暖阁里走。
“呜呜呜,姑娘,要姑娘,呜呜呜,咳咳、咳、咳咳咳……姑娘,呜呜呜……”
锦绣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压低了的哭声,细细嫩嫩的嗓音哭得都哑了,掺杂着一连串的咳嗽,听起来让人心酸。锦绣鼻头一热,眼泪险些滚出来。忙拿手一捂,掀了帘子进去。
珠玑一见她来,微微松了口气。客儿最听****的话,其次就是锦绣。这些天****昏迷不醒,她们怕吓着客儿便哄着他先在这边住下,谁知今夜里小少爷做了噩梦,醒过来就哭个不停,她和春棠实在是哄不住了。
“客儿乖乖,不哭哦,锦绣姨姨在这呢!客儿乖乖不哭不哭,姨姨在……”锦绣把人接到怀里拍着哄。
往常乖顺的小团子今夜里却不知怎么拧了起来,“要姑娘!姑娘……呜呜呜……不要你……要姑娘……呜哇哇……”
锦绣和珠玑两个被他哭得心里又酸又疼,珠玑更是忍不住转过脸去捂着嘴抹眼泪,只不敢让客儿看见。
“姑娘有很重要的事情做,现在不能陪客儿,客儿不哭,姨姨陪着你好不好?”锦绣忍着眼泪温声哄。
客儿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依然哭个不停,哭得嗓子都哑了,一个劲儿得咳嗽不停。
珠玑连忙倒了盏温开水喂给他,****还没醒,要是客儿也病了可怎么办?
客儿哭得一抽一抽的,过了有两刻钟的时间才渐渐地不太哭了,眼泪还是不停地,一双大眼睛红彤彤,小鼻子一耸一耸,嘴里还可怜兮兮地嘟囔着“姑娘,姑娘”。
他想姑娘了,他知道姑娘根本没出院子。
“昨、昨晚、姑娘、还、还来、看客儿、呢……姑娘……呜呜……要姑娘抱抱……”客儿越想越伤心,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锦绣和珠玑齐齐愣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客儿昨晚?昨晚!
昨晚****明明还在昏迷中,根本醒都没醒过!
心跳都惊得停了一瞬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锦绣试探着劝客儿,“那是客儿想姑娘了做梦呢,姑娘要过几天才回来的,会给客儿带好吃的紫薯芋泥糕,客儿喜不喜欢?”
客儿抽抽搭搭地耸了耸鼻子,打着嗝儿答:“喜欢。”
锦绣和珠玑顿时松了口气,确实是做梦呢,她们真是累糊涂了,小孩子的言语怎么能当真。
客儿揉着眼睛撅着小嘴依偎在锦绣怀里,腮帮子气鼓鼓的:她们都不相信客儿,客儿也不告诉她们!哼!姑娘明明昨晚来过的,还摸了客儿的头,手都是热的,姑娘说过,是热的就不是做梦,客儿记得清楚呢!
双鹤堂里,沐庞氏一早就醒了,紫叶和张嬷嬷一左一右帮着穿衣收拾。
“清辉院里怎么样了?”
紫叶和张嬷嬷对了一眼,张嬷嬷开口答道:“回老夫人,二****还昏迷着呢。”
沐庞氏皱着眉,屋里的气氛便冷了下来。紫叶和张嬷嬷知道她心情不美,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多说一句话。
收拾完坐在膳桌前的时候,徐氏带着沐清菀过来请安。沐庞氏让她们进来,临近沐清菀的及笄礼,徐氏这几天常常带着沐清菀过来伺候,老夫人也没阻拦。
沐庞氏年纪大了,胃口不如以前,吃了几样面点用了一碗碧玉粳米粥便摆手。徐氏伺候着她换到里间喝茶,沐清菀就在一旁坐着扮乖巧,趁着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徐氏递了个眼色。
徐氏斟酌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开口,“老夫人,我听说溪姐儿还昏迷着?”
老夫人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点点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叫人操心啊!”
问了那天传话的小丫头,去传话的时候人好好的,路上也没事,就是进了屋子突然间昏过去了。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又一直高烧不退,这都三天了,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毁了。
徐氏听着这意思,老夫人心里恐怕还是惦记着的。到底是嫡亲的孙女,小时候又养在身边了几年,前头再恼,到这个份上也心软了。她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这个时候说,万一惹怒了老夫人,过几天就是菀姐儿的及笄礼……
沐清菀见娘问了那么一句就不说了,心里着急得很,挤眉弄眼地给她使眼色。老夫人闭着眼养神没注意,一旁的紫叶和张嬷嬷都看得清楚。两人对了个眼神,猜度着二夫人该是有话要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徐氏被沐清菀催得急,想了想还是按着原来的意思,只是出口时更婉转些。
“依我看,溪姐儿这怕不是病。”
“嗯?”老夫人睁开眼看她。
徐氏继续说:“老夫人您想,溪姐儿自打回来了看着健健康康的,从没生过病,丫鬟也说平日里看着都好。可那天一进屋子就昏了……”她故意停了停才接着道,“倒像是被什么给冲撞了。”
说完就低了头。
老夫人没看徐氏,但是徐氏说的话却让她听进了心里。以前也听说过小孩子八字弱禁不起冲撞的,但是沐家从来没有过,她一时也没想起来。如今听徐氏这么一说,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沐庞氏忽然皱起了眉头。
徐氏看她脸色不愉,不由得提起心,生怕老夫人把这事怪罪到那天的客人身上。
这次徐氏却猜错了,沐庞氏压根儿没往客人身上想。她想的是沐清溪在清辉院里好好的,一来她这里却叫秽物冲撞了,这不是说她这屋子不干净吗?
想到这沐庞氏就觉得心里别扭,当孙女的来祖母的屋子却给吓病了,传出去叫人怎么想?
“你既然想到了,也该有法子吧?”老夫人问徐氏。
徐氏当然有准备,这也是她今天来的目的,“回老夫人,溪姐儿若真是惊着了就该将养起来才好,最好是找个僻静的地,别叫人打扰,再请庵堂里的姑子念几卷经书,求神佛保佑。这么慢慢地,说不定就好了呢?”
这话说得隐晦,但沐庞氏一听就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徐氏是想把沐清溪从沐家挪出去。
若是放在听这番话之前她大概会一口回绝,怎么说也是她的孙女,哪有生了病往外挪的道理,倒像是她不容人似的。
可是听了徐氏的话,特别是那番意有所指双鹤堂不干净的话,她竟然不自觉地想起了杜氏那张脸。杜氏死的时候是她亲眼看着的,那张跟沐清溪有八分相似的脸,倒在她面前,世上从此没了个这人……
老夫人忽然一阵心悸,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对,要把沐清溪挪出去,不能再让她待在府里!
否则……否则……万一……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说得有理。”
徐氏心头猛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夫人答应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准备好的说辞没了用场,徐氏非但不觉得开怀,反而心底隐隐约约地升起一股凉意。
寒透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