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还魂以来,沈碧空一直没有刻意去打听昔日的亲信、故交的下落,就连隐之,也是因为同在楚国才让白玦去探听。(艾草文学阅读网m.321553.xyz)对于赵昊的心狠手辣,他太明白了,既然赵昊决然的鸩杀了他,就不会留下那些可能会为他报仇的人,不打听,是因为他知道,那些人的下场会是多惨。可是,在他预料中的那些人里,不包括赫连庭芳啊,那个特立独行的剑客,从来就不是会匹夫一怒的人,他是个冷静得如冰山一样剑客,即使是命危垂死之时,都不曾有过半点失态。
还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赫连庭芳?
“呃……顾、顾公子?”
看着沈碧空过于苍白的面上,乍然垂下泪来,赫连楼芳诧异的瞪大双眼。
沈碧空举袖拭去泪,对赫连楼芳微微欠身,道:“我少时便闻令兄之名,是为当世英雄,立志效仿,可惜未曾蒙面,英雄便已不在人世,而我亦损身减寿,少志难寻,故而一时悲难自抑,让兄台见笑了。”
“哦哦……”
赫连楼芳一脸迷茫,赫连庭芳名动天下,是从他刺杀秦皇失败后才有的,在那之前,赫连庭芳有个屁的名声,这位顾公子到底是从哪儿听说了赫连庭芳的名字,还以之为榜样?
“不知令兄葬在何处?”沈碧空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他心脉受损,最忌突来的喜怒悲恸,这也是他一直不去打听亲信故旧现状的原因,他担心他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噩耗。
“家兄身死后,尸骨无存,族中也只能为他建了衣冠冢,顾公子若要凭吊,江边洒水酒一杯即可,想来家兄冥冥中自能感受。”赫连楼芳叹息道。
沈碧空的神色低落下去,沉默了片刻,他起身,稽手向赫连楼芳深深一拜,道:“多谢赫连兄告知此事,乍闻英雄壮烈,顾某心绪难宁,欲独静片刻,失陪了!”
语毕,扶着白玦的手,他起身出了酒肆。
赫连楼芳自然没有挽留,只是望着沈碧空离去的背影,清亮有神的双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不是至交,何至于悲伤至此,这位顾公子,真的不曾见过赫连庭芳吗?
沈碧空没有踏上迎送秀女的船,因为回到驿馆后,他就病了一场,起了高热,接连数日不曾清醒,郑复很是可惜,出面替沈碧空请了小泽最有名气的郎中之后,还是带着秀女们先行了。
郎中摸了沈碧空的脉相,惊得连连摇头叹息,道是悲怒攻心,心脉一损再损,无可治,只留下一张尽人事听天命的药后就走了,沈碧空昏迷不醒,白玦被郎中的话吓坏了,不知所措的一直哭,还是罗峰想起了沈碧空当宝贝一样的收藏在身的天王保心丹,让白玦取了温水,喂了一粒下去。
这药果然奇效,不过半个多时辰,沈碧空就醒了,重新给自己把了把脉,又看过那位郎中开的子,略加改动,让白玦去抓药,服了两剂就退了热,然后又重新开了一张养心安神的子,在床上将养了整十日,才算缓了过来,将将能下地行走了,便让罗峰驾车带他来了江边。
今日天阴,江边风大,吹得沈碧空衣襟猎猎,身形于风中微晃,病过之后而迅速削瘦的身体,越发显得弱不胜衣。白玦看着担忧,赶紧从车里抱出事先准备好的披风,小心翼翼的给沈碧空披上。
罗峰手里提了一坛子酒,破开泥封,将里面的酒水洒入了江中。沈碧空则中怀中取出昨日写好的祭文,亲自点火焚于江岸,望着被风吹得翻翻滚滚落下后又随着江水东的纸灰,他深深一礼。
他与赫连庭芳虽互有救命之恩,但他当年事多且忙,赫连庭芳却是个性情冷傲难以结交的人,彼此之间的交并不多,称不上至交,一句有旧,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因为赵昊鸩杀他而匹夫一怒,实在是让他心惊又心颤。
人间有义士,当世真英雄,燕赵古风,唯庭芳一人。
对于那些因他的栽培而遭了赵昊清算的人,沈碧空心中并无多少歉疚,世间一饮一啄皆天定,他们因他而直上云霄,又因他而落入泥沼,只能说时也命也,在选择踏上他这条船的时候,所有人就应该都有随船而翻的准备,如果没有做好准备,那也只是自身眼力不够长远的问题,怪不到船翻了上头,这世间,又有哪艘船能保证一定不会翻?风浪太大了。
只有赫连庭芳,令他震动的同时,也真心惭愧,士为知己者死,赫连庭芳当得“义士”之名,只是他却承担不起“知己”二字,正是这份由衷的惭愧,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是有天王保心丹,他这次也许真就挺不过去了。
“原来顾公子当真来祭家兄了。”
赫连楼芳的声音自江面传来,沈碧空循声回眸,却见这汉子背负双手,立于孤舟之上,疾风拍浪,使得舟身颠簸晃动得厉害,但他却身如劲松,脚下稳如平地,从容不迫,泰然自如,令人一望而不觉心折。
“赫连兄是在随波逐么?”
沈碧空扬声问道,这样的风浪下,一艘孤舟在江面是很难控制的,能不翻船就算是船夫的本事,想要逆而上根本不可能。不过这赫县连氏真是英雄辈出,赫连庭芳已是人中英杰,而这赫连楼芳的气度看上去还要更胜一筹。却不知这世间,又是什么样的风人物,才堪可为赫连楼芳的知己。
“大泽旧友相邀,共赏别样红花,顾公子若有闲暇,不妨同去。”赫连楼芳大笑着发出邀请。
大泽就在小泽的下游,乘舟顺而下,不用两个时辰就能到,比快马加鞭还快些。别样红花说的是莲,大泽莲花之美,天下闻名,以至于有人将大泽称为莲泽。眼下已入七月,莲花开尽,但仍有花期较晚的莲种可赏。
不过沈碧空要去大泽,只能乘坐高大楼船,这种如同风中飘叶的小舟,他可无福消受,光这颠簸就能要了他半条命去,只好拱拱手谢绝赫连楼芳的邀请。
赫连楼芳也不意外,大笑道:“那下次有缘再聚。”
语毕,那小舟已如箭一般,自沈碧空身前的江面一晃而过,往着下游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