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大家都忽略了下面的比试,而是一拨地围拢过来,一个个盯着什么稀罕物似的打量着金鑫上下,研判的目光,简直要把金鑫给整个看穿看透了。
金鑫突然面临这样的局面,还有些不大习惯,不由得身子向后倾,想要避开靠近过来的众人。
“听说良绣坊被烧了,那你现在还经商吗?”有位年轻的小姐问道。
金鑫顿了下,突然不再呈现出躲避的姿态,而是正了正神色,说道:“良绣坊虽然被烧了,不过还在经营中。”
“还在经营中?店面都没了,还怎么做生意?”
“为什么不能做?是店倒了,又不是良绣坊的手艺招牌没了。”金鑫却笑了,说道:“对了,今天正好有一套良绣坊制成的新衣,大家可以看看。”
“新衣?在哪里?”
“今天昭柳阁寒月穿在身上的那一套衣裙,就是我们良绣坊做的。”
大家听了,都有些错愕。
“你说的是那件颜色很漂亮的衣裙?”有人问道。
“她好像今天就穿那一套吧。”金鑫淡笑着道。
“那是你们良绣坊做的?”
“是啊。”
对方的眼中流露出了赞叹,良久,才说道:“我刚还在想寒月那套衣裙是哪处做的,到时候也去弄一套呢。既然是你们良绣坊做的,那么――”
“穿一样的多没意思?我给你量身定制一套更适合你的,绝对比寒月那套更美。”金鑫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笑吟吟道:“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金鑫一下子变得这样热忱,看人的眼神就像看猎物似的,倒让人一时有些发怔,那人愣愣地,问了句:“果真?”
“不能有假!”
“那,我就定一套。”
金鑫听了,极其高兴,忙问了那位小姐的姓名和住址,后面的子琴是有备而来,早拿纸笔默默记下了。
旁边,起初跟金鑫讲话的那个女人看着这个局面发展,笑道:“五小姐果然是做生意的,我看,今天到这里来,不光是为着看个热闹吧?”
金鑫笑道:“实不相瞒,我今儿个来,主要还真不是为着看个热闹呢。”
那人笑笑,但是,看着金鑫的眼光却变得与之前不同了,她仍是笑着的,但是笑意中带着几分的淡漠,又说道:“听闻良绣坊二十年前还是个名闻天下的大绣庄,只是如今声名日落,已经今非昔比了。五小姐真的有信心能把良绣坊做起来吗?”
金鑫眼睛微微一闪,看着对方那深不可测的笑,直觉对方眼下对自己没什么善意,默了默,她面不改色地笑道:“我这人有个臭毛病,那就是没信心做成的事情,绝对不去碰。既然接收了良绣坊,自然是有让它重振名声的自信了,当然了,我的野心不止于此。”
“野心?呵呵,一个姑娘家,谈野心这样的词不太好吧?”
“生意经都开始谈了,还介意谈谈野心?”金鑫微笑着,问道:“不介意向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黄鳝是我夫君。”
金鑫整个人愣了下,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旁边,先前刚跟金鑫定下一套衣裙的小姐善意地对她说道:“五小姐,这位是黄夫人。”
金鑫看着面前的这位眼带敌意的女子,心里陡然冒出了四个字:冤家路窄。
黄鳝自那天撂下了狠话后,有几天的时间没有动静,不过金鑫也知道,那不是个善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早就托锦娘让人暗中好好盯着,她主要的心思则放在这次的花魁大赛上。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黄鳝的女人。
金鑫笑了笑:“没想到黄夫人这么年轻。”
先前那位定下衣裙的小姐凑近了金鑫,小声提醒道:“黄老板的原配三年前病逝了,这位是黄老板近两年新娶的。”
原来是续弦啊。
金鑫了然地点了点头。
黄夫人盯着金鑫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下,还想要说话,却听金鑫说道:“哎呀,光顾着说话,倒忘了听曲了。各位,咱们先看比试,回头,大家可以看看寒月姑娘身上的那套衣裙,若是喜欢,可要光顾我们良绣坊才呀。”
“五姑娘还真是不现实,店都没了……”
“黄夫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说下去,若是惹得我生气了,只怕你家夫君会有麻烦。”金鑫眼睛一眯,话带威胁。
“呵,五姑娘是在说笑话呢?”
“良绣坊被烧,是谁搞的鬼,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报官,你就以为我是怕了人了?说句不好听的,黄夫人,我虽不过是金家的庶女而已,但好歹也是金家的小姐,我爹还是金家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呢,我就不信,在这临州城,还真有人敢仗势欺人到我金家的头上来!”
金鑫话说得四平八稳,却是不怒自威。
黄夫人被她那个样子给唬住了,面上微微一怔,可很快便又笑了,一脸的不以为意:“哦,我倒一直听说金家是个书香门第,今儿个才知道,还会拿势欺人了。五小姐,原谅我这个妇人无知,今日才算是长见识了。”
金鑫听出她的讥讽之意,哼了声,冷笑道:“若是真有本事把我良绣坊收入囊中,便早就闭上嘴乖乖地等着了,与我做这口舌之争有什么用?黄夫人,既然你愿意受教,那我再教你一件事。”
黄夫人挑眉:“哦?”
“这世上,只有落水狗才会四处乱吠,真正有本事的,从不屑于逞嘴皮子功夫。”
“你……你骂谁是狗呢!”
黄夫人怒意顿涨,一只手指着金鑫的鼻子,气得咬牙切齿。
金鑫却撇了撇嘴角,懒得再与她多说的样子,侧了个身,看着下面的台子,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黄夫人见金鑫那个样子,更气了,捏紧了手指,一张脸要皱到了一处去,瞪着金鑫,想要追究,却被周围的人给拦着劝住了。
这个黄夫人本来也是个唱曲卖艺的人,多年前碰到了黄鳝,因为美貌年轻,黄鳝对她格外着迷,当即便娶回了家,做了续弦,自小就穷的人,一朝作了富人妻,便脸面贴金般,过去有多穷,现在就有多显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如今好了似的。
仗着黄鳝的宠,这位黄夫人便趾高气昂起来,又因着穷底子出身,格外的嫌贫爱富,势力极了,对着比自家差的就摆臭脸,对着比自家好或是与自家差不多的,便巴结讨好。
她没有读过书,也没有好的成长环境,为人处事便显出了几分市井中的俗气,现在虽是锦衣华服的穿着,终究仍旧包不住底子里的那点子俗,在这一众正统出身的夫人小姐间,自是差得不知千里万里。
大家因碍着黄鳝的身价势力,并没有说她什么,私底下却是对她厌烦不已,很是瞧不上的,就恨不得一脚把这人踢出去,免得脏了她们这个圈子。
平日里一直忍着,就没处撒气,此时,听了金鑫这样呛着黄夫人,大家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感到一份暗爽,就要她吃这哑巴亏,无处讨说法去。
所以,见她要跟金鑫追究,众人便急忙拦下了。
“哎呀,黄夫人,这五小姐还年轻,你比她略长几岁,又是经常出来见世面的,跟人小妹妹计较什么呢?倒显得你小气了。”
“可不是。我看啊,五小姐就是说话快了些,其实没有恶意的。”
“今天啊,咱们主要就是来看热闹的,图散个心,开个怀的,你这样自寻不开心不是与本意大相径庭了吗?多不值当。”
“就是,黄夫人,你刚刚也不是没看到,底下,那崔公子和贺公子闹起来,最后是什么样的后果?你该不是忘了吧?往上看看,那位,看起来可不是好惹的主顾,不知什么来头呢,小心他又看不惯了,又来一次把人扔下船的戏码,多不好!”
黄夫人听着前面几人的话,非但没觉得火气下去了,反而更扬起来了,更要跟金鑫好好追究追究,然而,最后一个夫人说的话,却是让她顿住了。
她抬起头来,往三层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那个男子,还坐在那栏杆上,衣袂被风吹得飞扬,就那么慵懒地坐着,却给人一种傲然的感觉。对方微低着头,那目光看的方向――黄夫人心里陡然一凛,感到对方似乎望向了自己,所有的火气便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她捏紧的手微微颤了下,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也没有刚才那样盛气凌人了。
大家见她突然静了下来,以为是被她们劝住了,便满意地笑了,又安抚性地说了几句话,便又又各自回座,继续看花魁的表演去了。
金鑫坐在那里,等大家都回座了,她慢慢地转过头,望向三层的方向,就那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重新将视线放在下面,好像看得很专注的样子。然而,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她感觉刚刚那个男人好像和她对视了。
这个男人,到底什么底细?
明明不认识,明明不相干,但是,金鑫却莫名地有些在意,谁都看得出来,他没那么简单,而且总隐隐地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下面,花魁一个一个地出来展示琴艺,很快地,就轮到了尹霜。
尹霜沉着地走上前,坐下,双手按着琴弦,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着,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眸微微一动,素手轻轻一挑,悠扬的琴声便响起。
琴音初时听着如女子的低诉,殷殷切切,不多时,便渐渐快了起来,似雨落银盘,滴滴答答乓乓当当,又似一盘珍珠一下子洒落下来,哗啦一声,华丽至极。
尹霜看着素淡冷傲,一张脸始终面无表情,没想到竟会弹出这样激烈的曲目,纤纤十指快速地摆动着,快得几乎眼睛跟不上。
台下一片静默,那些公子哥们本来还有言笑议论的,此时却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哑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