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六年时间里,文殷就一直在家里和圣谷之间往返,每当文远博外出办事的时候,文殷就会到圣谷去,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学习医术,并陆续开始了解谷中的事,帮着赵宁打理圣谷。然后估摸着,父亲要回家了,便又匆匆的赶回了蕲州。
在她第一次跟赵宁到圣谷的时候,管家便将她离家出走的消息告诉了文远博,然后让人意外的是,等她回到家,和文远博重逢的时候,文远博并没有责备,反而十分支持,还特意找她去长谈了一番,鼓励她经常外出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见见世面。
不过,他有个条件,就是希望文殷身边带个人保护她,不过文殷拒绝了。文远博坚持无果,竟也随着她去了。
得了文远博的同意,文殷这六年才得意自由地在家和圣谷之间来回。
有时候文殷自己也会感觉很奇怪,不明白父亲怎么会任由她这样的举动,她也试图去询问过父亲,但是不管她问多少次,文远博总是避重就轻地将问题敷衍过去。
他们父女之间,虽然甚少时间待在一块,有些事情却难得地有默契,比如文殷就从来不问文远博外出究竟是真的在做生意还是在从事其他什么别的事情,尽管她本人有所怀疑,却从来不问。而相对的,文远博也不会问文殷不在家的时间是在哪里,有是在做什么。父女两人显然都欣然的接受对方藏有秘密的事情,也很尊重彼此不交代的决定。倒是十分融洽,不曾在这方面有过任何矛盾。
在文殷十四岁生辰那天,文远博外出归来,这次他不只是一个人来,还带来了让文殷朝思暮想的一个人――柳仁贤。
这六年来,文殷和柳仁贤总共也才见过两次面,每次都是短暂的相聚,转眼就分开。柳仁贤比文殷略长六七岁,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便已经是个翩翩美少年,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和成长,已然蜕变的更为成熟稳重,然而那份温文尔雅的气质,以及脸上总是挂着的如沐春风的笑容,仍旧是与过去一模一样。
他看着文殷,笑道:“小殷,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有?”
文殷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惊喜的心情收敛着,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最好的礼物?”
柳仁贤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
文殷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很腼腆的样子。
柳仁贤还要说什么,小青在一边兴奋地插话道:“柳公子,我们小姐的意思是说你能来就已经是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了!”
“小青!”
小青是文殷的贴身丫鬟,也是素来知道文殷的心思的,此时看着这情形,心直口快地就说而来出来,让文殷羞得简直恨不得挖个地洞就钻进去。
她的脸颊泛红,漂亮的眼睛不停地动着,盯着地面瞧着,似乎真的在找地洞。
小青的话让柳仁贤很诧异,他看了眼文殷尴尬的样子,良久,才重新挂上了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看来小殷你很欢迎我啊。”
文殷头更低了,想回答他,但是,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生怕自己说话泄漏了心事,硬是忍着没有张嘴。
柳仁贤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他虽然一向洁身自好,也不曾跟哪个女子有过什么,但是,毕竟已经是个成年男人,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该懂的也从没有错过。文殷这个样子,他自然能看出来是什么缘故。
当年他和柳云第一次来到文府,回京都的路上,柳云就告知已经为他定下了文殷这门婚事,对于这门婚事,他当时还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但是,扪心自问,他其实并不是很热衷。他对于女人并没有其他男人那么看重,可他也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是要娶妻生子的,而他心底里则认为,真要娶的话,他希望能娶一个情有独钟的女子。
而显然,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并不是那个人。
他暗暗地想,自己和文殷的这门婚事该有个妥善的方法取消掉。
没想到文殷竟然对他……
柳仁贤有点担忧地叹了口气,带着暗示性地笑道:“看来,我没白把小殷你当亲妹妹看待。”
果然,这话一出来,文殷的脸色就变了。
所有的羞涩都一扫而空,她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亲妹妹?”
“是啊。亲妹妹。”
柳仁贤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温暖,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在文殷听来,竟好像冷风钻进了耳朵里,让她一颤。
她不相信柳仁贤会不知道他们双方的父亲有意让他们结亲的事情,可是,他却郑重表示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文殷不是笨蛋,她听得出这话里的暗示。
所以说,他对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吗?
“柳哥哥,我们毕竟接触的机会不多。你怎么就能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呢?或许我们……”
“怎么不能?”柳仁贤笑着打断文殷的话,说道:“你长得这么可爱乖巧,又是文世伯的女儿,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还是说小殷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哥哥?”
“……”
文殷怔怔地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这个时候,不管她说什么,就都等同于默认了他的说法。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婚事是绝无可能实现的。
私心像是一道无形的网,网住了文殷的嘴,让她一言不发。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幼的小丫头片子了,她已经十四岁,是完全可以出嫁的年纪,这些年经常在外走动,也见识过不少世面,懂的也多,她不傻。柳仁贤如此温和的暗示,对她来说无疑等同于直接摊牌。既听出了他这个意思,她自然没有道理死缠烂打,怎奈,这些年来,只因当年那次倾心,便将全部心思都寄放在他这里,一年年日积月累,早已根深蒂固,如何能让她轻易放得下?
无关甘心与否,她只是舍不得。
既舍不得,也就只好全当听不懂。
哪曾想,一边的小青看得着急,此时竟插言:“柳公子,你这话可玩笑开大了。我们老爷跟柳老爷可是定好了,要让我们小姐和你成婚的。你现在说把我们小姐当亲妹妹看待,那以后你们还怎么成婚啊?”
小青原是好意,却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完全是在帮倒忙。
文殷的脸色微白,小青如此说出来,不就是让她连装傻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她重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抿唇。
柳仁贤则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围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小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看着文殷的眼神充满了歉意和自责:“小姐……”
文殷抬起头来看向了柳仁贤,勉力笑了笑,说道:“柳大哥,不要在这里傻站着了,咱们还是进屋吧。”
她没有勇气回应什么,只好回避了问题。
柳仁贤倒也不穷追不舍,他想她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事情,而他也乐于给她这个时间。
文殷带着柳仁贤回到了厅里,文远博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见到他们,笑着招手让他们过去:“怎么,不在花园里再逛逛?”
文殷笑道:“逛了好半天了,都饿了。”
文远博笑了:“倒是爹爹多此一问了。来,仁贤,坐。”
柳仁贤依言在他右手边坐下了,文殷则坐在了他的左手边。
很快,管家便让丫鬟们摆饭菜。
文远博对柳仁贤说道:“你不是一直夸我们花园漂亮吗?今儿可算是让你看个够了?”
柳仁贤笑道:“伯父家的花园确实打理得非常漂亮。想伯父时常不在家里,或许是小殷让人打理的?”
文远博哈哈笑了两声,刚想说文殷才不会打理,因为她也时常不在家。
不过,文殷像是早料到他会说什么似的,忽然咳嗽了两声。
文远博收了声,看向她,担忧地询问道:“怎么了小殷?该不会又犯病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还有些奇怪,这些年,文殷的身体分明是越来越好了的,刚刚也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才想着,文殷忽然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文远博一怔,恍然间明白了。
文殷摇头:“没事的,爹。就是喝汤的时候呛到了。”
文远博笑笑:“没事就好。”
柳仁贤打量着文殷的脸色,笑道:“我刚才就想说了,小殷的身体状况似乎比过去好了许多。看来这段时间有好好修养啊。”
文殷笑笑:“嗯。”
柳仁贤点点头,又看向文远博:“对了,伯父刚才想说什么?”
文远博看了眼文殷低垂眉眼淡笑的样子,对柳仁贤摆了摆手:“没什么。都是小事。”
柳仁贤看着,心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也没有多想。
这次柳仁贤也不过在文家小住了三日,便动身要走。
文远博和文殷亲自送他出门,文远博还递给了他一封书信,让他转交给柳云,还拉着柳仁贤的手,看了看边上的文殷,暗示道:“仁贤,我们家小殷年纪也到了。你们两个的事情,你也该跟你父亲商量商量了。”
柳仁贤眼睛动了动,看了眼文殷,后者却只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想,他之前表过的态她是知道的,虽说文远博这番暗示了,但是,他心里的决定并不会改变,不过,他还是决定给文殷点时间。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身就上了马。
直到他策马离开的时候,始终低着头的文殷这才抬起头来,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眼神中透露着悲伤和不舍。
文远博回头正好看到女儿这样的神情,不由得笑了:“刚才人在跟前的时候,害羞得连头都不敢抬。现在人走了,却是眼睛都要盯上去了似的,脖子拉得老长都收不回来了。你这丫头,看来是当真喜欢他。我当初就知道,你一定会钟意这个未来夫君的。”
听到父亲的话,文殷有些失神。
她看了眼文远博,张了张嘴,最终沉默。
“好了,进去吧。”
文远博并没有留意到她的欲言又止,转身往大门里走。
文殷又看了看柳仁贤消失的方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进去了。
两天后,文远博再次出门,而就在文远博出门的第二天,文殷也动身回圣谷去了。
半个月后。圣谷。
赵宁所住的茅雨居外争气地跪列着所有在谷中的女子,房门开着,正对着门的地方端坐着赵宁,她的容颜还跟当年一样,只是,多了几条几不可见的细纹和白头发而已。文殷则跪在她的脚边,低着头,很恭顺的样子。
赵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笑道:“小殷,我的时日不多了。快的话,可能今晚……”
“……”文殷低着头,没吭声。
赵宁看着她那个样子,笑道:“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又天资聪颖,假以时日,你的医术定然会在我之上。虽然还没到那天,不过,现在的你应该也能把得出来,我快了。现在精神头之所以这么好,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说到“回光返照”四个字的时候,赵宁的口吻非常轻松,有点调侃,甚至表情上还带着笑意,似乎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文殷蹙眉:“师傅……”
“小殷,我很庆幸,当初选的徒弟是你。若是换了别人,未必能这么快就学得我所有的本领。”赵宁看着文殷,笑容十分的和蔼,关切地抚摩着她的脑袋,继续:“我走后,你就是圣谷的新任谷主了,要恪守谷中的规矩,处理好谷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知道吗?”
文殷恭敬应道:“师傅放心。我会谨记的。”
赵宁笑了:“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把这样重的胆子交到你身上,其实是难为你了。唉――”她叹了口气:“你那个师姐也是的,她本该好好从旁帮帮你的,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