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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小鱼儿心里已打了十七八个转,正是又惊又疑,只是他纵然不信,事实却又偏偏摆在眼前。
只见那赵庄主又倒了杯酒,举杯笑道:“贤昆仲与铁老前辈俱是今世之英雄,赵香灵何德何能,竟蒙三位不弃,来……来来,在下再敬三位一杯。”
那兄弟两人立刻举起酒杯,铁无双却动也不动。
坐在左首的那胖子眼珠子一转,立刻赔笑道:“我兄弟江湖后辈,无名小卒,怎敢与铁老前辈并驾齐驱?若不是庄主见召,我兄弟哪有资格与铁老前辈饮酒?”
另一人也笑道:“正是如此,江湖中人若是听见罗三、罗九竟能陪着铁老前辈在一起喝酒,真不知要羡慕到何种程度。”
铁无双哈哈大笑,立刻举杯笑道:“两位太谦了,老夫两耳不聋,也曾听得罗氏兄弟行起江湖,侠肝义胆,哈哈……哈哈,哈,老夫敬贤昆仲一杯。”
小鱼儿暗笑道:“这当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铁无双自命不凡却也受不得两句马屁的!这罗家兄弟马屁拍得如此恰到好处,想来必定不是好东西。”
只听那赵香灵笑道:“三位俱都莫要太谦了,铁老前辈固是德高望重,人人钦仰,但贤昆仲又何尝不是当世之杰?”
他转向铁无双笑道:“铁老前辈有所不知,罗氏昆仲两位,虽然是近年才出道江湖,但一出手就重创了太湖七煞,接着又做了齐鲁五虎,在太行山上兄弟两人独战三刀十八寇,那一仗更是打得堂堂皇皇,轰轰烈烈。”
铁无双道:“这倒怪了,这些大事,老夫竟不知道。”
赵香灵道:“前辈又有所不知,他兄弟两人为着不欲人知,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愿宣扬,就凭这样的心胸,已是人所难得。”
铁无双笑道:“好,好,这样的朋友,老夫必定要交一交的,只是……两位看来显然必是双生兄弟,为何一个行三,一个却行九?”
罗三笑道:“晚辈只是以数字为名,与排行并无关系。”
罗九笑道:“其实我是老大,他是老二。”
铁无双拊掌笑道:“这倒妙极,别人若是听了你们名姓,只怕谁也不会想到罗九竟是兄长,而罗三却是弟弟。”
他语声微顿,又道:“两位如此了得,却不知出自哪一位名师的门下?再也不知两位出道为何如此之晚,直到三年前,老夫才听得两位的名字?”
罗九笑道:“我兄弟从小爱武,所以在家里练了几手三脚猫的把式,也没有什么师承。四十岁,老母在堂,我兄弟不敢远游,是以直到家母弃世后,才出来走动的。”
铁无双叹道:“不想两位不但是英雄,而且还是孝子。”
罗三笑道:“岂敢岂敢。”
铁无双道:“只是,想那七煞、五虎、三刀、十八寇,俱是黑道中有名的硬手,两位既然一一打发了他们,若说不是出自名门,老夫委实难信。”
罗九道:“晚辈在前辈面前,怎敢有虚言!”
铁无双笑道:“如此说来,两位更可算得上不世之奇才,自创的武功,竟能也有如此精妙,不知两位可否让老夫开开眼界?”
罗三道:“在前辈面前,晚辈怎敢献丑?”
铁无双道:“两位务必要赏老夫个面子。”
罗三道:“晚辈的确不敢。”
铁无双作色道:“两位难道瞧不起老夫,竟不肯给老夫个面子么?”
赵香灵赶紧笑道:“铁老前辈人称‘爱才如命’,听得贤昆仲如此奇才,想必早已动心了,两位的确不该扫铁老前辈的兴。”
罗三苦笑道:“庄主也……”
赵香灵接口笑道:“说老实话,在下也的确想瞧瞧两位一显身手。”
罗九长身而起,笑道:“既是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
这兄弟俩虽肥胖,身材却高得很,两人略挽了挽衣袖,竟在这花厅中施展开拳脚。
这时不但赵香灵与铁无双聚精会神地瞧着,就连窗外的小鱼儿也瞪大了眼睛瞧得目不转睛。
只见这罗九双掌翻飞,使的竟是一种“双盘掌”,罗三拳风虎虎,打的却是一套“大洪拳”。
这兄弟两人拳掌快捷,下盘扎实,身手可说是十分矫健,但招式却毫无精妙可言。
要知道“双盘掌”与“大洪拳”正是江湖中最常见的把式,可说是连赶车的、抬轿的都会使两手。
铁无双竟像是瞧呆了。他不是惊于这兄弟武功之强,而是惊于这兄弟武功之差,这样的武功使出来,实在是在“献丑”。
只见两人使完了一趟拳,脸竟也似有些红了,抱拳笑道:“前辈多多指教。”
铁无双道:“嗯……嗯……”
赵香灵笑道:“罗氏昆仲的武功,当真是扎实已极,这样的武功虽不中看,但却最能实用……老前辈以为如何?”
铁无双道:“嗯……不错……不错。”
他嘴里虽然在说“不错”,却已掩不住语气中的失望之意,他对这兄弟两人,委实已再没什么兴趣。
但小鱼儿对这两人的兴趣却更大了。
他心中暗道:“这兄弟两人八面玲珑,深藏不露,竟连铁无双这样的老江湖都瞒过了,竟瞧不出他们的武功绝不止此。这两人如此做法,不但隐藏了自己武功的门路,也消除别人的警惕,从此不会再对他两人存有戒心,这两人竟宁愿被人瞧不起,这是何等深沉的城府,这种人我倒真要小心提防着才是。”
小鱼儿虽已瞧出这两人必定暗藏心机别有图谋,却也猜不透这两人图谋的究竟是什么事。他自然更猜不透这两人的来历。
这时赵香灵又举起酒杯,笑道:“今夜虽然被这件无头公案吵得无法安睡,能瞧见两位罗兄的身手,又能陪铁老前辈畅饮通宵,倒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小鱼儿正又暗奇忖道:“无头公案?什么无头公案?”
就在这时,只听庄外突然传入一阵车声马嘶。
铁无双推杯而起,变色道:“莫非又来了?”
语声中他身形已直蹿出来。庄外果然驰来了一辆车马。开了庄门,车便直驰而人,但车上却没有人赶车。
赵香灵吩咐家下,卸下了车上的包裹,刚打开包裹,便有一阵药香扑鼻而来,包里的正是附子、肉桂、犀角、熊胆……
小鱼儿暗中瞧得清楚,当真又吃了一惊。灯光下,只见赵香灵、铁无双面上也都变了颜色。
赵香灵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晚上连着七八次,无缘无故地将这药送来,这难道是有人在开玩笑,恶作剧?”
铁无双皱眉道:“这些药材俱都十分珍贵,谁会拿这些珍贵之物来开玩笑?”
赵香灵道:“依前辈看来,这是怎么回事?”
铁无双沉吟道:“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恶计。”
赵香灵道:“但这些药非但没有毒,而且有的还补得很,送这些药来又害不到咱们的……罗兄可猜得出这究竟是何缘故么?”
罗九笑道:“铁老前辈见多识广,所言必有道理。”
铁无双叹道:“老夫委实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虽然莫名其妙,小鱼儿却已猜透了。
他喃喃暗道:“好呀,这原来是你们要栽赃,你们将解药送到这里,好叫花无缺以为下毒的人是铁无双,这原来是个连环计……好阴毒的连环计,可惜的是,这件事竟遇上了我江小鱼,这真算你们倒大霉了。”
他眼珠子一转,竟悄然而去。他乘着夜色,寻了家专卖脂粉白垩之类的铺子,越墙而入,出来时手里却是满载而归,大包小包提了一手。
于是,天亮时他已换了副面目,只见他一张白兮兮的脸,两只睡眼泡,一张猪公嘴,活像个妓院里的大茶壶。他从屠娇娇处学来的易容术,果然没有白费。
小鱼儿寻了家最热闹的茶馆,大吃了一顿。他一连吃了两笼蟹黄汤包、四套油炸馃子,外带一大碗热汤才住手。他知道今天必定要大出力气,人是吃饱了才有力气的。
茶馆外还有早市,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一条削长汉子太阳腮上贴着块膏药,手拎着鸟笼,在人丛里转来转去。
他一只手拎着鸟笼,另一只手可也没闲着,他一伸手,别人袋里的散碎银子就全都变成了他的。
小鱼儿追上了他,走到人少处,突然一拍肩头,笑道:“朋友手脚倒蛮快的呀。”
那青皮无赖一回头,怒道:“小杂种,你吃饱了撑得难受么?”反手一个耳光,就往小鱼儿脸上扇了过去。但他一辈子也休想碰着小鱼儿的脸。小鱼儿用两根手指,轻轻叼住了他腕子,轻轻一捏,这蛮像样的一条大汉立刻疼得不像样了。
小鱼儿笑嘻嘻道:“谁是小杂种?”
那青皮疼得满头冷汗,道:“我……我是小杂种,标标准准的小杂种,小爷,小祖宗,你就饶了我这个小杂种吧,我袋子里的全送给你老人家。”
小鱼儿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句话,我非但不拿你袋子里的,说不定还会装满它,你瞧怎么样?”
那青皮道:“好……自然好……”
小鱼儿叼着他的手,道:“你可知道‘天香塘,地灵庄’这地方?”
那青皮道:“小人若不知道,还能在城里混么?”
小鱼儿道:“那赵庄主是怎么样的人?”
那青皮道:“赵庄主家财百万,人又四海,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只是……自从段合肥来了之后,他生意总是被段合肥打垮,他想动武的,哪知段合肥居然也养了一群江湖上的朋友,而且字号比他家的更响。”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喃喃道:“这就对了……赵香灵把铁无双找来,想必是要借铁无双的名头来镇压段合肥的,而这点恰巧又被人利用了。”
那青皮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哀求着道:“少爷,你老人家现在可以放手了么?”
小鱼儿笑道:“你整天东溜西逛,这城里你必定熟得很,赵家庄里想必也有你的熟人,只要你带我进去见他,让我在庄子里待一天,我给你三百两银子,你肯么?”
这还有不肯的么?为了三百两银子,这青皮简直可以把自己的老婆都卖了。
像赵家庄这样的地方,自然是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家丁里自然不乏一些混混儿,这些自然就都是那青皮的同伴。
小鱼儿小用手段,就和他们混在一起了,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人都已将小鱼儿看成好朋友。
使小鱼儿想不到的是,那赵香灵居然一早就来到前厅,精神奕奕,顾盼自得,居然丝毫看不出昨夜曾痛饮通宵的模样。
过了不久,外面就川流不息地有人来,看样子都是生意买卖人,见了赵香灵,神情俱都恭恭敬敬。
小鱼儿站得远远的,拉住个家丁问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来得怎地如此早?”
那家丁道:“这些人都是我家庄主派往外面店铺的掌柜,每天早上都要到庄里来报告头一天的生意情况,除了这些人外,我家庄主早上从不见客。”
小鱼儿微微一笑,道:“有些客人,你家庄主想不见只怕也不行。”
那家丁自然听不出小鱼儿话中的深意,笑道:“这天香塘,地灵庄,难道还有人敢硬闯进来不成?”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段合肥呢?”
那家丁啐道:“那肥猪,我家庄主迟早要将他满身肥肉红烧了来吃。”
小鱼儿道:“原来你家庄主与那段合肥冤仇倒大得很。”
那家丁道:“他知道我家庄主在哪里有买卖,就在对面也开一家,他知道我家庄主有哪些大主顾,就不惜一切去结纳,咱们天香塘和段合肥委实仇深似海。”
小鱼儿笑道:“想不到商场竟也和战场一样,看来在商场上结下的仇人,竟比在战场上的仇人恶毒还要深。”
那家丁道:“做生意讲究本分,像段合肥用这种卑鄙手段,简直不是人。”
说话之间,赵香灵已三言两语,将那些掌柜的一一打发走,端起碗茶啜了两口,吩咐道:“去瞧瞧客人们,若已起来,请到前厅用茶。”
小鱼儿在门房外的树荫下寻了块石头坐下,喃喃道:“若是我猜得不错,现在只怕已该来了。”
就在这时,只听门房里传来一阵人语声,道:“相烦请名帖送上贵庄主,就说在下前来拜访。”
门房道:“抱歉得很,我家庄主正午前从来……”语声突然顿住,像是瞧见帖上的名字吓了一跳。
小鱼儿听得那语声,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喃喃道:“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那家丁已匆匆忙忙上前厅,捧上名帖。赵香灵皱眉接过,但瞧了一眼,亦不禁动容失声道:“江南大侠江别鹤来了。”
铁无双耸耸然长身而起,还未说话,厅外已有人朗声笑道:“江别鹤前来求见庄主,庄主难道不见么?”
两个人大步走上厅前石阶,前面一人神采飞逸,正是江别鹤,后面跟着的却是个丰神如玉的美少年。
再后面竟还有四条大汉抬着顶绿呢软轿,轿帘深垂,也不知里面坐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赵香灵赶紧抢步迎出,抱拳笑道:“在下不知江大侠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江别鹤笑道:“在下等来的不是时候,倒要请庄主恕罪才是。”
赵香灵揖客入座,只见那美少年脸色铁青,两人目光相遇,赵香灵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强笑道:“这位兄台不知是……”
江别鹤淡淡笑道:“这位是花公子,花无缺。”
他故意淡淡说来,赵香灵、铁无双、罗九、罗三听见“花无缺”这三个字,却都不禁悚然动容。
铁无双目光上下一扫,笑道:“这位兄台竟是近来名震八表的‘无缺公子’,果然是少年英俊,人中之鹤,当真幸会已极。”
花无缺冷冷道:“幸会幸会。”
赵香灵笑道:“这位铁老前辈,两位想必久已认得了,但这两位罗兄……”当下将罗九、罗三介绍,自然不免又吹嘘了一番。
花无缺却似完全没有听到,鼻子里似乎嗅着了什么气味,突然袍袖一拂,轻飘飘离座而起。
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他竟已掠入旁边的花厅,目光又一花,他已从花厅掠出,手里抓着一把药,面色更是惨白,嗄声道:“果然在这里。”
赵香灵道:“这些药莫非是公子的么?在下正不知是谁送来的,昨夜……”
江别鹤似笑非笑,接口道:“庄主难道真不知是谁送来的么?”
赵香灵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花无缺的面色,知道这其中必定牵涉极严重,强笑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别鹤道:“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得很,有人下毒害了花公子未来的夫人,却将市面上的解药全都搜购一空,这是怎么回事?”
赵香灵道:“这正是要绝花公子未来夫人的生路。”
江别鹤道:“不错,如此说来,搜购解药的人,是否就是那下毒的人呢?”
赵香灵道:“自然!”
江别鹤淡淡一笑,道:“这就是了。”
赵香灵想了想,面色突变,失声道:“那……那些解药莫非现在花厅之中?”
江别鹤一字字道:“正是!”
赵香灵跳了起来,道:“但……但在下委实不知此事……那些解药是昨天有人送来的。”
江别鹤道:“是谁送来的?”
赵香灵道:“在下也不知是谁。”
江别鹤冷笑道:“不知是谁?难道还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将这些珍贵的药物平白送人么?赵庄主说这话,未免将江某看成小孩子了。”
要知这件事说来的确是荒谬已极,的确是绝不可能,赵香灵无言可辩,满头汗珠滚滚而落。
铁无双长身而起,大声道:“老夫可以身家替赵庄主作保,那药的确是别人送来的,赵庄主的确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江别鹤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赵庄主若不知道,阁下就想必是知道的了。”
铁无双怒道:“你……你说什么?”
江别鹤冷冷一笑,再不瞧他,也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