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双凤奇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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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纳袄披在身上,皂罗袍织就飞金。
谒金门文官武将,朝天子万岁齐称。
昭君将琵琶弹得凄凄凉凉,十分苦楚,况已更深夜静,谁是知音?该因她灾星已满,冷宫外来一救命恩人,你道是谁?就是正宫林后。因用了晚膳,忽然眼跳耳热,身子坐卧不安,心中十分诧异,道:“难道哀家坐在深宫,有什么祸事呢?”又只见外边明月当空,打点出宫一游,以消闷怀。便带了使女嫔妃,掌了宫灯,出得宫来。有管宫内监接驾道:“娘娘深夜往哪里去?宜早些安寝罢!”未知林后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凤凰台林后听琵琶
望月楼昭君会皇后诗曰:
远望襄阳一座楼,征南征北几时休。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
话说林后见内监相问,便回道:“哀家夜深无事,打点踏月一游,以解闷怀,尔可引路。”内监答应,便向前一路而行。行了一回,林后问道:“东边是哪里?西边是哪里?南边是哪里?北边是哪里?”内监道:“启娘娘,南边去有座浆襁房,北边去有座铜雀台、朝阳宫、金银库,两边又有小高墙、万花园、秋千架,西边去有座望月台,东边去有座凤凰台、广寒宫,并三十六院,不知娘娘到哪一处游玩?”林后道:“哀家要到凤凰台去走走。”内监忙回道:“启娘娘,此处去不得。”林后吃惊道:“怎么去不得?”内监道:“这台上时常有鬼出现,况夜静更深,不当稳便,请娘娘别处去游玩罢。”林后道:“因这几日坐卧不安,心惊肉跳,恐有受屈者在寒宫冷院,故此前去探听一番,不妨事的,尔可向前引路。”内监见说,不敢阻挡,只得向前引路。
娘娘踏着月色,一路缓缓行来,甚解愁烦。走的是紫微宫、逍遥宫、长乐宫、安乐宫、贵妃宫、望月楼、御书楼、铜雀台、三十六院、一十二宫,都已走到。到了凤凰台面前,远远望见一座高台,好不壮丽。怎见得?有诗为证:
屹立崇台百尺高,周围突兀势冲霄。
月光遥映玲珑石,一派精华谢玉飚。
娘娘慢慢上台来,见月白如昼,心中十分畅快,游玩一会,耳听谯楼鼓打二更,正要下台回宫,忽听琵琶一种悲切之声,复转身来停步不走,斜倚台上栏杆边细听着,声声抱怨,不知她怨何人。林后双眸一开,静听琵琶,只听得琵琶声中弹出一种苦调:
昭君抱怨告苍天,幽禁冷宫受苦煎。
骨肉分离两处地,汉王何日得重圆。
林后细听声音,弹出昭君二字,心内十分诧异道:“昭君现在西宫,汉王十分宠爱,怎么冷宫又监禁个昭君?好叫哀家难得明白。”到了此刻,忍不住下得台来,顺着琵琶之声,寻觅踪迹。到了望月楼前百花台下,只见双门紧闭,余音未歇,便叫一个宫娥走到门前,连叩几声,高声便问:“里面叹气者何人?”昭君听见此刻有人询问,倒吃了一惊,只得把琵琶暂且丢下,回道:“外面问奴者何人?”宫娥道:“正宫娘娘游玩,在此问你。”昭君听说,心中大喜,连忙将身站起,高叫:“娘娘救命!奴是越州王忠亲生之女,名叫昭君,汉王选奴进京,许立西宫为妃,不知奴犯了什么不公不法之事,贬入冷宫,将近一年,奴好苦也!望娘娘救出冷宫,万代洪恩。”林后听得十分疑惑,叫声:“住口,西宫既是昭君,怎么你又是昭君?”昭君道:“西宫那是假的,奴是真的。”林后道:“快唤内监,速速开门,相见便了。”昭君听说,心中大喜,急急转身入内,唤醒张内监,说明原委。张内监听说,也代昭君心喜,不敢怠慢,拿了锁钥,同昭君到了百花台下,开了冷宫两扇大门。昭君出来接驾,俯伏阶前,拭着泪痕,口称:“娘娘救命恩人,今日方见青天,愿娘娘千岁千千岁。”林后把昭君双手扶起,命宫娥将灯提起,照见昭君生得: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心中暗暗称赞:“好一个女子!”叫声:“贤妹,早知你苦禁冷宫,久该救你出去,如今方知你这段冤情,哀家同贤妹必要面见君王,与你伸冤,查出哪个奸臣生心害你,定要将他万剐犹轻。”昭君听说,只是感谢国母。林后道:“贤妹呀,哀家虽位正宫,也同你在冷宫一样,孤眠独宿。”昭君道:“娘娘怎比奴家?”林后道:“贤妹有所不知,只因汉王每日在西宫恋妖妃,朝欢暮乐,抛撇哀家,独坐正宫孤凄,将近一载,全无一点结发之情。哀家只恨西宫名叫昭君,谁知那个贱婢假充昭君,骗着天子,哄到如今。”昭君道:“娘娘,非是妾身胆敢直言,娘娘也太无纲纪了。”林后道:“妹妹,怎见奴家没有纲纪?”昭君道:“娘娘休怪,听妾一言:想娘娘位居正宫,宫内宫外谁不是娘娘所管,西宫虽是得宠,无非下院,她既紊乱宫中规矩,难道娘娘的斩妃剑利森森就没有用的么?行起正宫威令,贬了西宫妃子。怕什么汉王?请娘娘思之。”林后听得,只是摇头道:“贤妹所说的话虽是正理,但汉王既宠幸西宫,哀家把她责贬,岂不惹汉王嗔怪哀家生了妒心?如今贤妹冤情明白,待哀家到汉王面前奏知,也好查问昭君谁真谁假,那时水落石出,捉出西宫妖婢,看是何人冒名昭君,再去拿了通同作弊之人,勘问此案,必定两条性命活不成了。汉王到了那时,心中明白,自然来召贤妹,册立为西宫贵人,我和你同心并胆,襄助汉王,以理内治,可不两全齐美。”昭君道:“娘娘高见,胜妾千倍。须怜念妾身年纪幼小,不知宫中规矩,倘礼貌有不到之处,还望娘娘宽恕。”林后道:“贤妹休要过谦,你乃聪明之女,性格幽娴,知文达礼,有什么规矩不知?今夜已深了,贤妹权进冷宫,有屈一夜,待哀家急速去见汉王,只到天明,定有圣旨下来。”昭君含泪连连拜谢,告别林后,仍进冷宫不表。
且言林后自在冷宫查出昭君及有冤情,要代她在汉王面前申诉,吩咐宫娥掌灯引路,离了百花台,一直奔西宫而来。正是三更将尽,先命一个宫娥在西宫前去打探一番。宫娥去不多时,回报林后道:“启娘娘,万岁爷还与西宫妃子在那里饮酒作乐呢。”林后不听犹可,一听直气得柳眉直竖,粉面通红,怒冲冲赶到西宫,早有西宫一班内侍迎接皇后。林后吩咐起去,一概禁声,宫门外伺候。又命宫娥将灯吹灭,暗暗潜听,正是:
欲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未知西宫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唆天子正宫暗听
打西宫鲁妃吃惊诗曰:
奴是巫山仙女身,襄王与我并无情。
是非落在凡人口,惹得凡人说不清。
话说林后在西宫外暗听,尽听得天子与鲁妃正在饮酒快乐,传杯弄盏。酒至半酣的时候,汉王叫声:“爱妃,想寡人自越州召爱妃进京,每日在西宫伴你,朝朝快活,夜夜元霄,撇下昭阳林后,冷落将近一载,况皇后年尚幼小,必在宫中怨孤久不到正宫,未免雨露之恩太不匀了。孤打点明日退朝,要到正宫,且叙旧情,方合正理。”林后听了汉王这番言语,心肠软了好几分,暗想:“奴只道天子迷恋西宫,谁知还念哀家,多是妖婢把持,不放天子出宫。可恨妖婢,自进西宫,也不到正宫朝见哀家。好个妖婢,仗着天子这般大胆。”
不言林后在外暗听,且说鲁妃听见天子的话,顿时脸上怒气生嗔,便道:“圣上不提林后之事犹可,若提林后,小妃含忍到今,未曾明言,说将起来,令人毛发倒竖。”汉王大吃一惊,道:“爱妃有话不妨说来。”鲁妃道:“既是今晚圣上问及此事,小妃不得不说了:小妃久闻正宫林后因圣上每日在西宫快乐,不到昭阳,背后百般咒骂龙体。说圣上无道,将来江山不得太平,一定要送与别人了。自小妃看来,她身为正宫,理当静守妇道,如何背后咒骂皇上?大逆不道,论理该正大辟,还可居正宫么?望吾主不可不早为防备。”好一个聪明汉王,听见鲁妃之言,哈哈大笑道:“爱妃所言差矣!若言正宫林后德性温存,虽朕不到昭阳,她非妒妇,断无怨朕之心。爱妃不必乱奏,恐漏消息,林后闻知,那时到来淘气,爱妃何苦害了自己。”鲁妃见汉王不准所奏,满面通红,恨恨连声道:“小妃原是一片好意,奏知圣上,听与不听,但凭龙心。只怕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汉王道:“且从容商议,不要耽误饮酒。”
天子与鲁妃在那里说话,并不防林后在外,句句听得明白,由不得心中大怒,咬定银牙暗恨,连声道:“好大胆贱婢,这般无理,胆敢在汉王面前搬弄哀家是非!贱人呀,你不知谁家之女,假充昭君,只有汉王并不知道,被你勾诱,言听计从,你是心满意足,又思量想夺正宫之位,唆动天子,要害哀家。一个真昭君被你害到冷宫苦禁,心还不足,这个贱人,罪不容诛,如何容得下去!”喝叫手下宫娥:“代哀家快快动手,打进西宫。”众内监口称:“娘娘,奴婢不敢,恐惊圣驾,奴婢吃罪不起。”林后骂声:“一班没用的东西,凡事有哀家承当,你们只管放心打进去。”
众人领了林后的旨,放胆动手,各执金瓜钺斧,乒乒乓乓一阵响亮打进西宫。林后随后跟进,也不朝拜汉王,只叫:“打这贱人。”七手八脚,只打得金杯玉盏碎碎粉粉,乱掷在地。此刻鲁妃一见林后到来,大吃一吓,心下十分慌张,忙忙向前,双膝跪倒在地,只不动身。林后指着鲁妃骂道:“你是何方贱婢,自进西宫,来伴圣上,该知礼、义二字,应当朝拜正宫,方是正理。你一点礼节全无,倒也罢了,你反将天子霸占西宫,不离你身,朝朝佳节,夜夜元霄。你方才在席上说的什么话?一派倚势欺人,良心丧尽!就是哀家执掌昭阳,只因未生太子,一任天子东西两宫,雨露常匀,只求苍天福庇,生一储君,好使汉家传位有人。奴非妒妇,不来较量你这贱人,你反出言无状,说哀家背后咒骂朝廷,有何凭据执证?今晚哀家与你这贱婢拼一拼。”说罢,怒气冲天,吩咐左右再打。一声答应,众人又将鲁妃打得哀嚎不止。
汉王此刻坐在上面,醉眼含糊,见鲁妃打得满地乱滚,头鬓蓬松,口口声声叫陛下救命,心中十分怜惜,欲待上前劝林后,怕的正宫着恼,事在两难,想了一会,忍不住抽身站起,走到林后面前,叫一声:“御妻,今晚来到西宫,孤未曾远迎,多多有罪。说是鲁妃不知大礼,将御妻乱说,孤也不能听信。御妻乃宽宏大量,恕鲁妃年轻无知,待孤赔一个礼,御妻请息一息气,免她的罪责吧!”说罢,汉王带着笑拍着林后的肩膀相劝。林后见汉王句句言语袒护鲁妃,心中由不得火上加油,顿时杏眼圆睁,柳眉直竖,指定汉王,骂一声:“无道昏君,你做了一朝人主,只知在西宫朝欢暮乐,沉迷酒色,全不想外边九州反了,只怕万里江山要送与别人。”一面吩咐嫔妃住打,押着鲁妃,一面忙用御手把汉王扯出西宫。汉王听了林后一番言语,心内也吓慌了,凭着林后扯去前行,慌得内侍点了宫灯引路。林后说:“九州已反,陛下还不点将调兵,速救危困,等待何时?”汉王道:“御妻,今日夜深了,且待明早临朝,自当点将征剿。”林后道:“救兵如救火,早一个时辰,早救百万生灵。这等紧急军情,陛下还慢腾腾地,如何不连夜发兵,速去剿灭,保固江山,怎生迟延得去?”
汉王正要回答,早扯到分宫亭上,请汉王稳坐金交椅上,林后除下金冠,低头拜了八拜,叫声:“陛下,恕妻方才莽撞之罪。”汉王双手扶起林后道:“御妻且请息怒,有什紧急事情,可细奏寡人知晓。”林后又叫声:“陛下呀,妾今晚闯进西宫,行此无礼,皆是前来报效。陛下素昔聪明,自当了然,独不记当初梦境,你却与谁家之女订下白头之盟,如何被人瞒哄,换此贱婢,充入西宫,妖娆百出,扰乱宫庭?陛下呀!你当初既不爱梦中昭君之女,何不开一线之恩,放她回去,另行匹配,也不负此女青春。”汉王听说,大吃一惊道:“孤命丞相在越州选来二女,一是昭君,一是鲁妃,鲁妃现已备用,昭君不用,已命丞相发回越州去了,怎么今晚御妻又提起昭君二字?”不知林后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分宫亭皇后白冤
王昭君冷宫诉怨诗曰:
一轮红日照西山,簇拥冰盘古树间。
暗尽更敲交夜半,帘钩影约月团圆。
话说林后回奏汉王道:“妾今晚在宫无事,但见月明如昼,动了玩月之心,趁着月色闲游各宫,以消闷气,无心走到那冷宫门口,忽听里面有一抱怨裙钗,口口声声,只怨臣妾枉做掌印正宫,并无半分纲纪,料理宫中一切大事;又说我主糊涂,不知西宫昭君真假,只因专权奸臣毛延寿贪财爱宝,丧尽良心,西宫女子但有金银相送,便保本进与我主,昭君是贫家之女,一旦付之东流,可怜枉结三更梦里之情真,而贬入冷宫,假的反在西宫称尊。她句句抱怨,一丝不错,叫旁人听了也代她伤心。陛下呀,并非九州造反,要我立调兵点将,只因屈害了一个无罪昭君之女,臣妾不忍于心,要在我主面前代为伸冤。”汉王听罢,哈哈大笑道:“御妻之言差矣!难道孤为一朝之主,一个昭君之女,都辨不出真假么?此中有个缘故!只因越州选的昭君,有一人图,为她眼堂下有一滴泪伤夫痣,恐害寡人,因此不用昭君,仍命原船送她回去,未曾将她问罪,却是何人,假传圣旨,把昭君贬入冷宫?”林后笑道:“法度乃天子之法度,怎么任这些奸臣弄鬼,妄加无罪之人?陛下也该查出何人,理当治以欺君之罪。”汉王道:“这个自然。”
林后又道:“陛下说昭君眼堂有痣,怕得伤害陛下,陛下不可被人瞒过,还是亲眼见的,还是听人说的?”汉王道:“孤实未曾面见昭君,只因见了人图,就是一样了。”林后笑道:“却原来如此!陛下好不聪明,怎么轻信一纸人图,不分好坏?”汉王道:“是朕一时误用奸臣,前事不必提起,但不知御妻今夜游到冷宫门首,可曾见得昭君?容貌生得如何?性格可还温存?”林后微微冷笑道:“若说昭君的容貌,天上少有,不亚姮娥降世;地下无双,恍如西子复生。若说昭君性格,举止温存,礼义大雅。她的脸上,是臣妾亲目所睹,何曾有什么伤夫泪痣?怎说她不公不法,私画人图,有什罪名?她人不曾见主一面,有何乱法宫中?显见人图是奸臣所改,串通鲁妃,伤害昭君。陛下若不相信,何不在冷宫召出昭君,当面盘问一番,就知昭君真假了。”汉王听说,连连点头道:“御妻言之有理,孤也不用将她宣召,何不与御妻一同前去,赶到冷宫,当面会她一会,了却梦中一片之情。”
说罢,汉王站起,挽住林后,离了分宫亭,前面对对宫灯引路,照得分明,一路行来甚快。到了冷宫门口,此刻正交三鼓,月色朗朗,天子与林后站在冷宫门口,也不进去。只听得昭君在内,高声啼哭,不住怨恨:一恨爹娘将奴抛撇天涯,误奴青春;二怨汉王薄幸,不念三更梦里之情,反害奴家在此冷宫受苦;三怨林后将奴家哄,原许奴到西宫奏知汉王,代奴伸冤,哄得奴家指星望月,痴盼着天子即传圣旨,将奴召出冷宫,见汉王一面,死也甘心。到了此刻,并无消息,眼见事多不就了,也是奴家生来命苦。罢罢罢!到了天明,不如寻一自尽,以了终身。说一会哭一会,真是十分凄惨,没奈何,吟绝命诗四句:
梦里相思不见踪,懒贪茶饭总成空。
冤家只在巫山上,知在巫山第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