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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冬天。
傍晚合欢独自来到自己常常伫立的观景台。四季轮转,这个城市在冬天又是一副不同的模样。夏天炎热活泼,冬天肃杀而又有些奇特。烟雾和水汽在冬天的冷空气中更加明显,缭绕上升,这是一座灰白的小城。
祝凯出现在了合欢身边。合欢一直在发呆,知道祝凯碰了碰她的胳膊,合欢转过身去,有些吃惊。
祝凯笑着说:“我好几次在下面的篮球场上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
合欢也笑,但是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祝凯看了看合欢,又说:“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我。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我装饰了别人的梦。”
“干嘛忽然背这个?”虽然不算好奇,但合欢还是开口问。
祝凯笑着说:“你是不是故意站在这儿,想成为别人的风景?”
合欢有些瞠目结舌,无奈地瞪了瞪祝凯,指着自己身上臃肿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双手摊开,无奈的耸耸肩。
明显祝凯不愿意放过她,又拿合欢开涮:“我就说嘛,你跟这里的风景可是格格不入,柔弱的栏杆上站了个墩子,多么突兀。”
换做平时合欢早跳起来拍死他了。可是此刻合欢真是没有心情说什么,任何笑话都是冷笑话。
合欢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凭祝凯的心惊涛骇浪,所以不曾看见祝凯的强作欢颜。他又说:“难不成你站在这儿一直是在想要不要跳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合欢气愤地转头,可是祝凯忽然醒悟般一脸惊喜地说:“难不成你是每天站在这儿看我打篮球?”
连祝凯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潜力的演员。使出的演技将七窍玲珑心的合欢骗得团团转,可是自己却丝毫没有得逞了的开心。
合欢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地说:“滚……”话还没有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心里的阴霾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祝凯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到合欢面前,说:“你试试,在这里吃巧克力的感觉一定相当不错。”
剥了一颗放进干涩的嘴里,终于有甘甜的味道传来。迎着冷风吹在脸上,合欢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感觉相当不错。只是那毕竟溶化在了嘴里,溶化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抽象得合欢记不清楚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心情超差的来一块巧克力的。
合欢把另一块给祝凯,祝凯愣了一下,摇摇头,转过脸去,脸颊有一丝羞涩。他自嘲似地笑笑,这是怎么回事,竟然不好意思再合欢面前吃巧克力。
祝凯偷换了概念,事实上不是在这里吃巧克力相当不错,而是终于和合欢站在这里一同看风景的感觉相当不错。
虽然他也知道,合欢的风景从来就不是他。
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冬天,伤感的人却不只是合欢一个人。
抱着怀里的月牙儿,合欢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月牙儿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秦丰走了。
月牙儿红着眼睛说:“合欢,我是不是很傻?”
合欢眼睛也红了,赶紧摇头,可月牙儿却在嘴角嘲弄地一笑,坚定地说:“我很傻,他不想学习,我也就不想学习,我想他成绩那么差,自己成绩不能太好……”月牙儿说得哽咽起来:“我以为,要是我们成绩都不好,我们就一样了,就靠得更近了……”
合欢这才明白月牙儿的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聂小年是她的劫,那秦丰就是月牙儿的劫数。
秦丰辍学辍得很霸气,书桌和床铺都是原样子,上了火车后才分别发了条短信给月牙儿和他的班主任。
谁又能料到这个结局呢?前几日偶然碰到秦丰时,他还笑着答应合欢会好好学习,可是几日后就是这番光景。
月牙儿却不赞同合欢的“意外”:“高一一整年,他就经常半夜溜出去上网打游戏,成绩一落千丈,又跟着一些习性不好的人,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再静下心来学习了。”
原来是覆水难收,积重难返。与其责怪网络游戏害人不浅,不如说秦丰缺乏自律没有节制造成了这种后果。可是这话该怎么和月牙儿说呢?
当合欢跟着月牙儿到教室去帮秦丰搬书的时候,合欢已经没有了难过的力气了。人生大概就是一盘棋,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如果他日秦丰知道,当时年少轻狂的冲动出走外乡,会一步步挖出自己与月牙儿之间的沟壑,他会不会再努力一点,会不会将视线收回到教室里?城市太大,不努力,怎么能守住心爱的人?
2008年很快到来。除夕之夜,聂小年打来了电话,合欢脸色不善地关上了门,戴上了耳机。事后,许妈妈问:“小年打电话来,我说让你接吧,你干嘛在屋子里不吭声?”合欢装作不在意地回答:“聂小年让我接电话啦?”许妈妈说:“那倒没有。可是每年除夕和小年打电话不是都已经成为习惯了吗?”合欢心里一惊,是啊,好像都成为习惯了。尽管他们之间总是容易横亘沟壑,但是每年的除夕夜,两个人几乎都会畅聊许久。习惯这个东西真可怕,缺了它,真是想念。
2008年五月十二号,合欢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下午第一节课刚好是王爷的课。王爷正眉飞色舞地在黑板上写着公式,中午没有休息好的合欢打着哈欠努力全神贯注,突然间感觉整个地都摇晃了起来,桌子摇晃着发出要散架的声音,整个教学楼都动了起来。
合欢一直觉得地震这个词就像两千年前张衡发明的地动仪一样,离自己大概有地球到银河的距离,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喊“地震!”,才反应过来这是地震,心里立刻就本能的紧张起来。王爷此刻也转过身来,狐疑地听着整个楼的惊慌。
很多年后,王爷还是以当时的作为自豪“我们班是唯一一个没有下楼的班”。的确,当时同学们吓得说不出话来战战兢兢,可王爷说:“别跑。”大家还真是就没有跑,淡定得就像那个《唐山大地震》里那个只有一支手臂的方达。
还好整个大楼不一会儿就平静了,校长打来电话催促,合欢班才在王爷的带领下有秩序地下了楼,王爷让同学们走前面,自己走在后面。大家虽然惊魂甫定,但是却不慌乱,反而井然有序。
大学后,合欢也遇到过地震,却比别人更加镇静,那是因为王爷在那场大地震中的做法给了她太大的震撼。王爷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天师,掐指算出了前因后果,霸气地为同学们指出了一条明路。
下了楼看到操场上黑压压的惊慌的面孔,合欢恍然觉得刚才经历了一场浩劫。
教学楼被封,通讯截断,听说大街上有许多人来不及穿上衣服光着身子就冲到了街上。只是那时候,还没有想到只不过那样震了几下,会让另一个地方的许多人从此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最开始听说是成都发生了地震,当时有的同学有亲人在成都的,都吓哭了,直到两个小时后,才确切地知道地震中心是汶川。想来离合欢爸妈工作的地方还比较远,合欢才放下心来。当时一片混乱,手机完全没有信号,直到过了好几个小时后,才能打通电话。合欢借晓洁的手机给同洋打了个电话,听到他开心和新奇的语气,才放了心。那时候只感到震了震,便可以不上课,合欢想,那些并不会真正地受到地震威胁的小孩子,的确会感到好奇和好玩。
给许爸爸许妈妈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正在情急之下,晓洁的手机响了起来,合欢看到来电显示后,心猛然钝了钝。
偏巧晓洁不在这里,合欢捧着手机,像是捧了块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么做都不好。
“不能接,不能接……”合欢无法忘记那一次自己在那个枯萎的爬山虎枝藤爬满了的巷道里,内心里的难过。可那不断闪烁的手机和震动声像是魔咒一样促使合欢重重地按下了接听键。
上次听见聂小年的声音,都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合欢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喂”,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听到那边不耐烦地再一次“喂”,合欢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听到合欢的声音,聂小年似乎有些吃惊,沉默了一下才说:“合欢,是你?”
合欢“嗯”了一声。
聂小年有些着急地问:“你们没事吧?刚刚一直给你们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合欢又“嗯”了一声。
聂小年又说:“爸爸打电话回来了,这次地震对他们那边影响不大。我想许叔叔许阿姨一定也很安全。”
傻瓜聂小年终于脑袋开窍了,居然都会拐弯抹角地安慰起自己来了。笑意噙上嘴角,草草聊了几句,为了不占用资源,合欢笑着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