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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小姑娘一路进了绣坊,左右审瞧之后倒也清了这是一处雅静的地方。她原也在心里头想着,究竟怎样的地,才能养出三坊东家那种比自家二弟还要傲的脾性。
可如今看来,会喜欢坐在这等静得连点旁声都听不见的住处,莫说那三坊的东家恐非一个正常人,便是这三坊里的绣娘,怕也是个个都是钟静的主。
人家喜静,偏生她用那种法子递帖,想来这段时日这三坊里的绣娘可不是咒了自个一日两日那般简单。也是因着这儿实在安静,萧楚愔倒也叹了自己机敏,还记着顺道将三弟带上,莫不然今儿这亲上的拜访,怕是件遭罪的事了。
由着丫鬟一路请进正堂,丫鬟欠身让其稍后片刻,方才见有人端了茶上来。茶上了桌,盖未启便闻到茶溢的香气,虽不是极好的茶,却也比萧楚愔所猜好上不少。
端了茶杯启了盖子,瞥瞧一眼那端茶而上的丫鬟怯生偷瞄三弟的模样,萧楚愔心中便有几分了思。
这茶,恐是本该如自个所猜那般不好入口,只不过这一早就打了为难心思的秀坊姑娘们,却怎也想不到自个会带来这样一位似玉如画的少年郎。因着魂儿不慎叫人给勾了一半,故而连着一早就备下的劣茶也不舍得奉上,转而沏了这还算可入口的。
茶,当是不如萧家所出那面醇绵,却也还说得过去,故而在环扫了一圈屋中伺等的丫鬟后,萧楚愔这才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将茶置于案桌上,人也正候了起来,谁也没出声,便是这一候就是半炷香的功夫。
他们今日来此,本意为的是赔罪,只是眼下瞧着萧楚愔那一副泰尔淡然的模样,竟是半分心急之意皆无。萧楚愔不询,屋中自是静得诡异,而萧家几位少爷见长姐没有动作,自然也不会越急多言。
这样的事上,萧楚愔倒有耐性,毕竟以前为了谈生意,闭门羹也是屡吃不爽。以前位下,时常被人嫌待也是常事,不似如今,便是那三坊的东家有意怠慢,她这儿仍旧有资格泰然。
东家那脾性,旁人可受不得,尤其这等人已入内候了许久却仍不见东家,寻常人怕是早就急得有些坐不住了。倒是面前这萧家的小姐少爷,好似全然所谓一般,不询不问不探催,便是静坐于那儿,似等也非等。
萧楚愔这一副不慎急心的模样,反叫三坊内的丫鬟觉着怪奇,倒也是秀坊这处的人先一步耐不住性。正堂的门忽的开启,而后从屋外行入一名女子。
一身素缎绸子,面料虽非华奢,不过一眼看去也是极好,上头针线花鸟,花点团簇,栩栩如生宛如实物。便是这女子从外行入,那绣于布上的彩蝶随摆而动,好似随时都可能离布而起,如真如幻甚是精妙。
旁的不用多瞧,便是看着那行入的姑娘身上那一身宛若实物的绣案,便清这苏绣三坊的刺绣为何艳绝天下。
倒也因人而入,看审那衣摆上的绣图,直到那名女子行入堂内,萧楚愔这才移了眸打量起这行入的姑娘。
模样标致,倒也端庄素雅,若非清知这人怕是秀坊内的绣娘,光是这一眼瞧着,还真当她是哪家富商的千金。入了正堂至了萧楚愔跟前,这名绣娘欠身礼道:“文娘见过萧大小姐,与萧家几位少爷。因事怠慢如今方至,还望萧大小姐莫怪。”
便是心里头已厌了萧家,觉着萧家有意折辱,不过这表面上的客礼却也讲的。当下叫萧楚愔眉梢忍不得微挑,倒是惊了这秀坊内绣娘的素养。
绣娘入内,一副明面上的虚套,既是客套,萧楚愔这儿自然也不能礼亏。当即起了身,而后笑颔回了礼,萧楚愔回道:“文娘姑娘言重了,您的这一声歉道,楚愔受不起。”
“萧家京都四首之尊,财业雄厚,萧大小姐又名满京都。文娘不过区区一介绣娘,怎能当得上萧大小姐这一尊称。便是望萧大小姐直换文娘之名,莫折煞了文娘。”
面上虚套仍在,这文娘倒也不愿担了萧楚愔一声“您”尊。
自打踏入正堂,除了一开始的欠身问礼,文娘的视眸便不曾落移到旁人身上,只是垂目收礼倒也遵了节礼之道。旁侧的丫鬟早在见了楚恒,那面颊便红了桃腮,尤其是那一双双眼,更是似有似无往着这处瞥来。倒是这文娘,竟是不为其分了半分心神,想来也是个静寡素淡的主。
底下的绣娘都已这幅脾性,这上头的东家,性子只会更加高慢。因为文娘对楚恒的不慎上心,以至于萧楚愔心中默叹“美男之计”失败。心虽几分惋叹,不过面上可未表了半分意,也是心里头旋了一分思,而后看着文娘,萧楚愔笑道。
“素问苏绣三坊内的女子各个出尘宛如仙物,静素跳脱红尘,虽与绣坊向有生意上的来往,不过往时一直无缘得见。如今登门拜访,倒是亲眼所视,传闻并非虚夸。”
萧楚愔这话自是颂夸之意,只是这位文娘姑娘像是不乐买账,面上仍是那番素素淡淡的神色,只是礼应了一句:“萧大小姐谬赞了。”
是不是赞谬,事实上也不过表面上的虚套,根本无需较劲,便也是文娘这一番素淡的回,萧楚愔莞尔勾了一笑,随后忽转话头直接询切重心。
“我萧家素来与苏绣三坊多有生意上的往来,虽是断了几年,不过近一二年也重修了来往。对于苏绣三坊的绣物,我萧家素是钟爱得紧。便是这世间,恐是在寻不出第二处能仅凭一针一线便赋了绣图鲜生的绣工了。”
绣工,是苏绣三坊绣娘最引以为豪的事,也正是为此觉着自豪,所以对于自己所绣之物,她们也是倾注心血。自己一手绣出的灵物,既是脱俗之物,而这脱俗之物当也只能绣在上品的缎料上才不算污了自己针下的绣图。
对于苏绣三坊的绣娘来说,自己的针线只能绣于上好的缎绸上,这是必然的,也是绝不可改替的。任何粗俗劣布都没有资格让自己的针线腾跃之上,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她们都会觉着污了自己的眼。
素来自高自傲的绣娘,可眼下呢,萧家送来的料子里头竟是掺了极品粗俗的劣布,不若是料子本身的绸质,还是布织的手艺,便是那头染出的色,无一不是劣低之物。就算入得了市井寻民的眼,可对于苏绣三坊的绣娘来说,那皆是上的不台面的东西。
本就是俗而不可耐的东西,偏生这样的东西竟叫萧家混着一并送入苏绣三坊,并且还要绣娘在上头纹绣花样,如何不见人觉着此乃羞辱。
本来面上还能挂着几分虚套,可当萧楚愔这话落后,便是这淡素的绣娘,如今这面色也现几分异变。眉宇微锁,秀眉中透了几分恼厌之色,绣娘说道:“萧大小姐既也赞了我秀坊绣娘的针线功夫,叹其非寻常俗物,想来也当清知这非俗之物断不能让劣俗之气污了才是。”
“这是必然,若是遭染,不只是污了那如仙一样的绣画。便是对于那针绣的绣娘,也是一种极重的羞辱。”
“萧大小姐既也清知这个礼,便是不知这次送入我秀坊的料子,萧大小姐如何解释?”
本不欲与萧楚愔谈及这事,既然事已出了,这萧家的生意她们便不会再做,便是连觉着同萧家的人交谈也是一种污玷自己的事。偏生在行过那样辱羞他人的事后,萧楚愔竟能如无事人一般将这一件事笑着道出。
便是因此,这素来寡淡不显神意的绣娘,如今也是难着起了恼。因着恼,面上也是带了怒,那出口的话更是透了几分责意。
人若肯显了不悦,那才是好的,萧楚愔最不喜欢应对的便是那种寡寡淡淡的主。如今见着文娘面上露了几分不满以及不悦后,她这儿反倒微眯了眼,而后说道。
“便是因为知清这个理,所以楚愔现下才会站在这儿。”
“萧大小姐此话何意?莫非萧大小姐此行是为了解释赔罪的?”
费了诸多的心思,也要将拜帖送入苏绣三坊,加之萧楚愔如下这一番话,文娘自是以为萧楚愔想因料子之事上门与自家东家解释,顺带赔罪。
赔罪,既是有过在前,当然就得赔罪,只可惜文娘这一番思想来会错了萧楚愔的意。这上门,的确是为了料子之事而来,不过这解释与赔罪?解释或是需的,不过赔罪?想来萧楚愔此次并非为了赔罪。
当下看着文娘,人已露了笑,萧楚愔说道:“文娘姑娘此言倒是有些奇了,好生生的,我萧家为何要上秀坊赔礼?”
这迷而显惑的模样,反叫文娘愣了几分。便是因了不解显了愣,待愣回神之后,文娘锁拧着眉说道:“不是为了赔罪?既非赔罪,敢问萧大小姐三番两次登门送帖,到底为了什么?”
“自是为了来取几样我萧家的东西。”
仍是笑着,语也淡轻,若只是看着萧楚愔面上的笑,听着她笑道出的话,谁都会觉着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笑调之语。只是这一份笑起的话,却是恼了跟前的绣娘,当下再也掩不得面上气怒,文娘出声说道。
“萧大小姐此话何意,难不成我苏绣三坊还会贪了你萧家的东西?”
这话可是恼怒得紧,就是这怒恼的话落在萧楚愔耳朵,却叫萧楚愔收了笑,反而再露几分不解。便是那般不甚明清的看着文娘,萧楚愔说道:“楚愔何时说秀坊贪了我萧家的东西。”
“难不成萧大小姐方才那话并非此意,而是文娘误解了不成。”仍是挂了怒,萧楚愔笑道:“这事怕有误会吧!”
“误会?”
“正是,楚愔此次递帖,为的是当日不慎混入料子,送入苏绣三坊的事物。因着底下之人擅作主张,故而今日只能亲自登门,望寻回此物。”
当日送入苏绣三坊的料子中竟隐含了萧家的东西,因在那料子内发现了劣布,以至于秀坊上下皆是怒恼,便是这番恼怒,谁还乐着细查料子中是否混了什么,直接命人将那些料子全数丢入库房。
料子中是否混入什么,文娘不清,可若是真混入萧家之物,她们也是当还。毕竟苏绣三坊眼界傲高,若是他人之物,她们当是奉还,断然不会挪贪。
因了萧楚愔这话,瞧着她面上神色好似并未扯谎,文娘也是面露几分蹙拧,一番浅思后,文娘回道:“那一批料子进了我们秀坊,就未细查过,里头是否混入萧家之物,我们也不清。可若是萧大小姐道言有物在秀坊这处,我们自会差人寻了,若是寻到,我们秀坊也不是贪利之处,必是送还。”
本来那一批料子对于苏绣三坊来说就是折辱,如今见萧楚愔竟然登门讨还,这事对于文娘而言,无疑又是一记耳光的事,当下话中的语气自是不用再说。
已是将人惹得恼了怒,没想着长姐不知收敛也就罢了,竟是再浇了一把油。面对于长姐这办事处事的行风,饶是萧家几位少爷有时也是难闷得紧。
当下心中幽着一叹,却也没人开口,反是萧楚愔,见着文娘那已彻显气怒的神色,面上笑仍不减。就只是噙着笑点了头,道了一句“劳烦”。待这劳烦的话落后,萧家家主方才记起今日来此为的是拜访三坊的东家。
因着忽然记起,面上方显几分色诧,待是人缓之后,萧楚愔说道:“对了,敢问文娘姑娘,您家东家可还事忙?倒是现下,也不得空出来相见?”
她可是正儿八经递帖入府,三坊的东家这般怠慢,本也几分亏理。因萧楚愔突询东家之事,本就叫萧楚愔气得面色微了变的文娘回道:“东家这几日事忙,如今东家房里的丫鬟还未出来通传,恐还得劳烦萧大小姐再等上片刻。”
“还得在等上些许?这下可就麻烦了。”文娘的话刚才落下,萧楚愔的眉心已是露了蹙,一副甚是为难的模样,叫文娘忍不得沉了眸色回道:“麻烦?莫不是萧大小姐还有旁事,等不得?”
“虽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总归也是得办的。原想着递了帖,登了门,见了三坊的东家后解释一下此次误会便可去处办那一件事。谁知竟是不巧,贵坊东家因事久久不得见。这下可就麻烦了,看来今日怕是见不得的,楚愔只要择日再遣家丁上坊,再递拜帖。”
萧楚愔这话,说得实在权宜,却叫文娘直接变了面色。择日再遣家丁登门拜帖,萧家那种递帖的法子,苏绣三坊这一辈子都不见再遭一次。当下面色直接沉了变,也是瞧着那因长姐之语气得脸都煞了白,却不知如何应答的绣娘,萧家几位少爷忍不得心中默叹。
自家长姐果是霸恶,那一份心思,只怕面前这位拿针的淡柔姑娘,这当口心中也免不得要气怨咒。
咒怨之意自是有的,可惜萧楚愔素来擅常漠而不视,当下佯装未明其意,便是面上的笑扬得更浓时,屋外此时行入一名丫鬟。
丫鬟缓行入了内,而后冲着萧楚愔等人欠了身,待身礼欠落,丫鬟方才说道。
“萧大小姐,几位萧家公子,我家东家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