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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锅还留有余热,粥被加热到滚起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泡泡,刘阿姨小心地把粥盛出来,严岱川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特别小的,只比调料碟宽一点点的深碗。
邵衍后脚从厨房里出来,刘阿姨就将那个深碗摆在了他的面前。
减肥?
严岱川扫了眼邵衍确实和以前有很大不同的体型,心中怎么都想不通,只保证这么点热量摄入的人刚才是怎么做到迅速接近且让自己毫无察觉的。
粥入口时,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米饭恰恰好被炖到欲化不化的程度,口感非常地厚实,满口都是鱼茸和瑶柱细腻滑美的清香。粥微咸,鲜甜的海鲜和软糯的大米结合地恰到好处,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一道主食,严岱川却偏偏吃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厚重感。
滚烫的粥落进胃袋,瞬间唤醒了早晨几乎被遗忘的饥饿感,严岱川忍不住在粥咽下去的瞬间再送入口一勺,然后立刻就被烫地哆嗦了一下。
他一边不着痕迹地朝嘴里吸气,一边忍不住抬眼去看邵衍,进餐的速度下意识变慢了许多。
邵衍和用勺子的他们不同,使的是筷子。他筷子拿得很高,吃饭时眼睛一直专注盯在自己碗里,包着银头的筷面在小碗的边沿一左一右迅速轻滑了两圈,然后凑近碗沿送入口中,这期间他的脊背一直挺地笔直,好像在任何时候都绷紧了自己的神经那样,不容懈怠。
邵衍的直觉很强,严岱川的目光自然逃不出他的感知,他抬起头对上严岱川的目光,严岱川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看了很久,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邵衍眼中却忽然浮起浓浓的笑意,眼神灵活地在严岱川脸上转了一圈,嘴角也意味不明地勾了起来。
严岱川被他这样一看,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了,后背一阵发痒,费了好大劲才控制着没去抓一下。
他有点不高兴,这个邵衍看着白白净净的,怎么接触起来哪儿哪儿都那么古怪?
话虽如此,这个奇葩弄的东西还是很好吃的,严岱川很矜持地只再添了一碗,不像他爸,跟饥荒似的西里呼噜喂下去小半锅,邵父为了和严颐抢最后的粥底,吃饭的动作也瞬间加快了。
邵衍被邵父和严颐吃饭时的声音弄地胃口尽失,抬眼一看,就瞧见严岱川在慢吞吞地吹粥,吹了半天也不说吃进口,顿时更加不爽。
严岱川要面子,吃了两碗后不好再加,心中便一直惦念着刚才刘阿姨说的厨房里还在蒸的蟹肉包。没人好意思催,刘阿姨便也不进去拿,邵衍还真就保持着这样慢吞吞的动作吃完了自己小的可怜的那碗猫食,等他撂下筷子,刘阿姨才跟醒过神来似的转身进厨房去端蒸屉。
严岱川也是服了邵家这一手待客之道。
包子的分量少得可怜,六寸大的蒸笼里不过可怜兮兮的四枚,四喜丸子似的陈列在那里,表皮晶莹剔透,隐约可透见到里面包裹着的琥珀色汤汁。
邵衍慢吞吞吃完一枚,抽了两张纸擦嘴,把自己那份推到邵父面前后起身道:“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他说完就朝楼梯去了,一桌人下意识停下了动作目送他离开,严颐回头后探着脑袋朝邵父面前看了一眼:“他吃的怎么那么少?”
“从医院里面出来之后胃口就小了。”邵父扫了眼邵衍那个专用的小碗和笼屉里还剩下的三个包子,叹了一声,筷子却一点不慢地伸了过去,“这孩子现在比以前还挑嘴,刘阿姨的饭都不肯吃了。在医院里吃了一个多月的水果,现在也比较喜欢水果和汤这类的……唔!”
入口的汤包忘了先喝汤,邵父被烫地一个哆嗦,鼓着脸嚼开之后又眯起眼细细地品尝,没忍住耸起肩膀:“这小子往里头放什么了……”
严颐眼馋地不得了,赶紧也夹了一个,先是小心翼翼地咬破皮,浸润了肉馅和蟹黄鲜味的肉汤徐徐滑出,味蕾仿佛一双带有魔性的手紧紧抓住,让他吃东西的动作一下就加快了。
四个包子还不够他一嘴啃的,烫又算得了什么?他这边四个吃完之后邵父那边也才刚解决了邵衍推给他的那部分。正沾沾自喜自己比其他人都要多些分量,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筷子。
抬起头,严颐正眯着眼朝他慈祥微笑:“大妹夫,我记着你是血压高吧,血压高可不能吃太多,七个包子太多了。”
邵父连忙护食:“不不不不不……”
哪知严颐手劲极大,轻轻一拨就把他环着笼屉的胳膊给拨开了,邵父眼睁睁看着一个包子离自己而去,心头大痛,赶忙迅速将剩下的三个纷纷咬皮喝汤。
严颐吃完了一个还想再抢,看到这一幕脸拉地像腌黄瓜似的。
严岱川眼角瞥到父亲又在四下搜寻目标,大感羞耻,默默地加快了吃东西的动作。
*****
邵衍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吃着他腌的酸萝卜在饭桌上开会了。
他一面进厨房折腾自己中午要送去学校的午饭,一面竖着耳朵听。
严岱川的声线很低沉,语速不急不缓,随时都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我已经查过,接手这单遗嘱的两个公证员跟邵家和廖家都没有直接亲属关系。工作上的接触是有的,但这并不能用作直接证据。加上廖德最近在B市很积极,跟卢家王家都有些往来,没有证据,轻易扳不倒。他们现在也未必会卖严家的面子。”
“怎么已经到这个程度了?”邵干戈很诧异,父亲去世之前,他完全没看出二房一家竟然发展地如此迅速。
“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廖家手上忽然宽裕了。”他说到这里,见大家都了然,这才继续道,“现在邵家遗产的问题主要争议在民间,A省内邵玉帛的关系打点地不错,报社媒体都没有讨论这件事的。但省外议论这件事情的人就比较多了,大部分的人都在猜老爷子之前放出过风的那本只传继承人的菜谱在什么地方。”
“他没给我。”邵父顿了顿,有些黯然,“这样说来,可能真的是我在自作多情……”
“是真是假,证据肯定能找到。”严岱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现在什么都不确定,我这些年在B市也发展出一些人脉,先找点东西把邵玉帛那边气焰压低一点再说。”
“你们要什么东西?”邵衍忽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朝他们挥挥手上的手机,“这个用得上吗?”
一桌人的注意力被他打断,看过来的时候都有些不明所以。
邵衍点开录音把手机丢桌上又进厨房了,扬声器里哗啦啦的杂音、脚步声、探病的问候……
严岱川听了五六分钟,有点不耐烦了,眉头微皱,心想着邵衍给他们听这个是要干什么。
然后忽然间,里头便传来了邵文清毫无预兆的咆哮:“让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单独和邵衍说!没听见吗?!”
大伙儿都愣了一下,邵父邵母睁大眼,脑中闪过一个让他们整颗心都揪起来的猜测。
接下去的发展果然印证了他们的预料,邵文清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哑着嗓子一副威胁的口气:“告诉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录音给公布出来,是我让他们干的又怎么样?推人的是丁文丁武……”
一桌的人都寂静了,没一个人出声说话,他们将目光落在手机跳跃的音波拟图上,一个个心思转地飞快。
尤其是严岱川,他几乎瞬间就通彻了其中的各种关节。邵衍军训差点摔死的这件事闹得很大,那时候邵家的大房和二房关系还没坏到这地步,A市的各大媒体报纸争相报道A大这一起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严重失误。李玉珂没出面去安慰邵母,却通过严家的关系对校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最后仍旧是没能拿到决定性的证据――毕竟邵衍在那之后就失忆了。
可现在看来,邵衍竟然是什么都清楚的吗?
推他的人是邵文清找来的,丁文丁武有嫌疑却没有证据,邵文清一家现在关系通天,哪怕这件事情被邵衍捅出来,没有证据一样是在做无用功。不,哪怕是有证据了,仅凭借邵父和邵玉帛两兄弟一夕之间骤然区别开的社会地位,事情就未必会朝着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方向去发展。
所以邵衍是在装失忆吗?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以此降低邵文清的警惕,再在最不可能的时机故意激怒邵文清,让他亲口说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
想到这一层,严岱川再看向厨房的方向,目光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毕竟只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孩,据说从小被父母娇惯疼宠地不知世事,严岱川本以为对方是那种一点跌宕都禁不起的人,可没想到对方愣是能咽下满肚子的委屈替自己争取一条能找到公道的路。
他真是太高估邵总管了,要不是又听他们提起,邵衍保不齐就把这事给忘了。
邵父邵母这边的心境就远不如严岱川平静了,听着录音里邵文清咄咄逼人的恐吓,邵母的眼泪跟拧开了自来水龙头似的一下就憋不住了。她又气又恨,对邵文清她自问从没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从前哪怕是怀疑,也只把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对象落在邵玉帛和廖和英夫妻俩身上,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他们一直以来都呵护照顾引以为豪的侄子一手策划了差点夺走邵衍性命的这场“意外”。
邵父气地双目赤红,胸口仿佛堆满了熄不灭的火絮,录音停下后他花了大约一分钟来镇定情绪,最后还是爆发了:“我去剁了那个畜生!”
邵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看他朝大门方向跑后才猛然惊觉,一下子蹦起来抱住丈夫:“你别冲动!不要胡来啊!!”
“真是畜生!猪狗不如……”邵父不会骂脏话,翻来覆去就只重复着这几个词汇.他心中满是不敢置信,一直以来还在自欺欺人保全着的所谓亲情在这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轰然崩塌,以往靠面具维系的岌岌可危兄弟关系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的孩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经历过一场灭顶之灾,而他这个本该为孩子遮风挡雨的父亲竟然连亲手报复凶手都无法做到。
邵母抱着丈夫崩溃大哭,邵衍摔伤的真相让她无法接受,邵玉帛一家人中,她从前唯独只觉得邵文清聪明懂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平日里也对他多有照顾。哪怕后来和邵玉帛他们撕破脸了,她心中却还是惦记着在A大读书时让邵文清这个做哥哥的好好照顾照顾邵衍。
怎么会这样呢?她欣赏的人竟然就这样一个一个脱离了她的认知,不管是赵韦伯还是邵文清,她至少都是付出过真心的。这些人怎么就能那么坏呢?
夫妻俩一个恨自己没用一个气得不行,冷不丁哐当一声,一个茶杯就砸碎在了邵父的脚边。
邵父和邵母都是齐齐一静。
“哭哭哭哭!哭个屁啊哭?!哭什么用?!”李玉珂破口大骂,“都他妈有点出息好吗?!”
死一样的沉寂之后,邵母停了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打起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