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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几台织机前各有两名织工和一名大师傅。江离临时充了蒋干的位置垂首伫立织机旁,同几十名匠人们一起,静静等着锦绫院吩咐下比试的项目与规则。
锦绫院的官员们聚在作坊一隅商议。
一名年老的绿衣圆领官员开口:“难得今天本朝流传的几十种制锦技艺在锦绫院汇齐,交上来的几百上千件锦缎大家也一一看过。”
身着各色官服的人纷纷点头,官服以色分出官阶等级,大家都不自禁地看向一身绯衣的秦元化。
得到秦元化眼神示意,绿衣圆领继续说:“来自边陲之地的织锦古朴壮丽、来自蜀地的织锦花样繁复织锦细密、来自江南的织锦无论花样还是制锦技艺汇集了南北之长,各种织锦手法兼而有之。传闻唯有南陈的织锦最为华贵,片以金丝羽毛之类织锦妆花而成,织出来的锦轻薄飘逸华美。”
“那副织有佛陀讲法图画的织锦相信大家都还有印象,”年老的绿衣官员双目泛光,“那副图织锦手法技艺虽然不是很娴熟,挑花退晕的处理也略显呆板生硬。但它的妆花手法技艺却是出自于南陈。更难得的是,这门妆花手艺现在已在京中落户——那副佛陀讲法图正是出自我们京城中的一家本地作坊。”
“所以,出于对这门传自南陈技艺的保护,我提议大家今天得对这家作坊格外垂青。如果这家作坊排名进了前三甲,顺利受了皇室册封钦点,那么本属于南陈的这门织锦技艺也就跟我们本朝的其他制锦技艺一样,可以光明正大地被朝廷征用,进而推广流行。”
这位年老的官员的话无疑算是给他们打招呼让大家一起作弊。一群人中有的迟疑沉吟。
秦元化闲闲的语气开口:“崔大人这一片心,也是为了替我们大宋制锦技艺传承利益考虑。这个提议我赞成。”
这里秦元化官阶品级最高,他都这样开了口,锦绫院其余的官员只有默默无声颔首应承。
接下来按照事先拟好的规则,锦绫院拿出几幅书法绘画作品,现场陈列开来,让进入这间作坊的匠人们随意挑一幅作为织锦的底图样本。
备选的图样一一呈到几十名织工面前。有人挑了书法,选了兰草书法的福寿双喜字;有人选了花鸟虫鱼。剩下一幅淡墨浅韵的简单山水画没有作坊愿意选。
这些图样传到江离的手里,她对着图样动起了心思:前秦相的手书的兰草字迹以前已经见过,还有这些花鸟虫鱼的绘画显然是出自秦元化的手笔。抛开对秦元化不好的印象不提,江离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字画每一幅都是精品。
可是既然是精品,秦元化又是今天的主试官之一,如果选了秦元化的字画作为底本,他本人对哪间作坊织出来的锦也最有发言权。
江离把心一横,决定挑战难度最大的那副山水画。
一般织锦很少有人用到山水画。皆因织锦比不得做画,一幅画的墨浓墨浅,画在纸上不过是用墨多少和笔下的力道不同。
而用绢丝和棉丝织锦却不同,同样一幅尺寸大小相同的织锦,如果织花鸟虫鱼大不了就用几十种颜色不同的绢丝。
但要织同样一幅山水画,山水间的墨深墨浅、各种颜色明暗转换用到的各色绢丝不计其数,更兼花鸟虫鱼也好福寿双喜的书法也好,只要看过心里多少会有大致的图样,手下织锦时心里就有谱,织出来的织锦总不致于太过偏离图样。
要照图样织出一幅山水画则不同,在织机上结底图的时候,其复杂程度更不知要多出几倍。
江离前世的记忆还在,上大学那会儿她迷上了电脑编程。可是现在跟蒋干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织锦她才明白,织锦时的挑花结本,(也就是在织机上事先结绳、编排好花样底图)这门功夫不知要比电脑编程难多少倍。
但江离的目的不在比试的输赢名次,她先仔细观察完别的工匠们怎样挑丝拨锦,才回到自己织机跟前,跟自己带来的两名织工商议开始结绳。
要织出一幅图样来不可能在短时间完成,今天打下底图样品,要完成这幅织锦还不知要等到上多少天。
每一架织机前的大师傅只要把图样在织机上排好,剩下的织锦可以交给两个织工来完成。
江离带着两名织工开始在织机上结绳。她一身黑色丝袍垂地,窄袖下一双纤纤素手在织机上游走,屏息凝神地打起图稿。
织机旁边锦绫院的官员们来看过又走,一群大燕人驻足停留仔细观察了许久,后来还来了一群珠钗环佩锦衣华服的女子,模模糊糊之间好像还有别的什么大人物来过。
别人跪过拜过,江离专注于一堆绢丝棉线之间,比照着摆放在面前的山水画穿丝布线,忙碌得浑然忘我,对身边的事物一概不管不顾。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大致的图样在织机上排好,江离这才觉得双臂生痛。
止了手。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一层细汗,眼前一只手递过来一张雪白绢帕,她想也不想接过来擦拭过随手放回去。
等看清身边的人一身白衣,江离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懞怔。
一脸懞怔的她看着萧煜手里的绢帕,再看看左右织锦匠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还有锦绫院那一群人,他们望过来的表情也分明也有些不同的意味。江离的脸红了红,“刚才我可错过了什么?”
萧煜笑笑,说:“刚才皇上皇后来过,这里面的人跪成了一片,就你没跪不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江离脑袋嗡一声响过,仔细回想刚才的事,却是没有半点印象。不由有些惶恐,“呃,我刚才的行为,后果严不严重?”
萧煜的眼神笑意更盛,“见了帝后都敢不行跪拜之礼,江姑娘这份狂傲连萧某都不得不佩服!”
“至于后果嘛,”萧煜眨眼促狭笑道:“江姑娘因祸得福,皇上钦点梅记入了前三甲,还随口称赞江姑娘是最美挑花工匠师傅。”
“胡说!底图都没有排好,皇上又岂能看出织锦好坏来。未必我一时狂妄无礼,他倒还钦点上了梅记?”江离嗔道。
“因为被江姑娘选中的那幅山水画正是皇上御笔所画,江姑娘能从那些画中一眼挑中的皇上的画作来,圣上也很欢喜。”萧煜说。
唇边依旧促狭的笑意:“江姑娘年轻貌美,能得皇上称赞青睐,想来前途无量,说不得皇上一时高兴,再下个旨征江姑娘入宫也不一定。”
江离用眼神询问一直跟自己一起同织机劳作的两名织工,萧煜的话他们句句听在耳里,没有一个人表示异议。
其中一个还说:“皇上走后,小的听到锦绫院的大人们在说,说什么前三甲的作坊要带了今天的织品入宫之类云云。”
“还真是。”萧煜取出一块玉牌在江离眼前晃,“这是前三甲入宫的令牌,刚好两块,作为梅记的东家,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
萧煜面向站在作坊门口正跟大燕使者亲切攀谈的秦元化等人,大燕人虎视狼顾往这边看过来,萧煜眼神淡定而坚毅冷清。
那伙大燕人从没入江离的眼,她只看萧煜。见他的的神情淡定,又听他说他要一起去,江离原本还有一丝忐忑的心也随之安定。
她从萧煜手中接过玉牌,“谁怕谁,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