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将太平公主梦入翠华山,误食无忧树,以及今天在太平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十三郎。
小狐狸听了,张大了嘴,继而失望:“那么,无忧树已经回不来了?”
白姬遗憾地道:“没办法。如果不毁去无忧树,太平公主就会死去。我不能看着她死。”
栗不高兴地道:“那你就把我们的无忧树给毁了么?区区一个人类的性命,哪里比得上无忧树贵重。”
十三郎道:“栗,你住口!人命和无忧树比起来,自然是人命比较重要,更何况还是一位尊贵的公主的性命。”
虽然无忧树没了,让十三郎很伤心,但是不管怎么样,知道无忧树丢失的原委,它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去跟父亲和族人交代了。
白姬对元曜道:“轩之,去把太平公主送的刺绣拿来。”
“好。”元曜应声去了。
装刺绣的木匣放在柜台后,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了。元曜拿了木匣,回到里间。白姬从元曜手里接过木匣,吹去灰尘,摆放在青玉案上,掀开了匣盖。
木匣中,静静地躺着一幅卷做卷轴样的绣图。
白姬微微抬手,卷轴浮上了半空中,缓缓打开。
随着绣图打开,元曜、十三郎、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幅绣图上绣着一棵美丽的金色大树,花朵繁密叠坠,如同金色的火焰,又如一件一件金色的袈裟。太平公主绣得十分用心,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栩栩如真,整棵大树散发着一股让人宁静愉悦的气息。
白姬微微一笑,伸手触碰绣图,“这就是无忧树了,无忧树又名甄叔迦树,《过去现在因果经》中说,如来佛祖出生在无忧树下,无忧树乃佛诞之树,为佛光普照。人或非人只要坐在无忧树下,就会忘记所有的烦恼,无忧无虑。”
白姬的手指触上绣图的刹那,她手上、身上、颈上、脸上的金纹缓缓流向绣图。绣图上的无忧树瞬间散发出万道金光,夺人眼目。
白姬、元曜、十三郎、栗仿佛站在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树上有无数金色的花朵缓缓绽放,花瓣随风纷飞。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红尘染明镜,无忧心中觅。
白姬道:“十三郎,这幅绣图出自太平公主之手,她曾经吞下无忧树,又曾梦见无忧树,她绣出的无忧树也会有灵气。我没能替你拿回无忧树,就把这幅绣图送给你吧。”
十三郎道:“这么美丽的绣图,真的可以送给某么?”
白姬笑道:“当然可以。”
十三郎高兴地道:“谢谢白姬。”
栗不冷不热地道:“用绣图冒充真正的无忧树,真是奸商。”
白姬笑了,望着栗:“无忧树不是人间的东西,即使种出了树芽,在凡间的土地上,也无法长成大树。”
栗不再做声了。
白姬道:“十三郎很久没回家了,老狐王一定很想念你,牵挂你,你不必再留在缥缈阁干活了,拿着绣图和栗回家吧。”
十三郎也很牵念父亲,给白姬和元曜做了晚饭之后,就和栗回家了。
月圆如镜,清辉万里,白姬和元曜坐在后院赏月。
“唉--”元曜望着月亮,叹了一口气。
“月色这么美,轩之为什么叹气?”白姬问道。
“就是因为月色太美了,才让人忍不住想叹气,担心以后的月色还会不会这么美。”
“轩之多虑了。千百年以前,月色就这么美,千百年以后,月色还是会这么美,美丽的东西会永远不变。”
“唉--”
“轩之又叹什么气?”
“月色的美丽虽然亘古不变,但是千百年后,小生却不知道在哪里了。”
白姬喝了一口茶,“轩之还真是多愁善感。”
元曜摇头吟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白姬笑着接道:“但赏眼前月,莫任韶光流。”
“话是这么说,但是小生还是很忧愁……”
“轩之真是庸人自扰。”白姬摇头叹道。
元曜长吁短叹,白姬悠然喝茶,远处绯桃树下的水井中突然发出七色光晕,一个个水泡从水井中飞出,小的如珍珠,大的如拳头,飘飞在夜风中,月光下,非常美丽。
“啊,蜃君传信来了。”白姬笑了,伸出手指,虚划出一个半弧,一串串水泡飞过来,融合成一个大如铜镜的圆面。
水镜中,一名衣饰华丽的美男子坐在地上,他的四周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身边,侍立着一名身穿五彩衣的小童。正是优雅温柔的沈胤和五彩鱼。
“白姬,好久不见了。”沈胤彬彬有礼地道。
白姬也笑道,“一弹指,又是十年了。”
“不,是一百年了。”
“啊,有那么久了吗?”
“是那么久呢。”
“啊哈,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一不留神,就会忘记时间了。小楼去游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让阿彩去找他回来。钥匙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白姬点头,“有劳蜃君。”
沈胤对元曜道:“轩之,上次朱胤吓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元曜笑道:“小生没事,胤兄不必歉疚。只是,那位红色的仁兄有些太……太热情好客了……”
沈胤还是十分过意不去,道:“我送轩之一件小礼物,权作赔礼吧。”
元曜道:“胤兄不必客气。”
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泡飞向元曜,元曜伸出手,水泡落在他的掌心,“啪”地破了。一粒大如鸡蛋的夜明珠出现在元曜掌心,晶莹圆润,光华耀夜。
沈胤笑道:“小小礼物,不成歉意。”
元曜道:“这、这礼物太珍贵了,小生恐怕没有回礼相赠……”
沈胤笑道:“轩之下次再来海市陪我说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礼了。”
元曜笑道:“那好,小生下次再去看望胤兄。”
沈胤道:“白姬,我也有一份小礼物送给你。”
白姬感兴趣地道:“啊哈,我最喜欢礼物了,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水泡飞向白姬,白姬伸手接住。水泡破灭之后,一粒金色的东西躺在她莹白的掌心中,像是什么植物的果实。
白姬嘴角挑起一抹笑,道:“啊哈,无忧果?确实是好东西。多谢蜃君了。”
“不必客气。上次你让我找人间的无忧树,我没有找到,甚感抱歉。这一枚无忧果,送给你做弥补吧。”
“那棵无忧树已经不在人间了。”
沈胤并不吃惊,笑了,“人类要种出无忧树,难于登天。无忧树要在苦厄的人间成活,也难于登天。”
白姬捻起无忧果,对着月亮望去,道:“或许,将来会有有缘人,将它买去,并种出无忧树,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愿有吧。”沈胤笑道。
与元曜又寒暄了几句,约定了下个月十五来海市一聚之后,沈胤蓦地停止了说话。
元曜正在奇怪,沈胤的雪发飞快地变红,嘴唇倏地裂开,又变成了红毛蜃怪。五彩鱼见状,吓得一溜烟跑了。
红毛蜃怪对元曜吼道:“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你这臭书生居然将我绑起来,我要吃了你,吃了你--”
虽然知道只是幻影,元曜还是吓得牙齿打战。
白姬衣袖一挥,水镜骤然皲裂,朱胤恐怖的脸渐渐消失,水泡也都一个一个地破灭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唉,朱胤的脾气还是这么糟糕。”
元曜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地打消了再去海市的念头。
“白姬,胤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温柔有礼,一会儿吓死个人?”
“有两个胤在同一个身体里,有时候白胤主宰身体,有时候朱胤。”
“那井底的海市又是怎么回事?一会儿珠宝成山,一会儿尸骨遍地,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都是真的,也都不是真的,人间的海市只是蜃梦中的幻象,无论是井底,还是海上,还是沙漠中。不过,东海之底,有一个真实存在的海市城,那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水神、龙族、鲛人,水灵往来其中,有各种奇珍异宝,有各种奇妙景色,非常繁荣热闹。说起来,倒有点儿像是海底的长安城。”
“啊,真的吗?小生真想去看看。”
白姬有些悲伤,道:“那是我的来处。如果可以,我也想带轩之去看看,可惜我无法回去,也只能回忆它的美丽。”
元曜安慰白姬,道:“终有一天,你会回去的。”
“嗯,等我收集到了足够的‘因果’,我就能够回去了。”
元曜有些悲伤,道:“那时候,小生恐怕早就不在了。一想到此生永远看不到海市,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遗憾。”
“轩之不要伤心,将来我回去时,一定把你的骨灰也带回去,洒在海市中。”
元曜冷汗,道:“那个,小生讨厌迁徙,也不喜欢水葬,你还是让小生入土为安吧。”
坐了一会儿,圆月偏西时,元曜捧着夜明珠睡觉去了。
白姬独自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回忆缥缈的海市,回忆遥远的往事。良久,她低头望着手中的金色果实,喃喃道:“无忧啊无忧,谁又能够无忧呢?”
白姬和元曜吃了两天毕罗之后,胡十三郎又回来了。
小狐狸彬彬有礼地道:“某回去解释清楚之后,大家都相信了不是某种死了无忧树,也向某道了歉。家父十分喜欢那幅刺绣,让某来向白姬致谢,‘一切都是栗那个不孝逆子的错,有劳白姬四处奔走,实在过意不去。听说缥缈阁暂时短缺人手,那就让十三去帮忙吧。’某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就来继续给白姬和元公子打杂,直到那只黑猫回来吧。”
“太好了。”元曜很高兴,终于不用啃毕罗了。
白姬也很高兴,道:“多谢狐王美意。也谢谢十三郎了。”
胡十三郎道:“白姬不必客气。那幅刺绣果然有忘忧的魔力,自从得到刺绣之后,家父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也常常开怀大笑了。”
白姬笑道:“狐王心情变好,也许和十三郎平安回家也有关呢。”
小狐狸惭愧地道:“之前,某真不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惹父亲担忧。下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某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十三郎在缥缈阁中勤劳地打杂,栗也跟了来。因为老狐王下令,让栗向十三郎道歉,直到它原谅它为止。十三郎不肯原谅栗,栗只好一直跟着它来缥缈阁,继续道歉。
栗一开始还算礼貌,后来烦躁了,就直接一爪子把十三郎拍倒在地上,按着它的头,凶恶地威胁道:“十三,你到底原不原谅我?”
元曜见了,有心去说栗几句,但是想到手帕上已经没有蜘蛛丝了,又不敢去了,只好私下劝十三郎原谅栗算了。
被栗拍倒威胁了三次之后,十三郎也只好原谅栗了。可是,栗还是不走,赖在缥缈阁蹭吃蹭喝,说是要等十三郎一起回去。
元曜婉转地劝栗也稍微干一点儿活,哪怕是给古董擦个灰,给花草浇点儿水之类的小活儿,栗立刻扑上去咬元曜:“我乃将来的九尾狐王,不是缥缈阁中打杂的!”
元曜很生气,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