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东西北平能找到吗?”她问。
“当然能。”他把清单收到口袋,笑意深邃,“难道你交代我做的事,我有没做到的!”
袁克放办事效率一流,一下午不但买好一赫所需种种刺绣物品,还收拾出几间闲、静、明、洁的房间专门给她做绣室。
一赫在绣房忙忙碌碌规整收拾,棚架直立起来,把绣线分门别类归置放好。每一样东西都像她的老朋友,一别经年,再见愈发亲切。她把绣线拿在手上看了又看,袁克放买来的东西比她点的更多、更好。绣线颜色有几百种之多,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娇嗔的责备:“你真是糊涂虫,我写明了买天青色,你买了老菜青、老墨青、老石青、老杭青、老杭月青、天青、并蓝、并菜青、并墨青、并石青、并杭月青……”
她一口气念下去,听得他头晕,直问:“有这么多青色吗?我怎么看上去都是一种颜色。”
“才不是一种颜色哩。”一赫把绣线挂好,骄傲的说:“古玩我是外行,刺绣你可是外行。被人讹了吧,天青色用得极少,只有在绣牵牛花时用一点,你看,白买了这么多……”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他吃吃的笑,满脸红云,灿若朝霞。
他走过去在她鼻头刮一下,垂下头吻她的红唇,宠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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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年没摸针,一赫难免心里没底,不知道手艺丢了多少,现在得精神、体力还能完成大幅的绣作吗?
袁克放也鼓励她不要急,慢慢来,先绣小样试一试手。一赫便绣了两个香囊、几方手绢。
一出手相当不凡,不但功夫没丢,而且经过几年西洋画、月份牌画、卡通画的训练她对颜色、构图、配色的领悟又有不同。绣画、绣画本为一体。香囊巧细,一只绣满翩飞蝴蝶,一只绣着扁豆蜻蜓,虽是小样可小中见妙,观者莫不惊叹赞美。
“呦,绣得这么漂亮,连我这不用香囊的男人都忍不住要留下来一个,如此精巧的香囊,谁还舍得真用?”袁克放把香囊拿在手上爱不释手。
“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好?我手硬得很,还没活动开,绣得不好,快还给我。”一赫嘴里说着不好,心里是喜悦的。把香囊从他手里扯下,顺手拿给君君做玩具。她对自己要求甚严,一点儿不好都不可以。
君君可不知道这好不好的,只看香囊颜色艳丽还香香软软,拿在手里又掐又揉,还放到嘴里一顿啃咬,口水唾液全沾上面。
袁克放看得心痛不已,连连说,可惜、可惜。哄着君君要用糖果换他手里的香囊。
一赫被逗得大笑。
刺绣重新变成一件好玩、有趣的事情。没有目地、没有计划、随性而至、随心而至。
大家看一赫绣得又快又好,忍不住向她请教。一赫也不吝啬,常常倾囊相授。
一赫从小刺绣,深感刺绣女红,乃是小技。凡是女子,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无论心智聪明还是愚蠢,无不是自幼学绣,家中女眷都会,高下好坏一眼即知。可也因为太过琐碎平常,而不被重视。但是刺绣的构思、结构、布局、设色、写生、传神等问题,实际包含了天地万物、人事道理在其中。只是刺绣的工作专属女性,士绅不屑于研究。即使有技艺高超的神针绣圣,也只是自己心里知道精妙所在,说不出来,即使说得出来,也不一定习文认字,不能够书写下来广为传布,这一直是她的遗憾。
一赫满腔热情对刺绣爆发出强大的能力,她废寝忘食,向袁克放借来西方绘画书籍,把西方的光影明暗结合倒传统的刺绣中去。尤其是她通过揣摩照片,反复比对寻找,利用自创的乱真绣法刺绣的《意大利皇后爱丽娜》简直和照片一模一样,肉眼难以分辨。
袁克放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细看,发现一赫的画作风格和刺绣技法都与先前的人物刺绣有了很大的不同。
一赫改变了露香园绣人物借用套针的传统,绣铅画之人面,笔画之山水要用虚实针,人面按光线阴阳之部位用旋针及纵横交错之短针,针眼不可覆,针迹不可露。印堂、下巴、嘴角、耳孔等处都是光线较暗的阴面,宜用纵横交错的实针来绣,而头顶、额头、眉睫之间、眼珠、颧骨、脸颊、眉骨等处都是受光较多的阳面,宜用短针、粗针甚至留白不绣。这样绣出来的作品更具真实和美感。
绣作面世自然需要注明作者名讳,来历,出处,若用本名,一赫不大愿意。她现在并不依靠刺绣生活,也不奢望它能带来大富大贵,悄无声息,不要引起注意最好。
“我不过抛砖引玉,希望我的刺绣作品能带动更多人加入到刺绣的工作中来,创造更多的优秀作品。署不署名都无所谓,我只想安心刺绣。”
袁克放沉吟,转而微笑着道:“现成的不刚好有个现成的名字。”
“什么名字?”
“MmeRose,玫瑰夫人。”
“是不是太俗了些。”
扪心自问,一赫觉得自己可当不起所谓的玫瑰夫人之名。
“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华化为莹,而耀采于夏月。故知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暗生也。可见,俗从雅中来,雅也从俗里生,大俗大雅,大雅大俗。”
反正闹着玩,一赫随他说去,爱叫什么是什么吧。
一赫有股轴劲,专什么迷什么,非要做好,做到登峰造极不可。
从吴门县到北平城走了几年,自己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爱情也尝过两遍,现在也是别人的妈妈,心里的感悟和以前自不同同日儿言。
她再看自己以前绣的作品,真觉得没劲。
好也是好,可总少些东西。描摹画样子,依葫芦画瓢。再逼真也是二次创造,博得的只是一个字“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