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脑袋在虚无间游憩。中国的桃花开了几千年也没开败过,还一直鲜艳的开到今天。它催开过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开出过“竹外桃花三两枝”,开出他漫天匝地的欢喜。
那幅《樱花》更像桃花,浸漫欢喜。
像春日明媚的日光下,新嫁娘的双颊红如桃花,眉梢眼角堆满笑意。
仿佛他的一生都像在等待这样一个时刻,热闹闹的婚礼,用一杆秤挑开她的霞帔。
低眉浅笑间,他已迷醉。
她虽不是高洁韵志的白莲,也非奢华馥郁的牡丹。但独有温婉柔顺,天然淳朴,便如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痴心的她像小羊羔,跪在他的膝边,柔情似水。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轻轻抚摸,缱绻情深。
她俯下唇像百合花的花瓣,软甜异常,印在手背留下火吻般热情的烙痕。
睁开朦胧欲醉的双眼,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和黑发后洁白的后颈,白腻的皮脂像冻过的豆腐微微颤动。
一赫……
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裸,露的皮肤是不是如想象中的光滑。
“哐铛”书籍掉到地上。
惊醒梦中人,袁克放猛力站起来,甩开握着的他大手的柔荑。
“怎么是你!”他怒喝。
宜鸢摔倒在地上,清泪挂满脸颊,把头低垂到不能再低,不停颤动肩膀。
他问她,怎么是你?怎么是你?怎么是你而不是她?
她愈哭愈伤心,难以自抑。
袁克放努力平复心绪,他扶额叹气。冰天雪地,背脊上冷汗淋淋。
好的不灵,坏的灵。果应母亲的担心。
现在最要紧赶紧把宜鸢送走,深门大院,人多必嘴杂。
“宜……”他马上改口道:“三嫂,你来有何事吗?是不是来找我借书,三嫂要什么书叫佣人来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呵呵,我三哥呢?没和你一起?”
他左一个“三嫂”右一个“三哥”,拿辈份来压抑她对他不可能的期待。就是嘴里说着恭顺,身体不往前挪一步。
宜鸢扶着桌腿缓缓站起,灵动的大眼蓄满春潮汹涌的泪水。
“袁老师……”未语便早哽咽,泣不成声。
“我早不是你老师了,宜鸢。”
剪不断理还乱,伶牙俐齿的他面对此等状况也是哑然。
“你现在是三哥的妻子,还是一位母亲。”
“不、不——”她把脸埋入掌心,尖叫哭泣,“我……每天醒来都……期盼这一切是个恶梦……为什么……这么不幸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他不是你……为什么……”
“宜鸢!”他提高音量喝止她继续胡言乱语,“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会伤害很多人。我、嫡母、母亲、父亲都希望你和三哥和睦。我和你……都过去,一场不该发生的相遇。当时,我当你是学生,现在你是三嫂。”
“是不是因为他,所以你不选择我?”
“不是。有没有三哥都一样。我对你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
“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掸掸浮尘,往屋外走去。不再与她多做解释,感情之事说不清楚,往往容易越描越黑。
宜鸢要钻牛角尖,他无可奈何。
恋爱中的人,谁不是奋勇向前?他又是往前看的人,把爱人拱手相让?即使对方是兄长,那也是要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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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要来了,一赫拿出一个月的薪水交给佣人在疙瘩楼准备过圣诞。
过洋节可是时髦事情,大家都没捣鼓过,好在有凯瑟琳。在凯瑟琳的指导下把疙瘩楼收拾一新,半买半做布置好彩灯、圣诞树、檞寄生……凯瑟琳邀请了教会的朋友,一赫则请了布朗医生和瘦柳画室的朋友们。
为了增添节日气氛,她们在进门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纸做的彩帽,每一个来宾自选一个戴上。布朗医生来得最晚,桌上只有一顶绿帽子,他不明就里戴上,每一个看见的中国人都指着他的帽子哈哈大笑。却没有一个人和他解释原因,布朗医生还挺高兴,绿帽子戴了整晚。
大家齐心协力搬开一楼客厅的家具在地板上跳舞,没有音乐留声机,有的拿出口风琴,有的自带手风琴,开开心心又唱又闹。
金怀雪和甄会计的英文很好,与金发碧眼的洋人交流一点障碍都没有。甄会计温吞柔媚,寡言不多语,和金怀雪感情稳定,正计划明年结婚。她娇嗔责备,同事快一年,一赫还是称她为甄会计,况且现在她已经辞去瘦柳画室会计一职。
一赫尴尬的笑,“我……除了甄会计,也不晓得你的名字啊……”
众人大笑。
气得甄会计银牙咬碎:“我叫甄臻,甄臻!”
甄会计脱去过去的公式化脸谱,俏皮而可爱。
金怀雪曾说过,没有甄会计就没有瘦柳画室,瘦柳画室缺了谁也不能缺了甄会计。
而现在……呵呵……
甄会计正和金怀雪开心地共舞,他们拥抱飞旋,肆意大笑。
或许甄会计的初衷不是为金怀雪而来,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的她也未尝不快活。
而且一赫隐隐觉得活泼外向的金怀雪比沉默严肃的杭瘦柳更适合温吞水般的甄会计。
青春就应该痛过、哭过后一笑而过。
杭瘦柳的英文程度远远比不上金怀雪和甄臻,结结巴巴打个招呼也就躲到人群后藏拙。
这一年里瘦柳画室突飞猛进,鸟枪换炮。依靠月份牌打响知名度后,又承接了沪上许多品牌的包装装潢设计,甚至产品的造型设计也做。如“蝶霜”雪花膏的乳白色玻璃瓶,“雅霜”的瓶形以及外包装纸盒,广告招贴,还包括著名的香烟和烟草公司,各色洋布、花布、杏花楼月饼盒……杭瘦柳招兵买马,羊皮巷子的两间瓦房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他便租下原丝茧公所,这个闲置的宅院更早的时候曾是一位前清官员的府邸。由中式房三进和公园洋房两部分组成,这样的公馆式画室,在沪的私人画室中,是相当有气魄和脸面的。
“啊,鼎鼎有名的杭老板怎么躲在这里喝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