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宋相若说,要给宋相宜打扮打扮,听上去很是“姐妹情深”,可听在五妹的耳朵里,却根本不是那儿味儿。
就像有人说“我要给点颜色你看看”,千万别误以为他要让你看多美的景象。
你,就要大祸临头。
宋相若找了个机会,腻在文氏跟前,一边给文氏捶着腿,一边柔柔地说着话。文氏最心疼三娘,因为三娘贴心啊。二娘虽然也好,但没三娘这么机灵,二娘是个直筒子脾气。
“前两天汝南郡王世子又来府上了,娘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你大哥跟娘说了。还说有你们几个陪伴着,世子很是尽兴。”
“娘不在府里,我们几个自然应该好好招待客人,不能给宋府丢脸嘛。”
文氏爱怜地抚抚三娘的头,三娘娇羞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要是能和世子结个亲,那该有多完美啊。
“娘知道你们最乖了。你比二娘懂事,娘心甚慰。”
“二姐也很孝顺娘啊,女儿比较笨,没二姐活泼聪明,全靠娘宽厚慈爱,所以喜欢女儿呢。”
文氏真被这个三娘说到心坎上去了,她真心觉得自己是最公正、最慈爱的娘,生了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
“你是不知道,你二姐啊,心大着呢,转眼一过年,她就满十五了,眼下来打听的人家也不少,可你二姐,似乎都看不上啊。”
宋相若微微一笑:“娘也不想想,二姐和我都是得申老板出手的女儿家,就您跟二姐说的那几家,不是不好,是总差那么一口气,让有人点心不甘情不愿的。”
文氏一愣,看来申陌年的出手,也不见得一定是好事,名声是出去了,这心气儿也变高了。
可宋家地位却也并非如日中天。虽为翰林,也是江南望族,夫君又是吴王的授业师,可跟那些王公贵族还是没法子相提并论,申陌年的出手虽然让两个女儿声名大躁,可最大的问题是,眼下还缺少一个让女儿去施展的机会,上次的赏花会算是入京以来参加的最大场面的聚会,可惜,却弄了个铩羽而归。
“我们进京晚了些,你二姐没多少机会去争取了,你不一样,你比二姐幸运,还没到十三,后头机会多着呢。”
宋相若将这些都听在心里,娘对她向来最信任,这些心事都愿说与她听,她若不能抓住机会好好替自己盘算,真是枉费了娘的信任。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娇羞的:“娘想多啦,相若只想一辈子服侍爹娘,不要嫁人。”
文氏笑道:“尽说些孩子气的话。也罢,现在也不是急这个的时候,眼下要紧的,是大郎和二娘,别的都可以缓一缓。”
“咦,娘,女儿倒想起一事。”
“何事?”
“大哥不是老喜欢带着五妹出去玩么?”
“是啊,也就最近五娘病了,倒是好久没外出。你大哥也成年了,他要带去,娘也不好说什么。”
宋相若知道,文氏又在为五娘出去抛头露面而心酸了。虽说她已经接受了五娘的长相、也知道绝大多数大户人家并不会在意,但隐隐中,还是会担心五娘的样貌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两个姐姐的行情。
这会儿,宋相若得当个懂事的“好姐姐”。
“女儿觉得,娘做得对。五娘老在家中,说不定就是憋出来的怪毛病,大哥愿意带她出去走走,也是好得很呢。不过……”
“嗯?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出去,还是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算是一个不好看的五娘,也得尽量收拾得好看再出去,娘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真是说得通情达理,叫文氏对这个三娘更添几分怜爱。
“我的儿啊,这话真是说到娘心里去了。你五妹那个样子,实在要出去,也得收拾得像个样子再出去。少丢人一分也好啊。”
“女儿知道娘最近为了大哥和二姐的事儿、也为了姨母一家进京的事儿,正忙得不可开交,不如就把这差事交给二姐和我。我们都长大了,也该替娘分忧了。”
文氏非常高兴,晚上在宋其凤的耳边,又把三娘给夸了一通。
同样的消息,传到宋相宜耳朵里,不啻晴天霹雳。
把自己交给两个姐姐,等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自己能有什么好?不被她们折磨死才怪。
宋相欢和宋相若不知给文氏下了什么眼药,将文氏的日常审美生生拉低了五个档次。
她们给宋相宜准备了最纷乱的发髻和最没形状的深色衣裳。美曰名其:“遮丑装”。
碧云和烟霞,看着五小姐的样子,简直想哭。
没想到宋相宜却不甚在意:“既然她们努力要替我遮丑,说明我的确丑,丑人配丑衣,怕什么,两个哭鼻子的小丫头,走,跟我一同照镜子去。”
镜子里,消瘦了许些的宋相宜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看一些,反而被怪异到遮住脸庞的发髻和庞大的衣裙给衬得越发虎背熊腰。
穿着这一身去书房的时候,宋相应吓了一跳。
“五妹,你这是怎么了?”
“二姐和三姐替我打扮的。”
“算了吧,你不打扮还好,一打扮更难看了。”
宋相宜垂了眼睛,等待两个姐姐发作。
果然,宋相欢一声咆哮:“你懂什么,五妹这样好看多了!”
心安理得地在府中遛达数日,碧云悄悄问她:“小姐您这是认命了么?”
“谁说的,你看我一天几次锻炼,可曾懈怠半分毫?”
“锻炼是为了变瘦好看些,可眼下分明更不好看了。”
宋相宜平静地道:“眼下只有难看和更难看的区别,不用多在意这些。若跟两位姐姐犟着来,只怕变好看的希望都没了。横竖这是在府里,若要出门,我打扮清爽便是。”
碧云又问:“夫人也有眼睛,夫人就是看到您这打扮,断然也不会说好看,奴婢就不信,夫人眼瞎。”
宋相宜笑道:“娘当然不眼瞎,娘的审美只怕比二姐和三姐都强。她只是太小瞧我,也太相信她们。不急,娘早晚会瞧见的。”
她太了解文氏了,文氏是个偏心的娘,但又是个最怕别人说她偏心的娘。
自己从小起,但凡告状,就没有好果子吃。根本告不过两个姐姐,回屋还得穿小鞋受惩罚,受了不知道多少鸟气,还差点让原主丢了性命。
所以,她要等待机会,要么让文氏自己发现,要么让事情彻底爆发。
她不介意撒开肥膀子,跟两个姐姐好好干一架。
“再说,这衣裳也有好处,没人会发现我在悄悄变瘦,是不是?”
望着从小蠢笨的五小姐,竟然也会嫣然一笑,碧云和烟霞又是忐忑又是欣慰,暗暗祈祷五小姐等待的机会快快到来。
“遮丑装”穿到众人都快熟视无睹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京城下了今冬的头一场雪,一.夜之间,街道巷陌、高殿漫墙、树丫河沿……纷纷被白雪覆盖。整个京城,只有优美的轮廓勾出洁白的世界,美得随处看一眼,都是别样的景致。
因冯迁南下而暂停了一段时间的“神仙会”,在方少逸的操持下重新焕发生机。
方少逸说要围炉赏雪,众人皆觉得这主意妙极,而几位女孩子也是好久不出门,便商量好,一起带了去世子府赏雪听戏,雅上一整天。
大少爷要带五小姐出门的消息一传到西厢房,西厢房立刻就忙开了。
宋相宜梳了一个清爽利落的发髻,又换上粉色蝶恋花绣样的小长袄,干干净净洗了一把脸,虽说还是小胖子一个,但宋相宜的皮肤却是雪白.粉.嫩、吹弹得破。
她再如何减肥,也不冒进,冒进的减肥最伤皮肤,宋相宜不急于这一时。
不待碧云将灰鼠皮斗篷取来,宋相宜就站到了西厢房的廊下,望着庭院内已经一片白雪皑皑,不由开心道:“这场雪一下,起码得好几天,可以堆雪人啦!”
正屋里,宋相若正在偎着小炭炉子绣花,听见院子里宋相宜嬉笑的声音,不由奇怪。宋相宜平常躲在屋子里用功,很少这么出来招摇,今天这是吃了什么豹子胆在作妖呢?
悄悄开了窗子,向外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穿的那叫什么?竟然有点娇俏,她分明应该是一个丑陋的胖子!
宋相若冲出去,也就那几步的功夫,她的心思转了好几个弯,已将怒意压下,换成了满腔的关爱。
“五妹今天好高兴啊!”
“是啊,大哥马上带我出去。”
宋相若的忌妒开始升腾,但还能控制住:“下雪天,出门都不方便,能去哪儿啊?”
“不怕的,汝南郡王世子府会派马车来接,没啥不方便。”
忌妒已有些失控:“哦?去世子府上?去干嘛?”
“世子约大哥和相宜去赏雪。”
宋相若的脸已经灰白了,强颜欢笑道:“这真是好事。来,三姐替你梳妆漂亮再出门。”说着,就伸手去拉她。
没想到宋相宜一下子甩开她的手,笑眯眯地道:“不用了,三姐,相宜觉得现在这样很漂亮。”
宋相若很吃惊,连听到动静跟着跑出来的二姐宋相欢都很吃惊。
傻子五妹,何时竟然有正常的审美观了?她不应该是傻子的审美么?
宋相欢脸一板:“五妹你怎么不听话,要不要我们去告诉母亲,说你不听她的话,穿得花里胡哨就出去丢人。”
宋相若也试图以“母命”为由来压人。
“娘说了,由我和二姐负责你的日常穿戴,你怎么能把自己胡乱.交给那几个丫鬟?我看你这屋里的孩子都靠不住,走,回屋去,三姐替你换衣裳。”
换衣裳?休想!
“相宜不换衣裳,相宜要穿这个!”
从来都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宋相宜,突然一声尖叫,像是无数的不满和屈委都汇聚在了这声尖叫里,委屈而绝望。
“叫什么叫!”火爆脾气的宋相欢喝斥起来。
宋相若翻了个白眼:“别管她,带她进去换衣裳,这么不听二姐的话,是想翻天么?”
宋相欢生得高大,已上前一把扣住宋相宜的手腕,便往屋里拖。
拖进去就完了,就穿着“遮丑装”去见方少逸吧。
宋相宜一伸手,环臂抱住廊柱:“不要,相宜不要换衣裳――遮丑装好丑――”
宋相若气得脸都憋红了,指着骂道:“真是蠢东西,不识好人心。那是替你遮丑的,你这丑八怪!”
“吵什么?像什么样子!”
一阵怒喝从院门口传来。众人停下推搡,定睛一看,竟是文氏怒气冲冲地进来。
“前头你爹有客人,后头你们就闹成这样,是怕客人听不见么?是想败了宋府的名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