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进一个滚烫的弹坑里,冷云峰用双肘和双膝支撑着身体,用力的长大了嘴巴,摆出了让老兵油子看了都挑不出丝毫毛病的防炮姿势。可尽管如此,在炮弹呼啸着落地之后,冷云峰依旧被巨大的冲击波撞得口鼻出血,整个人也从弹坑中震得跳了出来。
顾不得吐出飞溅了满嘴的泥土,冷云峰连滚带爬地撞进了一处已经快要被夷平的U型散兵坑,一把拖过了趴在散兵坑边缘的士兵:“看到阎王脸没得?”
只是轻轻一拖,趴在散兵坑边缘的士兵已经软塌塌的坠到了冷云峰的怀中。只是看了看那士兵七窍流血的模样,冷云峰顿时松开了手,很有些愤愤地嘀咕起来:“喊了好多次了?防炮的时候不要把背脊、胸口贴到地上,会震死的,你们这些瓜娃子就是不落教……”
把被震得七窍流血而死的士兵放到了散兵坑中,冷云峰抓了把泥土洒到了士兵的脸上,再次跃出了那快被夷平的散兵坑,跌撞着扑进了左近另一个已经坍塌殆尽的机枪巢:“看到阎王脸没得?”
朝着硝烟中隐隐可见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一梭子子弹,腮帮子上留着个贯通伤枪眼的机枪手伸手从被打瞎了双眼的副射手手中接过了个弹匣:“还在前面,带到几个老枪杆儿死顶!”
顺着机枪手指点的方向,冷云峰无奈地摇头再次扑进了炮火之中。辗转腾挪的在炮火中翻滚了足足一锅烟的功夫,冷云峰总算是冲进了一处用尸体和沙袋临时加固的工事中。
顾不得喘一口气,冷云峰一把拖过了脑袋上已经挂彩的上尉军官:“阎……徐长官,上峰有令,半个钟点之内,一定要抢回前面丢了的那个石棺材,要不然军法从事!”
狠狠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姓徐的上尉伸手抹了一把流到了眼角的鲜血:“军法个锤子!老子这一个连拢共剩下了不到十二个兄弟,一多半都还见红挂彩!还要老子们去抢回那个突出部的碉堡?那不就是喊老子们去送死!”
仿佛早知道徐上尉会如此作答,冷云峰抱头躲避着被炮弹炸得四处飞溅的泥土碎石,扯着嗓门答应道:“上峰讲了!死在日本人手里,回川报信的人会让你堂口龙头老大捧香喝道,燃炮唱名,给你徐上尉在川中立忠骨牌坊!死在军法枪下……”
不等冷云峰把话说完,徐上尉的脸上已经闪过了一丝青气:“左右是个死!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兄弟伙儿都给老子扎起、雄起,老子们卯起劲头搞这一火!冷云峰,你狗日的赶快给老子回去,喊上峰无论如何给老子开几炮,把狗日的日本鬼那挺九二式炸了!得行不得行,就看这一遭咯!”
“好!”冷云峰转身跑出了工事,再一次闪转腾挪,在炮火的间隙与呼啸的子弹中穿行,土石飞溅,最终消失在了滚滚的硝烟中。
咻~!
一枚122毫米的榴弹炮弹穿空而过,发出咻咻的声音。
冷云峰用力向前一个鱼跃,就在他落地的同时,身后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高高溅起的泥土将冷云峰埋在了地下。
足足过了有半分钟时间,泥土一阵松动,冷云峰的脑袋从土中钻了出来,用力的摇了摇脑袋,冷云峰扒拉了一下身上的土坐了起来,只觉得两耳一阵嗡鸣,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半晌才缓了过来。
鬼子的炮击依旧在继续着,冷云峰再一次站起,向着团部的方向跑去……
残阳如血,日军的炮火终于停了下来,战场上硝烟弥漫,变得死一般沉寂。染血的战壕到处瘫倒着中国守军尸体。很多尸体愤怒的瞪大着眼睛,已经扩散的瞳孔满是不屈。
工事里,徐上尉不断擦拭着手中的步枪,每擦一下,仿佛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冷云峰回来的时候告诉他,师里终于同意,全集团军那门唯一的120榴弹炮将在一会儿的进攻中给以炮火的支援。不过,只能打一发炮弹。
徐上尉铁青的脸色有所缓和,这个结果,也算是不错的了,以川军的那点儿和要饭差不多的家底儿,进行炮火支援,也算是破了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没有炮火支援,打到最后一个人,自己也要完成任务,拿下前面那个被日军攻占的堡垒。
徐上尉看了一眼身边的战士,打了两天的仗,全连一百二十八人,连自己算上,只剩下十二个人了,几乎人人带伤,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疲倦之色,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而且,这两天中,只喝了两顿稀饭,每个人都已困乏到了极点,只是凭着意志力在支撑着。
“连长,有得烟抽没。”一个战士舔了舔嘴唇问。
一小块大烟膏被徐上尉放到了烟枪上被点了起来。
徐上尉用力吸了两口,然后将烟枪递了出去。
“就这一块了,吸完就没得吸了。”
几个吸大烟的士兵轮着吸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小块大烟膏被吸了个干干净净,士兵们原本疲惫的脸上带着丝丝的兴奋。
“水娃子,一会儿冲锋,你跟在我后面。”一个四十多岁,满脸胡须的战士悄声对身旁的一个年青士兵说道。
“叔,我一直听你的,可是今天,我要自己做一回主,我水娃子不是怕死鬼!”年青士兵说道。
满脸胡须的士兵狠狠瞪了水娃子一眼,然后扭头看向了徐上尉,口中说道:“连长,我杨铁活了四十多岁,连个家都没得,就水娃子一个侄子,你就把水娃子留下,给咱们连留个苗苗,给俺老杨留个念想吧。”
“国破了,家没了,留个苗苗有啥子用!”徐上尉铁青着脸站了起来。一旁的杨铁,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当然知道,一会儿的进攻,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水娃子这回,怕是难过这一关了。
“准备战斗!”
“排长,给我一枚手榴弹。”一个打瞎了双眼的战士声音微弱的说道。
徐上尉铁青的脸抽动了一下,将一枚手榴弹塞到了那瞎眼战士的手里。
雪亮的刺刀已经插在了枪头,在夕阳下闪烁着森冷的光泽。每个人的心都在砰砰乱跳,每个人都知道,也许,这将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刻。
“嗖~”
空中,一发炮弹从头上掠过,这一刻,每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心中暗暗祈祷着炮弹击中目标。
轰!
炮弹落到了前方日军占领的堡垒前,大地颤动了一下,一股巨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
“狗日的,竟然打偏了!”徐上尉气的拍着大腿大骂。由于缺乏炮弹,川军炮兵的训练几乎等于没有,这仅有的一枚炮弹的助攻也落了空,不过,炮弹爆炸的硝烟还是影响到了碉堡内日军的射击视线。
“机枪掩护,其他人跟我冲!”
徐上尉大吼一声,冷云峰已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格老子,跑到老子的前面去喽!”徐上尉骂了一句,随后冲出了战壕,借着炮弹爆炸升起的烟雾,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嗒嗒嗒!
碉堡内,一挺九二式重机枪不断向外喷射着火焰,如同一条带火的鞭子不断向四处抽打着,水娃子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身上冒出数个血洞,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水娃子!”杨铁悲呼一声,一把抄起了脚下的一挺捷克式,向着碉堡射去。
“噗噗噗!”
一排子弹打中了杨铁,杨铁嘴角吐着血,想要挣扎着起来,最终还是无力的倒了下去。
“水娃子……”杨铁的眼神变的黯淡起来。
“不要停,快冲!”徐上尉大吼着,身后的几个战士向着碉堡不断的接近,不时有人中枪倒下。
终于,一个二十左右的战士手持着两枚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接近了碉堡。
嗒嗒嗒……
一串子弹打中了那战士的左腿,战士倒了下去,向前又爬了两步,猛的向前一跃,到了碉堡下方,将手榴弹一拉弦儿,扔进了机枪口中。
那战士刚要滚到一旁,却见榴弹又被从机枪口扔了出来。
战士一咬牙,拿起引燃的手榴弹用力塞进了机枪口,然后,用胸膛堵住了枪眼。
“陈中,你个瓜娃子!”徐上尉的虎目中隐隐有泪痕闪现。
“轰!
一声巨响从碉堡中响起,碉堡中浓烟四起,冷云峰猛的从地上蹿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地堡边,将地堡门一踢冲了进去。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六、七具鬼子残缺不全的尸体,一股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息在空气中弥漫,让人做呕。
咳咳……
一个日军士兵躺在地上不断的咳嗽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狗日的!”
冷云峰眼中寒芒一闪,立即冲了过去,刺刀直接刺在了日军士兵的胸口上,滚烫的鲜血喷在冷云峰的脸上,更激起了他心中的杀气。那鬼子伸出手来想要抓什么,但最终,手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抽出了刺刀,冷云峰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在日军的身上挨个补刀,直到确定几个日军死透了,这才恨恨的放下了枪,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断的喘着粗气。
徐上尉与另一个战士这时也冲进了碉堡中,出发时十个人,此时,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李大个儿怎么没上来?”冷云峰问。
李大个儿是机枪手,十二个人中,只有李大个儿与那瞎眼的副射手负责掩护没有冲出来。
“来不了喽,被炮弹炸没喽。”徐上尉铁青着脸说。
冷云峰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从川中出发时,全连一百二十八人,在藤县打了两天,全连算上自己和阎王脸(徐上尉),只剩下了三个人,这仗,打的叫一个惨,大部分的战士都是被鬼子的大炮轰死的,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得,看着让人心痛。
“狗日的,老子总算把这石棺材拿下来了。”徐上尉取出了一根儿烟,用火柴点着,用力的吸了一口。
“给我吸口!”冷云峰抢过了徐上尉手中的香烟,用力的吸了两口。
“咻~咻~”
炮弹的破空声从空中响起,随后,碉堡的四周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震的人耳朵发麻。
炮弹过后,远处,一队头上扎着白色绣着太阳布条的日本鬼子手持着刺刀从远处冲了上来。
“准备战斗!”
徐上尉大吼一声。
冷云峰将手中的香烟往地上一扔,与另一个战士将碉堡外那挺捷克式轻机枪与子弹拾了回来,放到了射击口处。
“板载!”(万岁)
一群日军士兵发出狼嚎一般的叫声,手中端着雪亮的刺刀,向着碉堡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