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姚重华的弟弟象为人刻薄寡恩,处处刁难姚重华,甚至不惜放火想要将姚重华烧死。姚重华命大,被救了出来,只是昏迷了几日。可谁都不知道,就在姚重华昏迷的这几日里,帝俊将真身隐于合虚谷,分出神格降世于姚重华身上,堂而皇之的占据了姚重华的一切。
“神族不可直接干预人族事,这是规矩。”英招长剑直指姚重华,“这件事若是被其他天帝知道,你连人皇的位置也坐不稳。”
“除你我二人,还有谁会知道?”姚重华轻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是英招出生以来最苦的一战,他无法联系到颛顼,天命之环的黑光几乎被帝俊压抑到极点。
英招自三岁起修习巫术,直到接掌大祭司之位,巫术已经踏入地阶甲等,离天阶不过一线之隔。可就是这一线之隔,注定他只是半神之躯,依然无法踏入神族的境界。
英招败了,败在姚重华手里,确切的说是败在北方天帝的手里,虽败犹荣。
然而败了就是败了,英招被姚重华生擒,用来作为大胜的祭品。
这也是英招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败绩,这次战败,让他丢掉了性命。
英招被秘密车裂,魂魄流放鸦鸣国。因为帝俊知道,他的巫术已经足以让他魂魄不灭,他不能留下这个祸患。
髁手得知英招的死讯之后,将自己献祭给了幽都鬼王,变成了半人半聻的怪物,自入鸦鸣国去寻找英招。帝俊不在乎,为了这场胜利,他连自己的儿女都搭进去了不止一个,何况一个附身之人的妹妹。
可让帝俊措手不及的是,司翌和姮娥居然双双背叛了他,他们联手断绝了秩国的地脉,秩国再也无法搭建出第二个天梯。
“神族既然喜欢高高在上,就让他们永远待在天上吧。以后再也不需要巫祝,不需要祭祀,人族自由了。”
帝俊一怒之下免去了司翌的大将军之职,姮娥主动离开祭殿,同司翌一起归隐田间。
少昊带着族人去了幽隐月支国,幽都宣布封闭,帝俊到手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胜利。他的神格已经融入姚重华体内,没有天梯,他再也回不到神国去了。
他不甘心,恢复地脉需要神族的血和心,可如今他要去哪里寻找其他神族?
帝俊筹划数年,挑拨司翌与姮娥的关系,终于找到机会让蓬蒙杀了司翌,但姮娥居然吞药奔月,他的计划再次失败。
英招!
帝俊笑了,流放鸦鸣国又如何,英招的巫术迟早会踏入天阶。到时候只要有他的血,地脉便可恢复,自己便能再次回到神国,成为那个唯一的中央天帝,成为所有族类的主宰!
帝俊亲手起盘推算,数千年之后,英招会再次回到人间,他需要的,只是在他身边安插一枚必要的旗。
英招进入鸦鸣国之后,看着漫天风雪,轻轻笑了起来。这就是比九幽还冷的鸦鸣国,对于他这个孤家寡人来说,还真是合适呢。
鸦鸣国没有太阳,以鸦鸣声区分昼夜。其实白天不过是风雪小些,天空依然是暗沉的,白昼对于鸦鸣国来说,是个奢侈的传说。
帝俊那场大战让鸦鸣国几乎人满为患,除了聻,还有各色邪灵妖鬼。这里是没有秩序的杀戮之地,英招很快便凭借高超的巫术占据了一块不小的地盘。
曾经的大祭司在生活方面几乎像是苦行僧一般清寡,鸦鸣国里,英招学会了寻欢作乐,学会了骄奢淫逸,他也变得和颛顼一样残暴,动不动就让数十成百的聻灰飞烟灭。
因为鸦鸣国里的生活,实在让人太过绝望,英招觉得那些聻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英招时常立在风雪里,看着模糊的前方想,不老不死的自己,或许会在这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吧。
鸦鸣国里的永无尽头的黑夜模糊了时间,英招在这里待了一年又一年,后来他也忘记了自己究竟待了多少年。一开始他还会回忆从前的生活,后来,他干脆不再去想,反正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直到有一天,一缕奇怪的力量渗入鸦鸣国,英招敏锐的发现这力量来自人间。这是一种召唤术,将亡灵召唤到施术者身边去。英招想也不想丢下鸦鸣国所有的一切,顺应召唤术离开了,只在他的卧室留下一个小小的扭曲裂缝。
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陌生的床,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英招感觉到这副肉身里还有一个沉睡的魂魄,他不动声色的用搜魂术将那个魂魄的记忆浏览了一遍,记住了所有该记住的内容。
英招不想在这副肉身里待下去,这肉身的主人让他恶心。可他却不能离开,从鸦鸣国来到阳世,他身上的阴气太重,没有阳气的补充,这肉身迟早灰飞烟灭。
他是被神族流放到鸦鸣国去的,一旦离开这肉身,必然立刻招致天谴,好在他还有时间。
林姗姗这个女人一开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提供阳气的工具,而且还是个麻烦。但这工具偏偏是召唤他来的那个人,他不能杀了她。
只是英招没有注意,自己好像渐渐开始在乎这个女人,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英招对自己说,或许是鸦鸣国的寒冷实在太过深刻,他贪恋的不过是这个女人温暖的身体。
然而事实却偏离了他理智所控制的范围,他越来越在乎,甚至想要不惜一切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她身上有种他没见过的力量,善良的力量,天真的力量,坚持的力量,温柔的力量。将他那颗在鸦鸣国冰封的心,慢慢捂化了。
可英招却不敢让这个女人走进自己的心,尽管他已经一次次的降低自己的底线。因为从十岁起,他就养成了多疑的习惯。
巫术早已失传,那个能进入鸦鸣国的召唤术是哪里来的?那个召唤术虽然并不高级,却能穿透封闭的幽都进入鸦鸣国,且没有惊动鸦鸣国其他实力强大的邪灵妖鬼,偏偏落在了自己附近,这是巧合吗?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神力的痕迹,她又是怎么施展出召唤术,把自己从鸦鸣国拉到阳世来的,这一切难道只是那个小小邪道的筹谋?
他不信。
英招不在乎无女和髁手是怎么来的,不在乎曾经熟悉的人都已经化为传说,更不在乎自己的身体除了一根腿骨全都被封印在遥远的各处,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控制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惜林姗姗还是脱离了他的掌控,从她打开了神岛巨龟上那个封印开始,他才发觉自己原来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自己是被帝俊秘密车裂流放的,可她却能打开封印,如果她不是帝俊安排的人还能是谁?
身体被撕裂的疼痛仿佛再一次席卷而至,英招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将林姗姗杀掉,可他下不了手。他对自己说,把她丢在这,反正她迟早也要死,于是他丢下她走了。
然而回到居所,英招忽然不习惯起来。他没了心情做吃的,没了心情练巫术,甚至感觉做什么都有些无力。那张两个人睡着正舒服的床,也忽然间变得好像有点儿大了,他躺在上面,感觉有些冷。
收拾她留下的东西时,他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等她来取这些东西的时候,只要自己不露面,就不用对她动手。以后不再见她,就不会被她算计。
当他从澈怀那里得罪她有了孩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瞬间。他有孩子了,可偏偏怀了他孩子的是她,她身上有那么多疑点,那么多破绽,这个孩子不能让她生下来。
如果换做曾经的大祭司英招,他一定会亲手将这个孩子打掉。可他没有,他再一次欺骗自己,林珊珊不傻,她魂魄不稳,不会为了一个死敌的孩子搭上性命,就连得知她失踪,英招也还在怀疑这只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
然而当孩子被髁手抢走,英招觉得自己快疯了,那个怪物要干什么,闹了几千年,她还没闹够吗!
夺回奄奄一息的孩子时,英招差点儿将髁手打的魂飞魄散,及时收手是因为澈怀挡住了他。这个死心眼儿的蠢货,髁手明明对他不屑一顾,他怎么还这么固执。
但他终究没有杀了髁手。
自己曾经熟悉的人只剩下这么几个了,死一个少一个,孤独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他原本是想和林姗姗一起照看孩子的,她却拒绝了。英招什么时候被人拒绝过,于是他干脆的走了,反正这个女人来历不明,那个孩子没有受过阴胎该有的献祭,鸦鸣国也封闭了,他是醒不过来的。
然而对孩子和她的牵挂,却在离开的那段时间与日俱增,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所以他寻回了自己的身体,除了依然下落不明的头颅。
最后的试探,她跳入阴池之中差点儿毙命,英招所有的猜忌和防备终于崩溃。
他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他就是舍不得她死,舍不得她离开自己身边。他独孤的太久了,他想要她陪伴。
他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