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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浮生・宣华录 杨梦媛 8415 2021-03-29 20:49

   万岁亭结太平社流杯宴和神仙歌

   韩文公诗曰:“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万事无过酒。”酒解千愁。停杯处,山雨欲来风满楼。

   却说孟昶游苑兴起,欲邀宾客于池心岛傍曲水流觞。流觞者,俗称“流杯”,乃文人雅士游戏之乐。尝于石上凿沟,引水环注,投杯浮渠,任其漂流,停于谁前,便由谁赋诗饮酒。

   时值春日午后,彭尚宫奉命安排流杯小宴于龙跃池心万岁亭。小宴未开,刘城墙却已早早地登抵池心小岛,一路东张西望,一路呼儿喊娘,金丝花纹的袍子套在身上,十足一个倒扣的金钟罩,金边腰带罪过地绕缠两圈,因分不出上襟下裾而羞愧地耷拉着脑袋。

   “见过刘王子!”结彩的小宫娃们一顺儿招呼着,刘城墙亦不见外,一一回应道:“见过!见过!”走了几步又随意捉住一位小娃子问:“可有好吃的?先给本王香个嘴儿!”逗得宫娃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王子殿下来早!”彭氏芊娘寻声探问,扫着胭脂噙着香,风姿绰约地笑道:“本以为刘王子午后当小憩,未曾想来得如此早!不过,来早有个好处,可先行挑选位置!”

   “选个座儿有什么好的?”刘城墙掏出怀里兜着的花生米儿,一颗一颗扔进嘴里。芊娘悠然俯身,轻轻挪移着环形沟渠旁摆放的玉片镶金蒲团子,浅笑道:“这流杯之渠九曲回环,逢拐弯处便落下一蒲团。因头弯与尾弯深浅不同,急弯与缓弯快慢有异,自是有的座儿喝酒多些,赋的诗也多些。”

   经芊娘提点,刘城墙丰盈的脸颊顿时像绽开的花,层层洋溢着喜悦。细观流水之渠,形若浮云,面渠而视,自西引水,北流而向东,而后南,而后中,中通而向西,如此回环。刘城墙心中有定,一屁股塌在最中间的蒲团上,高喊着:“哈哈,本王坐中,就坐中!”

   时,五六艘画舫相继而至,宫班二十四乐伎上岛奏乐,十余尚食局食官奉各式鲜炉点心与飘香美酒仔细铺排。花船的停靠让刘城墙无比欣喜,穿梭在蜂腰细眉的宫人身边像一条无尾的肥鱼。

   乐至三阙,于阗国主李圣天与大理国世子段思英踏歌而来。一个依旧是白衣飘飘红带系,锦帽白靴蹬地,一个是五色流光纱衫底,素青粗麻横披。两人虽不同船,但几乎是同时抵岸,颇显默契。世子让请国主先选,国主大踏步奔了西位站定,世子则于南位就坐。

   刚一坐定,楚王马希萼悄无声息地临亭。见李圣天与段思英相继上前寒暄,坐于中间的刘城墙亦艰难地起身,于蒲团上拨了几颗带着红衣的花生米,快走两三步,一头扎进人堆里。

   “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住昆山。”花蕊夫人十步一韵,携着花香,带着笑语,伴着满面红光的太平天子驾临万岁亭。

   “哟,各位都来了,快快入座!”孟昶面稚而性老成,作宾主状引来客入席。又因流杯之渠如云似环,固无分边角,且亭岛四周皆水,无一物参照以为背靠,一时无分前后,无分左右亦无分主次。昶见大小蒲团散落有致,料定必有安排,遂问及芊娘。

   芊娘对曰:“上古有‘五灵之神现,安享太平年’一说。五灵者,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麒麟。今借日月之光、乾坤之影足可辨得东西,何不以此为鉴,围坐而灵沾。”众人皆称“善”,遂依先前之选落座蒲团。李圣天主西,号“灵虎”;段思英主南,号“灵雀”;刘城墙拾起蒲团上的花生米揣进怀里,安然地坐中,号“灵麟”;马希萼因年长入北,号“灵龟”;孟昶主东,号“灵龙”。花蕊夫人相随与孟昶隔渠对坐,同主东方,龙凤呈祥。

   清音鸣奏,拈云舞袖,沉檀香木雕成五仙之形,自流渠上游款款而来,手捧酒杯,巧笑盈盈,留宕翩跹,和歌盘旋。旋经李圣天膝下,这位满身英武之气的国主自觉地往后退让,怕误触了这精巧玩意儿;过马希萼尊前,恐为凶煞之气所吓,这五仙酒杯竟不打一个周折,顺自往孟昶处投奔去,左停右荡,流连徘徊。“恭贺圣主,喜得首杯!”座上宾客无不欢欣鼓舞,待孟昶开流杯雅辞。

   “池心亭岛引流觞,尚贤雅士坐四方。杯行去水随波尽,诗酒留香与天光。”孟昶吟毕,岛上教坊乐伎奏起欢快的迎春小曲,造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春日暖景。

   值第二轮羽觞入水,亭中复又沉静下来。居于南面之段世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香木镂雕的五仙。只见方寸之间,齐集五女之躯,一女托底,其余两两对坐,和捧饰金酒盏,颜面如玉,发髻流光,玲珑婉转,神采飞扬。观之意犹未尽,杯已停挪不移。寻杯望去,孟昶与花蕊同手扶杯,相视无语。

   刘城墙大笑:“杯子认生,还得往熟人跟前跑。”

   孟昶哭笑不得:“如何又是朕?”紧着推杯与花蕊道:“请夫人相救!”花蕊会意,掩口而笑,抬眉之际诗语即出:“春日龙池小宴开,岸边亭子号流杯。沉檀刻作神仙女,对捧金尊水上来。”

   于是便入了第三轮。风乍起,池水泛青波。五仙流杯顺风而顺水,一鼓作气已掠过南端的段思英,来至水渠中央回旋跳荡,迟迟不肯离去。这可让刘城墙着了急,先是蛮不讲理地趴着用嘴吹气,见吹气无用索性立了起来,一面比手画脚,一面支支吾吾:“不成,不成!你们都是些作诗的高手,本王不比!”

   孟昶玩笑道:“作不出诗,那就罚酒三杯。”刘城墙一把将美人花杯捞起,鲜有气势地一饮而尽,酒水湿哒哒地洒了满身:“喝酒可以,只是觉着有些不公。”

   孟昶侧头道:“哦?有何不公?”

   刘城墙抹了把脸,冷呼呼,气鼓鼓:“为何东家有帮衬的,来客就没有?”

   被这么干巴巴地一问,孟昶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

   侍立于亭边的芊娘熟练地赔礼道:“下官考虑不周!王子稍安,这便安排了来。”

   “慢着!本王可不要那些个只会念诗的呆头鹅!”刘城墙半玩笑半认真地道,“不用大费周章,眼前这位捧盂的宫娃子看着就挺机灵,做本王的帮手应该不错!”说着便去拉孟昶身后侍奉痰盂的符宫娃。

   符宫娃看似不愿,只是推脱道:“小符不会作诗,还请王子殿下另寻他人相助。”刘城墙开解道:“又不是考状元,为何只许作诗,唱曲儿不行么?”说话间已将符宫娃生拉硬扯至中央。符宫娃与花蕊眼神一撞,芊娘赶紧将蒲团子递上。眼见着檀木杯上雕刻之五仙已有三女活脱脱地立在跟前,这万岁亭里先是静得出奇,接着便是风起波澜。

   “这般便更加不公平!”李圣天击水起身,一副愤愤之态,吓得符宫娃与芊娘微微一颤。谁知于阗国主紧着便向芊娘见礼:“彭尚宫能言会唱,愿邀请同主西方!”

   段思英亦不甘示弱,缓缓起身,彬彬有礼:“作诗便罢,若论唱曲,彭尚宫称第二,恐无人敢称第一,在下也愿相邀!”芊娘万不曾想过能得国主与世子青睐,遂见女儿之羞,探了探马希萼肃穆之神,又寻了寻孟昶开怀之面,左右为难。

   孟昶见状大笑道:“各位毋须争抢,不如邀‘五仙’作伴,岂不应了‘十美十全’!”芊娘心头一喜,赶紧召唤池心岛上正偷闲碎语的妙思与妙音,又吩咐教坊乐班傍亭伺候。

   妙音手执箜篌径直走向李圣天,妙思握着鼗鼓与段思英作了伴,芊娘侍候在马希萼身旁,时不时低头浅笑,如驯鹿般神秘而温柔。

   “如今是两相作伴,必要增些令格,方才有趣。”孟昶十分得意。

   李圣天连连点头:“必要有酒!”

   段思英:“有诗家!”

   孟昶:“有太平!”

   马希萼:“曲辞相和。”

   刘城墙赶紧挥手道:“够了,足够了。看谁交好运,唱这第一曲太平歌!”

   果不其然,第四杯酒仍是停在孟昶跟前。也罢,由东家起首定下这太平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东方有我,盖交好运。

   六六五六工尺上四合,四乙四上六工尺上尺。

   盛世流转,开太平。

   六六五六工尺上四合,乙四合共合四上。

   天朗气(又)清(啊),草木丰(又)盈,

   乙四乙四乙尺合四乙乙,工尺工尺工六乙尺工尺。

   举酒邀杯,迎八面来宾。

   乙四乙尺六乙尺工,尺乙尺#凡#凡。

   垂拱天下治(啊),酣卧蜀州宁。

   乙四乙四乙尺合四乙乙,工尺工尺工六乙尺工尺。

   尧年舜日欢,苟日新,日日新。

   乙四乙尺六乙尺工,尺乙尺,#凡工尺工#凡。

   (六工六五一六五已,尺乙尺,六五工尺六。)

   花蕊和太平调:

   东方有君,清雅风韵。

   六六五六工尺上四合,四乙四上六工尺上尺。

   善友睦邻,享太平。

   六六五六工尺上四合,乙四合共合四上。

   沁芳环(又)绕(啊),鱼(儿)游不惊。

   乙四乙四乙尺合四乙乙,工尺工尺工六乙尺工尺。

   投杯入影,照镜水花心。

   乙四乙尺六乙尺工,尺乙尺#凡#凡。

   阴阳气和顺(啊),朗朗有乾坤。

   乙四乙四乙尺合四乙乙,工尺工尺工六乙尺工尺。

   瑶草炼五色,临月明,月月明。

   乙四乙尺六乙尺工,尺乙尺,#凡工尺工#凡。

   (六工六五一六五已,尺乙尺,六五工尺六。)

   清雅之乐伴清雅之音,着实令人耳目舒张。眼见着流杯往南缓缓靠近,清宁之曲已在思英心中隐现,只待杯停时,稳稳托起太平心:

   南无空谷幽寂,四方皈宁。胸中绿水潺湲,海晏河清。

   四上工五六尺,上上乙上乙四四。四上工五已六,尺尺上尺六工工。

   雀儿唤神灵,莲花坐观音,问道仙家,无花无功名。

   工五五四尺,工五已六尺上,乙四乙尺六工尺,乙尺尺合四。

   杯停,莫饮,苦水,倒尽。无痕,有味,舔尝太平心。

   尚已五,六工尺,尚已五,五已六。尚已五,六工尺,乙尺尺合四。

   妙思和太平心:

   南无花山朱雀,翎毛自理。难得气血和平,温良诚信。

   四上工五六尺,上上乙上乙四四。四上工五已六,尺尺上尺六工工。

   秾纤既得体,不偏又不倚,合掌顶礼,化身天与地。

   工五五四尺,工五已六尺上,乙四乙尺六工尺,乙尺尺合四。

   风吹,涟漪,落水,流云。盘腿,入定,听得太平心。

   尚已五,六工尺,尚已五,五已六。尚已五,六工尺,乙尺尺合四。

   “好一个‘无花无功名’!”李圣天拍手赞道,“可惜这一人虽有太平心,千万人若不闻太平乐,天下依旧不太平,且听我唱太平乐。”

   西山昆仑仰天笑,首领风骚,对酒当歌明月照,盛世逍遥。

   四上工五六工工,尺乙上乙四,四上工五已六六,尺上尺六工。

   函谷嘉峪倒,贯通万里桥,驰骋南北道,四海百官朝。

   工五五四尺,工五已六尺上,乙四乙尺工尺工六,六工六五已。

   老老民兴孝,福寿与天高。鲲鹏任扶摇,建功正年少。

   五工尚已五,六六尺六工。尺四凡工尺,六工六五已。

   (五工尚已五,六六尺六工。尺四凡工尺,工尺乙工四。)

   妙音和太平乐:

   西山武略赛文韬,同比舜尧,美乐和歌音声妙,手舞足蹈。

   四上工五六工工,尺乙上乙四,四上工五已六六,尺上尺六工。

   轻取自由岛,悄静若鸿毛。摇旗猎虎豹,人兽共咆哮。

   工五五四尺,工五已六尺上,乙四乙尺工尺工六,六工六五已。

   威威山海涛,恋恋花枝俏,郎骑竹马绕,相随与凤鸟。

   五工尚已五,六六尺六工。尺四凡工尺,六工六五已。

   (五工尚已五,六六尺六工。尺四凡工尺,工尺乙工四。尺四凡工尺,六工六已五。)

   杯停正北,马希萼似有些迫不及待,于芊娘递了个耐人寻味之眼色,自顾自地唱起了太平年:

   北辰熠熠,照玄岩,饮马仗剑,太平年。

   共合四上工,六五#凡工,工五四尺,六尺凡工。

   刑不重,法不滥。良将出阵,清海待扬帆。

   工五上工尺,工五四尺上。共合四上尺工乙,尺尺工六合四。

   壮志必酬,威震疆边。去杀胜残,止戈拨乱。

   工六尚已五,已尚已工。六五#凡#凡,六尺凡工。

   (工六尚已五,已尚已工。五尚齿齿,弓已尚五。)

   芊娘和太平年:

   北辰熠熠,映龙潭,刚健美髯,抛血汗。

   共合四上工,六五#凡工,工五四尺,六尺凡工。

   鹿财散,官奴遣。民无谤怨,烽火变炊烟。

   工五上工尺,工五四尺上。共合四上尺工乙,尺尺工六合四。

   兵藏武库,马入华山。凤吟高岗,梧桐生焉。

   工六尚已五,已尚已工。六五#凡#凡,六尺凡工。

   (工六尚已五,已尚已工。五尚齿齿,弓已尚五。)

   唱和声绝,楚王马希萼与彭氏芊娘皆得孟昶盛赞。一赞马王弟“深藏不露”,抛却峥嵘之神貌,深掏古乐之精元。二赞彭芊娘“蕙质兰心”,节俭之至,甚能应水景谋赏心乐事。三赞马彭二人“珠联璧合”,凤吟在高岗,清海待扬帆,尽道世间美好之人事。

   马希萼谢孟昶曰:“东方公过誉!诚如歌辞所涉:‘止戈为武’方能‘拨乱反正’。东方公威武高瞻,练我楚兵于东内,以保蜀室太平。今闻花朝佳节将近,我大楚王兄愿增精兵来往,护主东方。”

   孟昶姑且笑之:“尚须多日,不急一时。”马希萼乘势告禀:“为保大蜀安定,楚军在所不辞!现已到兵三千,于昨夜安置东内,此刻已集结神武门,待禁军撤离,便入毬场操练。”孟昶惊闻,脸色煞变,沉寂半刻,于齿缝间挤出两字:“多谢!”

   刘城墙看在眼里,却未放在心上,不合时宜地抢话道:“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谢来谢去多没意思,还是来听听本王的太平曲,甚或有趣些!”

   麒麟点头坐中央,醉把那太平歌唱。

   六六尺工六工六六,六尺工六六六上。

   春天里大好风光,穿了件花花衣裳。

   尚尚五六尚六尚尚,六尺工六六六上。

   日出就四处逛逛,日落了歌台暖响。

   六尚五六尚尚尚五六,六尺工六尺六六。

   打扮上粉墨登场,演他个男耕女桑。

   六尚五六工六五五,六尺工六尚工五。

   (白)她们说,(乐)六五已齿五六工尺六五六五六。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烦恼全都忘。

   尚五六工六,尚五六五,工六尚六五。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越唱越响亮。

   弓齿尚五尚,弓齿尚齿,五尚弓尚齿。

   郎里格儿郎,郎里格儿郎,啷哩格儿朗格里格儿,郎里格儿郎。

   齿齿弓齿,齿齿弓齿,齿齿弓齿尚五尚,齿齿弓齿。

   只求他轩昂气宇,管他谁当皇上。

   工六五尚已六弓,齿弓齿六齿上。

   乐伎们竭尽全力地配合着,可总是跟不上调调,大家万般同情地注视着符宫娃,但愿其能哼出个宫商角徵来。符宫娃抄起木鱼棒,自敲酒杯,和唱起这阙太平曲:

   麒麟摆尾坐中央,闲情好得意洋洋。

   六六六尺工六工六六,六尺工六六六上。

   细数这花街柳巷,不见那城门宫墙。

   六尚五六尚尚工尚六,六尺工六六六上。

   守仓的不收红米,打铁的不造刀枪。

   六尚五六尚五尚五尚工六,六尺工六工尺六六。

   家门里亲亲长长,出门外熙熙攘攘。

   六尚五六工六五五,六尺工六尚工五。

   (白)他们说,(乐)六五已齿五六工尺六五六五六。

   靠山能吃山,靠水吃水,水土养一方。

   尚五六工六,尚五六五,工六尚六五。

   种瓜能得瓜,种豆得豆,五谷堆满仓。

   弓齿尚五尚,弓齿尚齿,五尚弓尚齿。

   郎里格儿郎,郎里格儿郎,啷哩格儿朗格里格儿,郎里格儿郎。

   齿齿弓齿,齿齿弓齿,齿齿弓齿尚五尚,齿齿弓齿。

   只愿他三十六雨,含哺鼓腹击壤。

   工六五尚已六弓,齿弓齿六齿上。

   木鱼子曰:万岁不万岁?非由万岁之人言,万岁之后人论。

   太平不太平?岂因太平之幻真,太平之耕耘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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