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颜一愣，秦世锦则是沉默，林海音微笑望着他们。
还是少年少女的时候，这两人就像是现在这般。
一天不斗上几句嘴，就仿佛会浑身不舒服似的。如果哪一天他们没有争执，要么就是一个不在家中，要么就是两人吵得太厉害了，开始冷战了。冷战对于他们来说，那几乎可谓是家常便饭。起先的时候，她还会去劝说，可他们谁也不听。而后过了几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又吵起来了。冷战算是结束，却也是新一轮的开始。
此时此刻，林海音瞧着他们，只觉得这两人还是当年的孩子。
她的脸庞上，那微笑变得愈发柔软。
“阿姨，明明是他不好，他很幼稚的。”陆展颜撇嘴说道。
秦世锦冷哼了一声，“说的是你自己吧。”
林海音在这里，陆展颜就觉得有人撑腰了，又是喊道，“阿姨，你看看他，他总是这样，一点也不知道谦让。”
林海音点了个头，朝秦世锦道，“小锦，你比颜颜大，就该让着她一些，怎么就学不会。”
陆展颜得意了，则是朝他哼了一声。
秦世锦现下是不好说话了，丢出来一句，“有本事别找人撑腰。”
“谁找人撑腰了，阿姨说的可都是事实呢，你本来就比我大，让着我是天经地义的。你要是比我小，叫我一声姐姐，我也让着你……”陆展颜来劲了，抓着他的把柄不放，非要说得他承认错误。
哼哼，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男人，这次不轻易放过他！
秦世锦不禁挑眉，“我让着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叫我哥哥。”
哥哥……
这两个字让她一愣，陆展颜的记忆不禁飞逝，菜肴升腾而起的雾气让她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瞬间。
那个少年由漂亮的阿姨带着，来到她的面前。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由此展开。
陆青松说：颜颜，她是新来的老师，以后就在家里教你，老师还会弹钢琴喔。
漂亮阿姨也说话了：不用这么拘束，就喊我阿姨吧。
而她则是抱着陆青松的大腿，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来瞧。两个大人已然在谈笑了，她却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墨黑色的头发，柔软的，俊秀不失稚气的脸庞，很干净，纤细的修长的，却有着不符同龄孩子的沉默。
陆展颜当下只想，以后有人陪她玩了，这还挺好的。
阿姨弯着腰对她说：颜颜，哥哥叫秦世锦，以后你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陆展颜仰起头，冲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哥哥。
他却只是瞧着她，没有情绪，也不回应她。
等到陆青松不在了，等到阿姨也不在了，陆展颜和他一起进了书房。
书房门一掩上，他冷冷望着她道：听好了，我没有妹妹，你也不是我妹妹。以后，不许叫我哥哥。
不叫哥哥，那叫什么？陆展颜当时困惑地想着。
叫名字，秦世锦。
陆展颜当时被吓住了。
她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受得尽是疼宠，哪里见过这么凶她的人？
不叫就不叫！有什么了不起！
她红了眼眶这么说。
自那以后任是大人们如何循循善诱矫正称呼，陆展颜也没有再喊过他一声哥哥。年幼的时候，陆展颜是真的怕极了他，他总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她又冷冰冰的。
有一回陆展颜摔了跤疼得哭出声来。
他说：你再哭，我就打你。
陆展颜立马就不哭了，而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总在她要哭泣之前就被勒令禁止。
再后来，陆展颜长大了些，这才不再怕他。对于秦世锦的坏脾气，她开始蛮横地对抗，甚至是有些不合理地争吵作对。
如今他反倒来说她了，真要算账，到底是谁先过分来着的？
陆展颜本来想说他的，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说了，又好似她多么小心眼，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不过是一声哥哥而已，她竟然也要记那么久。她有些郁闷，只能再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唤来了侍应生，取了菜单又点了几个菜，“你不合格！我才不叫！你不点菜，那我来点！”
秦世锦却还在追问，“我怎么不合格了？哪一天不是我陪你去上学然后又接你放学？”
“那是你顺路！谁让我们住一起！”他当时那个表情，可是一百一千个不情愿。
“哪次你学校里闯了祸，不是我去帮你善后的？”
“你还敢说！还不是因为你？学校的学姐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纸条啊信啊的，全都给我！你又不看……”
于是，两人又这么吵了起来。
林海音也不劝了，只是这么瞧着，等到差不多了，替他们各自倒上一杯茶，放到他们面前，“渴了吧。”
陆展颜有些尴尬，天呐，一时间忘记了，阿姨还在这里，竟然能和他吵成这样。
秦世锦默然，眉宇微微皱起，瞧了眼那杯茶。
陆展颜急忙喝了一口茶水，赶紧转移话题，“阿姨，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吧？”
瞧见林海音点了头，秦世锦问道，“改签了？”
“明天只有这一班还有空位。”林海音轻声说。
“我让阿姨再多留几天，也不急着明天就回去，可是阿姨不肯……”陆展颜在旁道，秦世锦则是不出声，而后她又是说道，“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和秦世锦一起去送你。阿姨，你可别先走，我们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个车就可以到，你们就不用来送我了。”林海音笑着婉拒。
“要的要的，一定要的。明天是周末，又不用上班，我们都有空的。”陆展颜急忙说道，小手伸到桌下边，使劲扯了扯旁边的那个木头人，“秦世锦，对不对，我们明天一起送阿姨去机场。”
秦世锦沉默了下，而后点了头。
此时，加点的菜肴上来了，还有一大碗鲜美的汤。
陆展颜将勺子递给秦世锦道，“快给阿姨盛碗汤。”
秦世锦哪里弄过这些，却还是接过了勺子，盛了一碗端到了她的面前。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么沉默的动作。
瞧见她喝了口汤，陆展颜问道，“阿姨，好喝吗？”
“恩。”林海音的笑容，很淡很贴心。
―
这么聊着谈笑着，一顿饭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而后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想着明天林海音还要搭乘航班，也不方便太晚，于是陆展颜就道，“阿姨，我们送你回酒店吧。”
林海音微笑着点了个头，陆展颜又赶紧喊道，“秦世锦，快买单。”
秦世锦则是沉默，扭头就唤来了侍应生。他也没有带现金，于是只能起身到柜台刷卡。他刚刚一走，林海音望着陆展颜，轻声问道，“颜颜，阿姨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阿姨，你问吧！”陆展颜笑道。
“你们两个是在谈恋爱吧？”在秦世锦面前，林海音问不出口这样的话来，等到只有两个人了，她也就忍不住了。
陆展颜忽而有些尴尬，面对林海音的时候，被问及这样的问题，觉得太过局促不安。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又是羞赧难挡。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外而言，一直是个秘密。可是现在是在阿姨面前，她更加不好意思了。
林海音见她一张小脸都红透了，嘴角的笑意愈发地深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带着女孩子。”
“第一次？”陆展颜不禁愕然。
秦世锦这个家伙，年少时就已经这么能让女生疯狂了，长大后又是个花花公子，他怎么会是第一次？
这让陆展颜不敢置信！
“是啊，我从没有见过他和哪个女孩子一起呢。”林海音漂亮的眼睛微微敛着，目光很柔和。
少年时的秦世锦，陪伴着陆展颜一起上学放学，几乎所有的时间，一天中只要不是在睡觉，那多半都是和陆展颜在一起。尽管是在念书，他也鲜少会和女孩子来往，反是那些女孩子会主动地来找他，但是他也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再后来那几年，林海音远赴英国，也不知道他在国内过得如何。
直到秦世锦亦是前来英国留学，才有所接触。只不过，那些年的接触，也不过是见上一面就分开。
秦世锦在英国的时候，媒体杂志也偶尔会拍到他的绯闻，不是模特，就是某个小明星，对于此类的绯闻，林海音也有瞧见过，但是从来没有询问过，也没有亲眼见到过。
至少在林海音的记忆里，秦世锦是没有带过女孩子来给她认识的。
哪怕是像现在一样，一起坐在一张餐桌上。
陆展颜本来想反驳的，可是想了想又将话给咽了回去，还是给他留了些面子。
“你们小时候就在一起，长大了还在一起，阿姨很高兴。”林海音感叹说道，“小锦，他脾气不好，你还要多包容一些。”
瞧瞧，连阿姨都说他脾气不好。
“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也别在意，他就是这样子的，不大爱说话。要是实在过分了，你就别理他。过几天，他就好了。现在有你在他身边了，我也放心了。”林海音温温地叮咛了几句，却也没有说太多，只是言语神情之间却是充满了关切，眼中满满都是温柔。
陆展颜心里有些发酸，只觉得这样的感情，虽然表面上瞧着好似冷冰冰的母子关系，其实她对他的关心，从来都没有少过。
“阿姨，我知道的。”陆展颜应道。
“那阿姨就把他交给你了。”林海音凝望着她，眼神认真而坚决。
这句话让陆展颜觉得犹如千斤重，她郑重其事地点头，“阿姨，你放心吧。”
秦世锦刚刚结完了账，一走近她们，就看见两人皆是认真凝视的模样，这让他有些狐疑。
秦世锦往陆展颜身边一坐，陆展颜问道，“好了？”
“恩。”
“阿姨，那我们走吧？”
“好。”林海音应道。
※※※
送林海音回酒店的一路上，秦世锦开车坐在驾驶座，而陆展颜就和林海音一起坐在后边。两人很是络绎地说着话，十分开心。秦世锦一贯的沉默，却是静静聆听着。林海音的声音，轻柔的，很安心，陆展颜的声音，欢乐的，很舒心。
偶尔间抬眸一瞧，两人欢乐的笑脸，如此的其乐融融。
他握着方向盘，不自禁地将车速放慢了些。
“阿姨，那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会来接你。”车子开到了酒店门口，陆展颜送林海音进去。
秦世锦并没有下车相送，车子还停在门口处，立刻就要开走。
瞧着林海音进了电梯，陆展颜赶紧跑着而出折回车里。
回去的路上，陆展颜笑着说道，“没有想到，那么多年了，阿姨还是那么漂亮，一点都没变……”
待她说完，秦世锦这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谁告诉你的。”
“你别小看我，好歹我现在也是经理。”陆展颜想着，这次可不能把萧墨白供出来了。
“呵！”秦世锦轻笑一声，明显就是不屑。
陆展颜就觉得这个家伙真是讨厌，自己肯定心知肚明的，也只有萧墨白会告诉她。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秦世锦又是问道。
“哦，也没什么，就是阿姨问我现在做什么，我就告诉她，我在一家公司上班，阿姨知道我当经理了，她也很高兴……”陆展颜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几乎是一五一十地将他还未来之前，她们的谈话内容都转述了一遍。
好半晌她方才结束，秦世锦则是道，“你们刚刚又说了什么？”
“什么？”刚刚又是什么时候？
“我结完账回来。”
陆展颜顿时转念一想，记起了那个时候，她支吾了下，冲他指责道，“阿姨说了，你脾气坏，让我不要和你一般见识。”
秦世锦眉宇微皱。
“对了！”陆展颜也想起了某些事情，挑眉问道，“阿姨还说，你以前有很多女朋友！”
“不可能！”秦世锦毅然否决。
“怎么不可能！”他明明就是个花花公子！
“我从来没有带过哪个女孩子给她看！”秦世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陆展颜有些得意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是第一个呢！
―
“结账的时候，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你不说实话是不是？”
“实话就是那些啊！”
陆展颜往楼梯走，秦世锦则是停好了车追上她。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上了楼。
“你说不说？”
“哼！”
陆展颜刚哼了一声，就被他打横抱起。她不由得一惊，差点惊呼出声。这里可是楼梯，虽然已经入夜了，但是也怕会撞到人。而且，她还怕会吵到这幢楼里的邻居，又是惊又是急，握着拳头捶打他，压低了声音嚷道，“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啦！”
“不放。”秦世锦就是抱着她，不松手了。
“你疯了！别闹了！这里都是邻居，你也不怕吵到别人！”陆展颜的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了。
秦世锦却不管不顾，瞥了她一眼，就抱着她往楼上走。
“秦世锦！你放我下来啦！”陆展颜又是喊道，可他根本不听她的，霸道任性地继续着，而她也没辙了。
“陆小姐？”从楼上走下来一人，穿着工作服。
那是看管这边的门卫大叔。
陆展颜只怕会遇见人，就算是不认识的，也会尴尬。可偏偏这么不凑巧的，现在就是撞见了，而且还是认识的。
陆展颜尴尬到不知道怎么是好，恨恨地瞪了秦世锦一眼。
谁知道，门卫大叔却也认得秦世锦，“秦先生。”
秦世锦面不改色道，“她的腿不好。”
“哦，原来是这样子，陆小姐，腿伤了，这六楼就太高了，幸亏有秦先生。”大叔说着，给他们让出道来。
陆展颜只能笑着敷衍过去，什么也不好说了。
好不容易到了六楼，陆展颜嘀咕道，“谁的腿受伤了？秦世锦，看不出来，你这么会骗人。”
“我可没有说你的腿伤了。”他只是说腿不好而已。
“快开门。”秦世锦催促了一声，陆展颜无奈地从包里掏出钥匙来开门。
一进去公寓，秦世锦直接抱着她往卧室里走。
“呀！你还不放我下来！你的手不酸吗？”
“不酸。”
“你别乱摸，脱我衣服做什么！”
“我热。”
“可是我不热！”
然而，他的唇已经封锁了她的话语，不让她再有任何的抗议。
这天晚上的秦世锦，就连亲吻都格外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将她彻底融化，只能沉浸在他编织的情―欲网中无法自拔。
※※※
偌大的机场里满是南来北往的人。
有人相聚有人分离，有人继续前进，有人转身而去，像是这人世间的一个节点。
林海音即将办理登机手续，三人在大厅里即将分别。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去登机了。”
“阿姨，那你一个人小心些。到了那边，就给我们打个电话告诉一声。”陆展颜叮嘱道。
“好，我知道。”林海音微笑应着，而后望向了秦世锦，“那我进去了。”
秦世锦沉默颌首。
林海音同两人挥别，转身走向了登机通道。
瞧着她的身影远去，淹没于人海，陆展颜这才收回了视线。一扭头望去，却发现秦世锦还注目着那个方向。
陆展颜灵机一动，伸手抓住秦世锦的手拉着就走，“你跟我来！”
“往这边开！对了，再左转！”
“对对对，就是这边，可以停了！”
出了机场后，陆展颜就指挥着秦世锦，让他将车子开到了一片空旷的空地处。而隔了一些距离是铁栅栏，里边则是机场停机坪和跑道。每一架飞机抵达或者离去，都会从这里降落，也会从这里出发。隔了距离，就有些遥远。
“来这里做什么？”秦世锦问道。
“你下车。”陆展颜说着，自己先下了车。
秦世锦熄灭了引擎，也只好陪着她下车。
两人靠着车身，面对着机场注目。
天空是碧蓝色的，蓝得近乎是漂亮的透明，灿烂的阳光没遮没挡地扑向地面，依稀之间挂着半道虹光。
秦世锦与陆展颜并肩立在铁栅栏前，驻足抬头欣赏着这一美景。
过了片刻，陆展颜抬起手来看了眼腕表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林海音的飞机，起飞的钟点。
果然有一架飞机从跑道上缓慢翱翔而起，而后划出一尾漂亮的弧度，直冲上三万英里的高空。
“秦世锦。”
“恩？”
“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要去英国旅行，到时候你给我当导游。”陆展颜笑着说。
秦世锦注目着那起飞的飞机，在天空里留下一道白色痕迹，他眼中闪烁着光芒，忽而侧头俯身，望着她微笑。
“勉为其难。”
还是这样的欠扁……
不过，这样的笑容，太好看了，陆展颜想着自己一定是被他的笑容给降服的。
秦世锦，能够这样的微笑，真的太好了。
※※※
之后接到了林海音顺利平安返回英国的消息，让陆展颜放了心。
这几天陆展颜想着要还债。
基于欠了萧墨白人情债的缘故，所以陆展颜就想着要找上一天请他出来喝酒。提前就知会过的，所以都将时间给空了出来。周三的晚上，下了班后就小聚一番。陆展颜自然是跟着秦世锦一起到的，只不过他们来迟了。
公司突然发生了意外状况，需要紧急处理，所以陆展颜就逗留了一些时候。
等到赶来，早已经过了原定的时间。
他们正往事先预定的包间走去，打算与他们汇合，却在一间包间的时候，硬生生撞见了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
陆展颜起先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后仔细一瞧，就认出来了。
陆展颜脚步一停，神色有些惊喜，急忙开口喊道，“许静！”
秦世锦也跟着停下步伐，他抬眸瞧去，前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的女人，齐肩的栗色中发，面容算得上清秀。
许静闻言，下意识地寻声望去。
她的视线对上了他们，瞧见了陆展颜，也瞧见了她身后的秦世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