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夏天最佩服父亲的地方,父亲很自私,而且毫不掩饰,但父亲却不贪婪,他没有雄心壮志,小富即安,他本份勤劳,对外面的世界不大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
夏天也点了一根香烟吸起来,他是说不过父亲的,只能开开玩笑敲敲边鼓,父子二人各有自己的“理论”,这两套“理论”是绝对不会融合到一起去的。
夏山斜了大儿子一眼。
知子莫若父,夏山知道大儿子有事。
夏天朝姐夫单仁义的方向瞅了瞅。
夏山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仁义,过来息会儿。”
单仁义应了一声,拴好牛,沿着田埂走了过来。
夏山转向夏天问道:“天儿,你有事要说?”
夏天嗯了一声,待姐夫单仁义坐下后,他才说道:“爸,姐夫,我有三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呢。”
单仁义憨笑起来,“我听爸的。”
夏山道:“先听好的。”
父亲就是父亲,夏天心道,先把能挣的挣到手,而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夏天笑着说道:“好消息是我二妹有入伍当兵的机会了,而且这个机会很大很大。”
二妹夏美娥今年十七岁,即将高中毕业,但夏天知道,以二妹的学习成绩,考中专也够呛。
夏美娥从小喜欢习武,更喜欢打架,是小有名气的假小子,她的理想不是考大学而是当兵。
农村姑娘当兵谈何容易,每年的女兵名额,全县才那么几个,而其中有一条规定,必须是城镇户口,就凭这一条,夏美娥也难以实现她的理想。
父亲果然不相信,“天儿,你骗鬼哩,部队里是不要农村丫头的。”
夏天笑道:“爸,时代不同了。”
夏山摇头道:“再说了,部队征兵都是下半年,现在刚开年,哪有征兵一说啊。”
夏天又笑道:“爸,时代不同了嘛,现在部队有新规定,每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都有机会入伍,而且,这一次是招收女飞行员,不论城镇户口农村户口都可以报名呢。”
夏山噢了一声,“天儿,咱家美娥能入吗?”
“能,肯定能。”夏天说道:“你听听,文化程度高中,身体素质一流,家庭出身贫农,政治审查也没问题,咱家美娥哪一条都符合,她一定能当上飞行员。”
单仁义道:“他大舅还认识县武装部的钟老头,能走后门呢。”
夏天乐了,“姐夫,你越来越不象山里人了。”
夏山笑了,“这丫头……这丫头要是开飞机,能把天给捅破呢。”
单仁义憨笑道:“爸,等美娥开上了飞机,让她到南岙来转转,你可以这样坐着看她呢。”
夏天心乐,八字还没一撇,这两位就憧憬起来了。
忽然,夏山一声叹息,“唉,可惜了。”
单仁义忙问:“爸,可惜啥了?”
“可惜了一个好劳力。”夏山脸上还真的都是惋惜,“美娥的农活样样都好,比她大姐大哥都强,她要是真当了兵,咱家就少一个正劳力呢。”
夏天听得乐不可支,“爸,你这话千万别在美娥面前说,否则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还有啊,这事暂时保密,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别到外面说,也别跟我妈和爷爷奶奶说。”
“我晓得,我不傻呢。”夏山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咱家又要飞走一个喽。”
夏天知道,父亲想起了他的二儿子夏乘云。
夏天更知道,其实父亲心里最疼爱的不是大儿子小儿子,而是这个从小学中医的二儿子。
读中专三年,却只回过一次家,夏乘云岂能让父亲不想。
“爸,我的这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说的就是乘云呢。”
夏天一边瞅着父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果然,夏山一脸的紧张,“乘云他咋了?出什么事了?”
夏天慢慢的说道:“乘云他本来是今年毕业的,可是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太好了,所以,所以他们学校推荐他去之江医科大学继续学习两年,所以,所以他今年暑假要留在学校准备考试,不能回家来了。”
夏山舒了一口气,有些茫然地问:“天儿,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个么……”夏天解释道:“爸,这个事要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么,对乘云自己是个好事,他原来读的是三年中专,那即使毕业后出来,实际上也是个半吊子医生,恐怕一辈子都得给别人打下手,要是再读两年呢,出来实践一年半载后,那就是一个正宗的大医生了。”
夏山噢了一声,“那坏的一面呢?”
夏天看着父亲说道:“坏的一方面么,就是你以后想见他一面都会很不容易,因为本科大学生是国家统一分配的,分配到天南地北去都是有可能的,但就是很少有分配回自己家乡的。”
“这样…这样啊。”夏山呆了呆后说道:“天儿,真的就不能分配回来吗?你不是回来了吗?”
单仁义插了一句,“开开后门,兴许就能回来了。”
夏天笑了笑,“我姐夫说对了一半,我之所以能回家乡工作,是因为运气好加上走了后门,我碰到刘东风书记就是我运气好,刘东方风书记正是用开后门的办法把我弄回来的,爸,刘东风书记只有一个,我没有刘东风书记那么大的能耐,开不了那个后门啊。”
夏山又是一声叹息,“咱家少了一个喽。”
夏天故意道:“爸还是疼咱家老三啊,大姐出走,没见你叹气,我当初考上大学离家,也没见你叹气,这手心的肉和手背的肉还是不一样啊。”
“天儿你不懂。”夏山瞥了大儿子一眼,嘴上解释道:“你大姐迟早是人家的人,我还能说啥,你是夏家长子,从小就与乘云大不相同。”
“哦,有什么不同呢?”夏天问道。
想了想,夏山说道:“乘云他就象水稻的稻种,从哺种到下田到长苗到起苗种到田里,哪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哪一步做得不周到,秧苗就活不了了,而你却象土豆和蕃薯,放在地窖里一年后拿出来,扔在哪里都会自己发芽,都能茁壮成长,你们兄弟俩太不一样了。”
父亲真会说话,天天都都去村部,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长知识了。
“呵呵……”夏天笑着对单仁义说道:“姐夫你听到没有,二弟是稻谷是细粮,我是土豆蕃薯,我是粗粮啊。”
单仁义说得很是公平,“都是粮食,都是粮食。”
夏山又看了大儿子一眼,“天儿,咱家这几十年来,主粮就是土豆和蕃薯,你明白了吧。”
父亲说出了一番很有哲理的话,夏天心里好生佩服,而且也很符合实际,自己小时候就很有自我生存能力,该吃的苦都吃过,而二弟则不然,他如温室里的秧苗,是在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的。
“天儿,你说的坏事呢?”
夏天有些犹豫,父亲因为二弟乘云的事情,心里有些不高兴,这时候说出坏事,怕是会让他的心情雪上加霜。
“爸,咱回家再说吧。”
夏山皱起了眉头,“你不说,不是让我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吗?”
这倒也是,夏天狠了狠心,指着单仁义说:“这件坏事跟我姐夫有关。”
单仁义怔了怔,“我没干什么事啊。”
夏山也说:“对么,仁义天天待在夏家村,除了下地干活下河掏沙,就是待在家里,他能干什么坏事呢?”
夏天轻轻地说道:“计划生育。”
夏山更不解了,“计划生育?那,那不是罚了款解决了吗?”
夏天对单仁义说道:“姐夫,付了罚款以后,你家那边的乡政府和村委会是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但县里可不一定会放过你,要是让县计生委的人抓住我大姐,照样咔嚓没商量。”
单仁义紧张起来了,“县里,县里知道我们躲在这里了?”
“不是。”夏天解释说:“但是,但是啊,咱们藤岭县的计划生育工作名列全地区倒数第一,而我们南岙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又是全县的倒数第一,成了反面典型里的反面典型,所以地委派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太太来抓计划生育工作,这个老太太过一天就要带人杀到南岙乡来了。”
单仁义结结巴巴的问:“他,他大舅,你的面子还,还不够大吗?”
“我的好姐夫啊。”夏天苦笑着说:“那个老太太好比咱家刚买的大黄牛,我顶多就是大黄牛身上的一根毛,你说我的面子大吗?”
夏山也是楞在了那里,“天,天儿,事情很严重吗?”
夏天严肃地点着头,“爸,我忙得很,你说我会有闲心跑来吓唬你和姐夫吗?”
单仁义问:“他大舅,不是说,不是说怀孕六个月以后,就,就不能进行计划了吗?你大姐她,她已经七个月多了啊?”
夏天又是一阵苦笑,“我又不是医生,我哪懂这个啊,不过,我倒是听医生说过,象我大姐这样的,可以先打一针,然后照样可以引产,反正就是这样,我姐要是被抓住了,照样会被计划掉的。”
单仁义有点慌神,看着岳父和大舅问:“咋,咋办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