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起床啦。”第二天早晨八点,叶疏影就被夏雨的电话吵醒了。
“那你呢?你在哪儿?”叶疏影揉揉眼睛,懒洋洋地问他。
“我啊。”那边的夏雨声音倒是洪亮,“我先来公司拿设备了,现在已经出发去机场了。你快点哈。”
“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叶疏影猛地一惊,睡意顿时全无,一掀被子穿好衣服去厕所胡乱抹了把脸,就急忙奔下楼打车了。
可等她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发现同行的人都一脸安然地站在那里。夏雨坐在椅子上,拿帽子盖住了脸,看样子是在打瞌睡。李旭和陈亚鸿刚办完摄像设备的托运手续,正有说有笑地朝着这边走来,亚玲则在一边语速急促地打着电话。
“不是说要我快点么……怎么这么……悠闲?”叶疏影平息着呼吸。
“晚点啦。”夏雨头依然埋在帽子底下,懒洋洋地回她。
而李旭和陈亚鸿也越走越近,聊天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内容也真是大胆而直白。
“第一天晚上去哪儿?昨天我特地问了我在杭州工作的老同学。他说中国美院南山校园附近有一个酒吧一条街,那里的姑娘非常的赞啊。”李旭说得眉飞色舞的,就差口水没流下来了。
陈亚鸿则猥琐地掏出了手机:“是啊,江南女子,想想都动人啊。到时候一定好好约一约。”
叶疏影头上三条黑线,摇摇头躲开了他们,凑到亚玲身边,却只听亚玲在大声地喊着电话:“喂,哎。酒店帮我们预订好了么?确定么?一定要在西湖附近啊,要去各个景点都方便的那种。”
叶疏影顿时感觉头痛无比,她想象中的出差是繁忙而紧凑的,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一样紧张,但是面前的这个团队貌似只有她这个实习生是想着去工作的。那边两个男人现在只想着美丽的江南女子,而亚玲就差没报个团戴个小黄帽安心做旅客了。至于坐在那里的夏雨,难道不是失恋了出去散心的?真是一个诡异的团队啊。
叶疏影最后还是在夏雨身边坐了下来,问他:“哎,我们这一次到底怎么拍啊?”
“不知道。”夏雨的头缩在帽子下面,瓮声瓮气的。
“喂!”叶疏影一把拿起了帽子,“有点礼貌好不?”
夏雨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看早上也是没有洗头,他睁开眼,随手递上来一片口香糖,笑嘻嘻的:“好呀。”
叶疏影脸一红,默默地接了过去,才记起来早上连牙都没刷,一下子都不敢开口说话。
夏雨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们可是要去杭州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可是人间天堂一般的地方。工作?工作当然还是要工作的。但是,享受才是最重要的呀。走,出发!我们一起去――天堂!”
“天堂!”李旭和陈亚鸿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你们所说的天堂一定不是同一个地方……叶疏影在心里默默吐槽。
“为什么偏偏想要去杭州?我还以为你会挑厦门呢。”叶疏影以前在南京念书的时候倒趁着假期去过几次杭州,虽然风景的确秀丽,但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地方。
夏雨闭着眼睛,懒懒地躺在座椅上:“你在南京念书,一定去过杭州吧?”
“对。去过几次。”
“感觉如何?”
“西湖走过几遭,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夏天的时候还差点被晒干了。”
“是啊。很多人都觉得杭州没什么特别的,那北京呢,你觉得北京特别吗?南京呢,南京特别吗?你家是哪儿的?你说是江苏的一座小城,那里又特别吗?”
叶疏影挠了挠头:“北京,只是感觉很大,感觉这个城市有着好多特别的景点,有趣的地方,但是又因为太大,却不知道从哪里玩起。南京,我小时候觉得南京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街道中有好多好多的梧桐,可是去了以后却发现其实有点破败。我家,我家虽然小,但是风景好又安静,好吃的又多,可是别的地方都比不上的。”
“所以其实这三个地方,在你心中都还蛮特别的。但杭州不是,因为杭州你从没停留超过三天,而且只是走马观花似的走过西湖。若没有在春天骑着自行车从南山路一路飞驰下来,没有在夏天走过九溪十八涧的山水,没有在秋天走过云栖竹径看一看满目冰凉的翡翠绿,没有在冬天感受一下又潮又冷的阴寒,又怎么能明白杭州的特别呢?”夏雨洋洋得意。
“前三个听着倒是很浪漫,可是最后一个……对不起我老家也是江南之地,我比你可更有体会!”
夏雨“呵呵”一笑:“据说冬天的西湖残雪也是很美的,但我从来没看过。我大学一共来了三次杭州,分别是三个不同的季节,唯独冬季没有来,因为我朋友说,杭州的冬天是阴冷阴冷的,是那种寒风要吹进你的骨子里,穿再多的衣服也没有用的寒冷。”
“就算杭州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叶疏影耸耸肩,“可是你说的这些风景啊,现在都去不了吧?你忘了,现在是冬末春初,万物没有复苏,哪里都不美!”
“你说的没错,但是你遇到了我。”夏雨嘴角微扬,“有我在,只要五天,保证你爱上杭州。其实以前我跟你一样,小时候去过杭州,却觉得不过如此,差点没被挤死在断桥,可是后来突然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了如果你身在桥上,又怎么看得到桥,这个时候又怎么看得到桥的美呢?”
“所以你就在远处看,就觉得很美了?”
“非也。我租了一条自划船,慢悠悠地划到了水中央,然后悠哉游哉地躺在那里晒太阳,望去不远处就是断桥,那个时候才真有点《白蛇传》里的感觉。”
“划船?”
“划船。”夏雨站了起来,招呼着其他人,“走,登机了。”
叶疏影愣愣地跟了上去,她忽然想到夏雨说的那些,骑车从南山路一路飞驰而下,在西湖上划船,似乎都是两个人一起做才有意义的事情。
上了飞机后,叶疏影居然和夏雨坐在一起,她越来越深信两个人之间必定是孽缘了。可夏雨不理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窗外,此时飞机已经起飞,偌大的北京城变得越来越小,夏雨说:“你看,多像一个棋盘。刚来北京的时候总觉得它很大,但是待久了,发现其实也挺小的。”
“夏雨,你的手为什么紧紧地拽着衣服?”叶疏影忽然瞥到了夏雨的小动作。
“哦,是么?”夏雨有些慌乱地收起了手,也不再看向窗外了,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你……恐高?”叶疏影试探着问。
“嗯……”夏雨回答。
“哈哈哈哈。你该不会第一次坐飞机吧?”叶疏影开心了起来,她终于可以放肆地嘲笑他一番了。
“小……小时候坐过。”夏雨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好了,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和你说话是缓解你的紧张啊。”叶疏影乐呵呵地说着,心想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捉弄他一下,“来,你和我说说杭州吧。说说你心中天堂一样的杭州。”
“那你可别后悔,要我说,那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我们先来说春天。你应该听过这首诗: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便是这番感受了。那是去太子湾最好的时节,那里有山有水,你顺着一条清澈的溪流往上走去,能看到一朵朵的樱花瓣儿飘在水面之上,再抬头一看,溪流边竟是一棵樱花树,上面的花瓣被风一吹,零零落落地便掉入了水中。”夏雨将毯子往上一拉,忽然来了兴致,“可是到了五六月就不一样了,那时是杭州的梅雨季节,有时候连续几个星期都在下雨。我记得那个时候从电视台的落地窗向下望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撑着颜色各异的雨伞穿梭着,即便没有阳光,可从上往下看去却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在杭州,雨伞也是可以作为一种装饰品存在的,而有一种很大的彩虹伞最受欢迎,下面往往站着两个人,那些美好的笑容让整个雨夜都变得童话起来。”
“南京也是,有时候几个星期几个星期的下雨,挺让人烦躁的。但是北京好像不怎么下雨,反而有点想念那种感觉。”叶疏影听夏雨说得兴起,自己也来了兴致,“那夏天呢?夏天一定很热吧?”
“夏天,我从更南方的厦门过来杭州,却觉得自己进了一个火炉,晚上恨不得铺张席子在过道里睡。直到有一天去了南山路,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浓郁的树荫稀稀落落地洒在地上,还有不绝于耳的蝉鸣。你可以租一辆自行车,沿着南山路一路骑行下去,那里有几个小坡,坐公交的时候会有两次如同过山车一般的感受。你骑车一路向下,两边时而是树木高耸,时而是繁花似锦,时而又见一片小湖,舒爽的风迎面吹了过来,你感觉闭上眼睛,就能静止时空,让一切都留在这美好的瞬间。”夏雨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穿越到了他所说的情境之中。
“有那么好么?那秋天,秋天怎么样?”
“十一月的杭州,有孤山银杏满地,也有北山路树木镀金,还有一片平静如镜的小湖,边上是一棵枯黄了的树,上面的叶子黄了枯了,摇摇欲坠地掉了下来,然后慢慢悠悠地在湖面上漂着。此时你甚至可以躺在一片落叶堆里,懒洋洋地抬头看着天,看着那一片片的叶子被风轻轻一吹便落下来。当然,还有满城甜得醉人的桂花香,我在秋天到杭州的时候,只觉得空气都是甜的。只可惜杭州的秋天似乎很短。”
“那冬天呢?”叶疏影继续问。
“冬天……刚不是说了么,我没在冬天去过杭州。”夏雨耸耸肩,“你咋那么多问题,你问完了没?”
“我问完了。不过你,还恐高么?”叶疏影笑笑。
夏雨脸微微一红,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睡觉了。别吵我。”
叶疏影笑笑,也没有继续调侃他,她想杭州一定是夏雨故事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只是她不知道,何时夏雨能够完整地把整段故事说完,或许等他有一天把所有的故事说完了,再也不会在吃饭、在走路、在坐车、在旅行的每分每秒,看到某件事物就想起一段往事的时候,就能够一切都放下了。
而当我助他走到那个时候,我就该转正啦!叶疏影心中“哈哈”大笑了两声。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夏雨带着他们几个走了出去,通道口一个漂亮的长腿姑娘甩着手中的小旗子,用一口标准的江浙普通话对着夏雨喊着:“夏雨哥,夏雨哥,则边则边!哈喽哈喽,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