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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来自天上的祈祷(7)

解忧杂货店 (日)东野圭吾 8108 2021-03-29 20:18

   最令晴美心动的,是九月十三日是店主的忌日这一点。与浪矢杂货店通信的最后期限,正是三十二年前的九月十三日。

   这不是恶作剧,是认真的活动,晴美确信。既然这样,就不能当没看见。她是一定要写信的,不用说,是感谢的信。

   但在此之前,要先去确认浪矢杂货店是否真的还存在。虽然她每年都去几次田村家,但没有去过浪矢杂货店那边。

   正好她要跑一趟丸光园商谈转让事宜,那就回来的时候顺道去浪矢杂货店看看吧。

   出现在谈判席上的,依然是谷副院长。

   “关于丸光园,皆月夫妇已经全权委托给我。到现在为止,他们从未参与过经营。”说话间,谷细细的眉毛不住抽动。

   “那如果将丸光园的财政状况如实报告给他们呢?我想他们也会改变想法。”

   “您不说我也有详细报告。他们看过之后,仍然表示一切都交给我。”

   “那么,报告的内容可以给我看看吗?”

   “那可办不到,您毕竟是外人。”

   “谷先生,请您冷静考虑一下。照现在这样下去,这家孤儿院会破产的。”

   “您不用担心,我们会依靠自己的力量想办法的。您还是请回吧。”谷低下大背头鞠了一躬。

   晴美决定今天先到此为止。当然,她是不会放弃的。看来只有设法说服皆月夫妻了。

   来到停车场,只见车身粘了好几块泥巴。晴美环顾四周,几个孩子正从围墙上探头探脑地看她,马上又缩了回去。真是受不了,晴美叹了口气。看样子自己被当成坏人了,准是谷跟孩子们吹了什么风。

   她没有理会泥巴,径自发动汽车。朝后视镜里一看,孩子们已经跑了出来,正冲她喊叫着什么,八成是“别再过来了”这种话吧。

   虽然心情很不愉快,晴美仍然没忘记去看浪矢杂货店。她凭借模糊的记忆转动着方向盘。

   没多久,前方出现了熟悉的街道。和三十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

   浪矢杂货店也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如当年她来投信时的模样。招牌上的字样已经快认不出来了,卷帘门也锈蚀得令人痛心,但却如同一个等待着孙女的老人一般,充满了温暖的氛围。

   晴美停下车,打开驾驶座旁边的车窗,眺望着浪矢杂货店,然后缓缓发动汽车。她想顺便再去看看田村家。

   九月十二日下班后,晴美先回了一趟家,对着电脑思考回信的内容。本来她是想早点写好的,但这几天工作太忙,总也抽不出时间。其实今晚也要陪客户一起用餐,但她推说自己有事实在脱不开身,派最信任的下属代为出席。

   看了又看,改了又改,信终于在九点多时写好了。接着晴美动手抄写到信纸上。给重要的人写信时一定要亲笔书写,这对她来说是个常识。

   又读了一遍写好的信,确定没有问题后,她将信纸装进信封。信纸和信封都是为了今天这封信特地买的。

   收拾打扮花了些时间,开车离开家门时,已经接近十点了。她一边小心不要超速,一边踩下油门。

   约两个小时后,抵达了目的地附近。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浪矢杂货店,但这时距离零点还有一会儿,她便决定先去田村家放下行李。今晚她准备在那里过夜。

   晴美获得田村家房屋的所有权后,按照当初的约定,让秀代继续在里面生活。但秀代没能看到二十一世纪的到来。姨婆死后,晴美将房子稍微装修了一下,作为别墅使用。在她心里,田村家就像是自己的娘家,周围大片的自然风光也很令她喜爱。

   但这几年来,她一两个月才来一次,冰箱里只有罐头和冷冻食品。

   田村家周边没什么路灯,平常这个时候早已一片黑暗,但今晚因为有月光,从远处也能看到房屋的样子。

   周围寂无人影。虽然房子旁边就是车库,晴美还是把车停在路上,挎上装有换洗衣物和化妆品的提包下了车。空中悬挂着一轮圆月。

   穿过大门,打开玄关。刚一开门,就飘出一股清香。香味来自鞋柜上的芳香剂,那是她上次过来时放在那里的。她顺手把车钥匙搁到芳香剂旁边。

   摸索着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晴美脱了鞋迈进屋里。虽然有拖鞋,但她嫌麻烦很少穿。沿着走廊往里走,里头是一扇通往客厅的门。

   推开门,和刚才一样,她伸手寻找电灯开关,但找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她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不,不是氛围,是气味。她隐约闻到一缕不属于自己的气味。这个房间不应该有这种气味。

   一发现危险,她立刻转身欲走,但伸向开关的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一股大力把她拉了过去,嘴巴也被什么东西捂住了,连呼救的工夫都没有。

   “不要吵!老实别动就没事。”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因为在她背后,看不到脸。

   晴美脑海里一片空白。为什么家里会有陌生人?他躲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自己会碰上这种倒霉事?好几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

   虽然心里想抵抗,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神经似乎已经麻痹了。

   “喂,浴室里有毛巾吧?拿几条过来!”男人说。但是没有反应。他焦躁地又喊了一遍:“快点!毛巾!别磨蹭了!”

   黑暗中有人影在慌忙地走动,看来还有别人。

   晴美急促地呼吸着,心跳还是很剧烈,但已经恢复了一点判断力。她发现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上戴着劳保手套。

   就在这时,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声音来自斜后方,小声嘟囔着“糟了”。控制住晴美的男人回应道:“那也没办法。去翻翻包,看有没有钱包。”

   有人从后面抢走晴美的包,在里面翻找起来。没多久就听他说:“找到了!”

   “有多少钱?”

   “两三万吧。其他全是奇怪的卡。”

   晴美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怎么才这么点?算了,把现金抽出来,卡没用。”

   “钱包呢?这可是牌子货。”

   “用了很久的东西不能要。这个包倒还挺新,留着吧。”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回来了。“这样行吗?”这个人的声音也很年轻。

   “行。现在把她眼睛蒙上,手也牢牢反绑上,别让她挣脱。”

   那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用毛巾蒙住晴美的眼睛。毛巾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正是她惯用的那种洗衣粉。

   毛巾紧紧绑在晴美脑后,没有一点松动。

   接着他们让晴美坐在餐椅上,双手绑到靠背后面,双脚也分别绑在椅子腿上。这期间,戴着劳保手套的手一直捂着她的嘴。

   “我们有话要跟你说,”捂着晴美嘴的男人开口了,他似乎是几个人的老大,“等下会放开你的嘴。不过你不要大声叫嚷,我们有凶器,敢叫就杀了你。我们其实也不想这么做。如果小声说话,我们不会伤害你。你要是答应,就点点头。”

   晴美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依言点了点头,压在嘴上的手立刻松开了。

   “不好意思。”领头的男人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是小偷。今晚我们以为这栋房子里没人,就溜了进来。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也没想到会这样把你绑起来,所以你别见怪。”

   晴美没作声,叹了口气。吃了这种苦头还要她“别见怪”,也太强人所难了。不过她也稍稍放下心来。直觉告诉她,这几个人的本性并不坏。

   “只要达到目的,我们马上就走。至于目的嘛,当然就是捞上一票。可我们现在还不能走,因为还没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所以就要问你了,那些值钱货都放在哪儿?到了如今这地步,我们也不挑剔了,什么都行,你全说出来吧。”

   晴美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说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吗?”对方哼了一声,“不可能吧?我们调查过你的情况,你骗不过去。”

   “我没有骗你。”晴美摇了摇头,“既然调查过,你们就该知道我平常不住在这里,所以别说现金了,贵重的物品也都没放在这里。”

   “就算这样,总会有点东西吧?”男人的声音里透着焦躁,“你好好想想,一定有。想不出来我们就不走,那样你也不好受。”

   事实的确如他所说,只可惜这栋房子里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就连秀代留下的遗物,也已经全部搬到她居住的公寓大厦了。

   “隔壁的和室有个壁龛,上面摆放的茶杯听说是知名陶艺家的作品……”

   “那个我们已经拿了,顺便把挂轴也笑纳了。还有呢?”

   以前秀代曾经说过,茶杯是真品,但挂轴就只是一张印刷画。这件事还是不提为妙。

   “二楼的西式房间你们找过了吗?就是那个八叠大的房间。”

   “大致找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值钱货色。”

   “梳妆台的抽屉呢?从上面数第二个抽屉有两层底,下面那层放着首饰,那里你们看过没有?”

   男人没吭声,似乎在向其他人确认。

   “过去看看。”男人说。随即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梳妆台其实是秀代用的,因为欣赏那种古色古香的造型,晴美一直没舍得丢。抽屉里也的确放有首饰,但不是晴美的,而是秀代的女儿公子单身时的收藏。她没有仔细看过,但多半不值多少钱。如果价格不菲,公子出嫁时一定会带走。

   “你们为什么会选中我……选中这栋房子?”晴美问。

   “不为什么。”停了片刻,领头的男人回答,“无意中碰上了。”

   “可是,你们不是特地调查过我吗?总有某种原因吧?”

   “少啰唆!这种事根本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我很想知道。”

   “够了,你就别操心了,给我闭嘴!”

   被男人一说,晴美闭上了嘴。她不想刺激对方。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一个男人开口了:“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这个人不是领头的那个,说话口气意外的客气。

   “喂!”领头男训斥似的说,“你要问什么?”

   “有什么关系嘛。有件事我很想跟她问清楚。”

   “算了吧!”

   “你想问什么?”晴美说,“尽管问好了。”

   有人不耐烦地咂舌,八成是领头男。

   “改成酒店的事是真的吗?”另一个男人问。

   “酒店?”

   “听说你要拆除丸光园,改成情人酒店。”

   意外地听到丸光园,晴美吃了一惊。这么说来,这伙人很可能跟谷有关。

   “我没有这个打算。我是想重建丸光园,才决定把它买下来的。”

   “大家都说那是骗人。”领头男插嘴道,“听说你的公司会把快要倒闭的店重新装修后赚钱,也曾经把商务宾馆改造成情人酒店。”

   “确实有过这种情况,但跟这次的事情没关系。丸光园的事是我个人的举动。”

   “胡说!”

   “我没胡说。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么偏僻的地方盖情人酒店,哪儿会有人光顾?我不可能干这种蠢事。相信我,我是站在弱者一方的。”

   “真的?”

   “肯定是说谎,你可别真信了。什么站在弱者一方,一旦发现没钱赚,还不是马上丢到一边。”

   话刚说完,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这么久才回来,你干什么去了?”领头男斥责道。

   “我不知道怎么打开两层底,不过还是弄开了。真厉害,你看看这个。”

   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连抽屉一起拿过来了。

   另外两人沉默不语。那些怎么看都是老古董的首饰到底值多少钱,他们心里恐怕完全没底。

   “算了。”领头男说,“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把这个带上,赶紧溜吧。”

   晴美耳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打开又拉上拉链的声音,应该是他们把偷来的东西装进了包里。

   “这个人怎么办?”刚才问起丸光园的男人说。

   “把胶带拿来。”停顿了一下,领头男说,“要是叫起来就麻烦了。”

   切割胶带的声音响起,接着晴美的嘴就被封上了。

   “可是这样也不大妥当。要是一直没人来这里,她就会活活饿死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看来很多事情都是由领头男决定。

   “等我们顺利逃走后,就给她公司打个电话,通知他们社长被绑起来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要是想上厕所呢?”

   “那只能忍着了。”

   “能忍住吗?”听口气,好像是在问晴美。

   她点了点头。现在她确实还没有便意,而且即使他们带她去上洗手间,她也会谢绝。她只盼着他们赶紧离开这个家。

   “好了,开溜。没有东西落下吧?”领头男说完,三人一起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出了玄关。

   过了一会儿,隐约传来男人们的说话声,里面夹杂着“车钥匙”这个词。

   晴美吃了一惊,想起车钥匙就放在鞋柜上。

   糟了!她咬紧嘴唇。停在路边的汽车副驾驶座上丢着她的手袋,是她下车前从提包里拿出来的。

   他们在提包里找到的是备用钱包。平常使用的钱包放在手袋里,里面光现金就有二十多万,还有信用卡和借记卡。

   但晴美懊恼的并不是钱包。要是他们只把钱包拿走,那反倒求之不得。但他们多半不会那么做,既然急着跑路,肯定顾不上翻看就直接带走了。

   手袋里装着写给浪矢杂货店的信。她不希望那封信被拿走。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一样。就算那封信被留了下来,以现在这个状态,她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天亮之前,她一动也不能动,而浪矢杂货店仅此一夜的复活,也将随着黎明的到来而结束。

   本来还想道声谢的,晴美想。多亏您的帮忙,我拥有了很强的能力,今后我也会帮助更多的人—她在信上如此写道。

   可是这又算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吃这种苦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记忆中她从没做过任何会遭报应的事,她只是诚实地一心向前奔跑。

   刚刚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领头男的那句话—什么站在弱者一方,一旦发现没钱赚,还不是马上丢到一边。

   真是令人意外。她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

   但脑海里随即浮现出日式馒头店老板那泫然欲泣的脸孔。

   晴美用鼻子呼出一口气,在眼睛被蒙上、手脚被绑住的状态下苦笑起来。她确实在拼命地向前奔跑。只是,也许太专注了,眼里只看得到前方。这次的事件,或许不应该理解成报应,而是一个忠告,提醒她心态可以更从容一些。

   该帮栗子馒头一把吗—她恍恍惚惚地想着。

   将近黎明时分,敦也盯着空白的信纸。

   “我说,真的有这种事吗?”

   “什么这种事?”翔太问。

   “就是说,”敦也说,“这栋屋子连接着过去和现在,过去的信能寄到我们这里,反过来,我们放到牛奶箱里的信也能寄到对方那里。”

   “怎么到现在还问这个问题?”翔太皱起眉头,“就因为的确是这样,我们才能和别人通信。”

   “这个我也知道。”

   “确实很不可思议。”说话的是幸平,“应该和‘浪矢杂货店仅此一夜的复活’有关系。”

   “好吧!”敦也拿着空白的信纸站起身。

   “你去哪儿?”翔太问。

   “去确认。我要做个试验。”

   敦也走出后门,把门关紧,穿过小巷绕到正门前,将折叠的信纸投进卷帘门上的投递口,再从后门进入屋内,查看卷帘门的另一边。本应从外面掉进来的信纸,并没有出现在瓦楞纸箱里。

   “我猜的果然没错。”翔太一副充满自信的口气,“现在从这家店外将信纸投进卷帘门里,就会寄回到三十二年前。这就是‘仅此一夜的复活’的含义。也就是说,我们之前体验到的,是与之相反的现象。”

   “这边天亮的时候,三十二年前的世界里……”

   翔太接过敦也的话头:“老爷爷已经死了。浪矢杂货店的店主爷爷。”

   “看来只有这种可能了。”敦也“呼—”地长出一口气。虽然听来匪夷所思,但确实也想不出别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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