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正月,户部请禁小钱。老康批示曰:“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于民,而惟言行法,虽厉禁何益。”却是不准,然后办完这事又借巡幸之名,光明正大地溜出了紫禁城去郊游。
锡若仍旧每天抱着一大堆的奏章盒子跑来跑去,越发觉得自己像肯德基麦当劳的送餐小弟。他偶尔看见那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派掌门张廷玉,却愿意停下来同他说几句话。因为他知道这是日后雍正身边最得力的首秘,现在先学着点,也算是早投名师了。
一来二去地,张翰林对锡若也十分客气,偶尔还会提点他一些应该注意的细节,尤其在文稿方面对他帮助颇多,看样子倒还没有完全养成日后那种“惜言如金”的作风,也让老康对锡若越来越纯熟的文字功夫有些惊异。锡若多少有些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暗想道小爷说什么也是上书房毕业,虽然成绩只是一般,多少也给我捞着了一点学问,结果自然又换来了老康在脑门子上的一拍。
这天锡若又照例抱着他的“外卖盒子”进了老康的行宫,抬眼就看见刑部尚书张廷枢坐在里头,腿肚子立刻本能地一阵转筋,扶着门框定了定神,这才猫着腰走了进去。老康老远就看见了他那副躲躲闪闪的模样,一见他进门就笑斥道:“又在作什么怪?一个内阁协办大学士,走路倒活像个拎鸡贼!”
张廷枢一听见这话,忍不住也微笑了起来。锡若见这位活阎王样子看着倒和气,也就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小心翼翼地把奏章盒子放在了老康的书桌上,这才听见张廷枢说道:“皇上仁心宽厚,诏停今年秋审,配流以下,减等发落。矜疑人犯已经审理完毕,名单具奏呈皇上御览。”(注:矜疑,旧司法术语,意为其情可怜,其罪可疑秋审入矜疑。——清·方苞《狱中杂记》),
老康一边听一边点头,锡若也在心里轻吁了一口气,暗道今年总算可以少几颗人头落地了。这时老康又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这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要奏?”
锡若回过神琢磨了一下,从盒子里抽出一封奏折来说道:“甘肃巡抚乐拜奏请皇上派遣钦差大臣,赈济本地灾民!”
老康点点头,沉思道:“救灾如救火,的确是一刻也不能耽搁。这样吧,派工部侍郎常泰和……大理寺少卿陈汝咸一道前往甘肃,即刻办理赈灾事宜!陈汝咸去年招抚过海盗陈尚义,又曾遍历苗疆,审度形势抚驭之策,是个能吏。你替朕传个话给他们,朕把赈灾的事宜全权交托给他们,甘肃要是再饿死一个人,朕唯他们是问!”
锡若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心里暗想道,看来在老康心里排上了号儿也不是什么好事,摊到头上的都是些烦难要命的差事。果然老康手底下的官儿是不好当的……老康瞥了他一眼,又问道:“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锡若偏头又想了想,说道:“前尚书王鸿绪进明史列传二百八十卷,敬请皇上御览。”
老康挥手道:“先存到史馆里去,朕得空了就过去看。”
锡若连忙又应了一声“嗻”,见老康没有别的话,就想告退出去传赈灾的旨意。老康却又叫住了他,指了指身前的一杯奶子说道:“这个朕还没喝过,赏给你了。喝完了再出去传旨。”
锡若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地接了那碗奶子过去,心里却胡思乱想道老康该不会在里头加了点什么料,想要恶整自己一把吧?可既然是老康赏下来的东西,他就算明知道里边儿有泻药,当着他的面也得喝下去,只得“咕嘟咕嘟”地几口喝干了以后,运了运气觉得肚子没什么不适,这才放下心来,挽起袖子擦了擦嘴,却又听见老康说道:“瞧你跑得这满头大汗的,喝个东西也跟有人跟你抢似的,连头上的帽子都是歪的,哪像个协办大学士的样子!”
锡若连忙抬手扶正了脑袋上那顶沉重的官帽,心里却暗想道老康如今是越发地唠叨了,果真是老人家嘴碎么?自己又说救灾如救火,却还在这里挑剔他的仪容……
锡若正瞎琢磨的时候,老康却突然伸出手来又扶了扶他的帽子,仔细地端详了他两眼之后,方才说道:“去吧。传完了旨意再回这里来。朕还有事要吩咐你去办。”
锡若心里“咯噔”一下,却半点也不敢耽搁地快步出门而去。他快马加鞭地赶到工部和大理寺传完了旨,又仍旧飞马赶回行宫时,已经是老康的晚膳时分了。锡若饿得前胸贴后背地绕到老康进膳的暖阁外面,听见老康叫进之后,突然想起他早上挑剔自己仪容的话,连忙扶了扶头上的官帽,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迈着方方正正的老爷步从李德全打起的帘子里趟了进去。
一进暖阁,一阵温暖的气息裹挟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锡若的肚子立刻应景地“咕――”叫响了,刚才刻意端起来的协办大学士架子一下子全垮了。老康瞟了他一眼,点了点自己对面的座位说道:“赏你跟朕一道进膳。”
锡若心里大叫“康师父是个好BOSS”,一边撩起袍角偏身坐在了桌子的下首,眼睛却直勾勾地朝桌子上那几盘大肉扫了过去。老康早知道他是个肉食动物,摇头一笑后便让七喜把那几盘肉菜挪到了锡若身前。
锡若一来是饿极了,二来他在老康面前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倒不像一般的臣工甚至是皇子在老康面前用餐这么拘谨,也懒得再管它什么仪容不仪容,一把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只乳鸽,稀里呼噜地就开吃了。老康见他吃得忒香,连带着自己的胃口也被带了起来,竟一口气吃了两小碗米饭,还喝了一碗汤,把李德全高兴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凑趣地说道:“皇上以后还是多赐十六额附爷几回饭吧。奴才看他进得那么香,自己的肚子都觉得饿了起来。”
锡若嘿嘿笑了一声,却仍旧速度不减地往自己肚子里填“御膳”。他琢磨着老康无事献殷勤,后面必定有棘手的差事要自己去办,所以先多吃他几口,吃得饱饱儿的,准错不了!
果然老康见锡若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召过七喜他们端上水盆来给自己和锡若净手,自己却捧着一盅茶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锡若连忙站了起来,等着老康给自己下达指示。
老康用茶碗盖拨了拨水面上的沫子,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进内阁行走也有两年多了吧?”
锡若心知老康的正题儿马上就要揭出来了,连忙又添上了几分小心地回答道:“奴才是康熙五十年秋天被皇上提拔进的内阁,五十一年和公主大婚的时候,被皇上赐的协办大学士职衔。”
老康点点头,又低下头琢磨道:“当时是内阁里实在缺人手,朕也就事急从权,把你这个毛头小伙子给放了进去帮手儿。”
锡若听得心里一跳,听老康这意思,是想把这个协办大学士的官儿收回去?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这种公文累牍的生活,如果老康现在解了自己的职,倒是真的可以回去搂着福琳,从此以后过他的逍遥日子,也省得每天被淹没在奏章的海洋里,拿的那点薪水还不够他打赏用的。再说现在钱也已经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房子也整治得舒舒服服的,大可以严肃地和福琳规划一下他们的造人大计,等有了孩子,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搜刮搜刮老康的家底……想着想着脸上竟透出几丝喜气来。
老康见锡若这副活像是捡到宝的表情,倒是愣住了,敲了敲手边的桌子问道:“朕说的话,你真的听进耳朵里去了吗?”
锡若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哈腰地笑道:“听见了听见了。皇上要是想把奴才的协办大学士顶戴收回去,尽管收尽管收。奴才自知才疏学浅,不敢恋栈占位哈。”
老康却又听得愣住了,看着锡若问道:“朕什么时候说要摘你的顶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