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是不是蹲这儿骂我了?”他转头问乔雁,乔雁被这么直白地问到居然也相当坦然,配合地点了点头,字正腔圆神情严肃,“是啊,我刚才就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看到没,以后做人千万别像杨硕这样,会被扎小人的。”
两人顿了顿,一起笑出声来。
拍摄这些天过去,两人当然依然别着苗头,但偶尔也是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的。两人现在没有利益冲突,拍戏角度来说其实还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硕当初的压戏没能让乔雁错失虞锦扇这个角色,说到底两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乔雁其实是个很难让人产生反感的人,而杨硕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么面目可憎,就演戏而言他是个好演员,就像乔雁见到他时的第一印象那样,宠辱不惊,乔雁自然也不笨,两个聪明人相处,总不会各自不识时务。
“心里不满是不是?”杨硕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这个城市的冬天向来如此,不见阳光也不见雨雪,永远是有些压抑的暗色,他自顾自看了一会儿,淡淡一撇唇角,耸了耸肩,“这个圈子里,没人想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顺风顺水地出头,我也不过是很多人中的那一个,所以不用这么在意,以后说不定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早适应也没什么坏处。”
“没什么,现在如果我们两个角色景况互换,我要是你,应该也会像你这么做。”乔雁眉目舒展,说出这些话时神色依然平和。杨硕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她正将双手放在唇边呼气取暖,一团浅淡的白雾氤氲散开。
“我要是你的话,也不愿意自己一百分的完美演绎去迁就对方的六十分的及格表演。新人没经验都不能成为借口,演不好就学,就改,就努力表演到最好,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妄想当什么人上人,爬到所有人上面?”
“所以杨硕前辈。”乔雁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坦坦荡荡,“我知道我自己哪里不到位,哪里需要改,哪里要努力,你不用使完坏之后还过来安抚我,又拿到自己的好处又想搏我的好感,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你在这个中间趁人之危,没什么不对,我实力不够,也自认倒霉。也希望前辈一直这么完美地演下去,别被我抓住什么空当机会。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给了我这个机会――”
“那我一定也不会放过。”
他们在外面待了一阵,等到片场里面又响起徐振铿锵有力的action时才并肩走了进来,一个眉目疏朗,一个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就在十几分钟前彼此还发生过一次剑拔弩张的冲突,两相对望的眼神里各自沉着锋利,像是场无声的交战,谁也不肯轻易退后一步。
他们不算敌人,也不是朋友,不过是为着同一个目标各自奋斗。在走红与上位的这条路上,没有方法对错,只有手段高明与否。运是谦辞,命是借口,人们只会看着结果的不同总结成功或失败的理由。她与杨硕都是天生的演员,互相借力容易,粉饰太平也没问题,但从本质上来说,永远不是一类人,根本走不到一起。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她和杨硕都心知肚明。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杨硕对她明里暗里淡淡的示好,她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但对配合杨硕的行动没有兴趣。无论杨硕是真觉得她为人尚可,又或是想利用她达成什么目的――
她今天的这一番话,都已经表达了明确的拒绝。
他们走进片场的时候,乔雁的助理刘静怡正在朝门口不住张望,见二人进来,脸上神情一振,拿着手里的围巾手套便跑了过来,脸颊生晕,双眸明亮,朝乔雁笑得灿烂又单纯。
“雁姐,你又去外面了?这么冷,你自己多怕冷你不知道吗,快把围巾围上,冻坏了怎么办……”她碎碎念着就开始给乔雁戴围巾,乔雁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很快便投降于怕冷星人的自身属性,任由刘静怡把她仔细严密地裹起来,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你也辛苦了,自己多穿点。”
刘静怡是在她进组之前凯星新给她安排的助理,舒丽事务繁多,而且经纪人主要负责的是合同签署和资源调配,跟着乔雁进组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这次便没有过来,而是给她安排了刘静怡这个生活助理,全程照顾她在剧组的饮食起居,而在数天前,正式开机拍摄当天,正是她在没接到乔雁通知的情况下,自己擅自跑了过来。
有这样的事例在先,乔雁最开始见到刘静怡时心中难免是有些顾虑的,甚至不光是因为她的擅自行动,更重要的原因是,本来怎么都轮不到刘静怡做她的助理――
因为刘静怡也是凯星的签约艺人。
在她准备曹瑞新剧《天涯游侠》的试镜时,凯星发掘了拍摄平面广告的刘静怡和颜雪芯,将她们签下来后,却没有走培养乔雁的路子。罗铭和舒丽都没有在乔雁面前提起过两人,乔雁也对这两位新师妹没什么了解,颜雪芯签下至今公司对其都没有什么新动作,现下舒丽却突然通知她,说让刘静怡做她的助理。
乔雁差不多明白公司想要增加刘静怡曝光率的意思,但她自己都还没摘去新人的帽子,这么行事是不是太激进了一点,不像罗铭或舒丽的风格啊?乔雁对公司的想法有些捉摸不透,索性不再多想,只是答应下来。
平心而论,她在片场第一次见到刘静怡的时候,对方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其实是不算好的,毕竟这么不听话又自作主张,怎么看都是迫切想红又不大服管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容易相处的人。
但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刘静怡便彻底颠覆了乔雁对她的第一印象。
现在这个时代,看上去有点笨的可爱女孩子很多,她们中有的是大智若愚,有的是刻意藏拙,有的是迎合世人口味,而像刘静怡这种状态――
那是真傻。
这是个会因为打不通乔雁电话而害怕错过乔雁的消息,所以不安地跑过来打算偷偷看看情况的姑娘,全然没有自己现在也算个艺人的自觉,整天捧着乔雁的水杯围巾等零零碎碎的东西,高高兴兴地专心做着乔雁的助理,对这个新身份适应得飞快,乔雁这么温和中带着三分疏离的人都架不住她的攻势,两人飞快地熟了起来。
她在剧组的人缘也颇好,单纯的姑娘面上总是和所有人都过得去,现在她跑过来围在乔雁身边打转的行为其实并不合适,乔雁还是个新人,排场这么大难免遭人诟病。然而因为刘静怡的原因,每个看向她们的人眼中都带着三分善意的戏笑,不说交好了几个,起码肯定没有惹到什么人太严重的不满。
接过围巾后助理的事也就做完了,乔雁走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时,刘静怡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心里短暂地奇怪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腿长在人家小姑娘自己身上,她是师姐又不是老妈子,管得太宽也不好,于是收敛心神,专心看起镜头下正在拍的这场戏。
片场里徐振刚数落完道具师,现在开始了下一场拍摄后似乎依然气不太顺,看着取景镜头也不忘不时扫眼四周,模样简直称得上凶相毕露。视线波及下的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地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不小心入了徐振的眼,莫名又无辜挨上好一阵训斥。
而沈嘉笙则丝毫不受这种气氛的影响。
她在拍这场戏时徐振没有全神贯注的看她表演,不是因为对她没信心,而是这场戏对她而言实在太没有难度,徐振要求虽然严格,但并不会每一场戏都卡得死紧打消演员信心,对于徐振和沈嘉笙来说,这场戏就是注定一条过的事情,没有任何悬念。
沈嘉笙在剧中饰演的女二,是个妩媚又特别的绝色美人。
她本名黎锦若,江湖人称锦妖,来自西南蛮族,投身中原歪门邪教,为江湖正道所不耻,与蒋绍也渊源颇深。如果这是部以蒋绍为第一主角的电视剧,她的戏份显然会更倾向于儿女情长些,但这部剧的第一主角是虞锦扇,黎锦若的定位也就相对的更加侧重于江湖美人的自身特性上面。
她是个会为谁心动的凡夫俗子,却又不是个满心情郎恩义的普通女人。
她爱过很多人,活得很潇洒,善恶一念间,凭喜好行事。不要跟她讲什么正邪大义,她嗤之以鼻;也别随便说什么天长地久,她奉行及时行乐。虞锦扇到中原时阴差阳错与她相遇,当时锦扇想的还是找蒋绍把账算个清楚明白,个中含了多少朦胧情意只有自己知晓,黎锦若却让她的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甚至暂时放弃了对蒋绍的一味追寻,直接将剧情推向了这部剧的下一个单元,让虞锦扇的世界真正海阔天空,是个亦正亦邪、亦师亦友的充满魅力的角色。
由于乔雁和杨硕还卡在第一阶段的戏份,徐振又没有将他们的其他戏提到前面,是以现在沈嘉笙抢拍的是一段黎锦若的单人戏,考验武功,更考验表情。
是场黎锦若杀人的戏。
这又是一场不吊威亚纯靠演员发挥的武打戏,沈嘉笙拿着剑的路数和乔雁又不尽相同,乔雁配角当得多,武打戏时会下意识又配合对方的动作,但沈嘉笙不会,她转身挥剑,长襟溅血,唇角勾出的笑意暧昧不明,忽地转身看向镜头,只一眼便瞬间风华尽显。
这是她一个人的精彩,嚣张而霸气,残酷又美丽。
武打戏时动作太过抢镜,也足够占镜头,是以每一次给到面部时都一定会是特写。乔雁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沈嘉笙微表情的变化,从对镜头的正侧看到视线在某处停留时间的长短,闭上眼睛沉沉地想了一会儿,张开眼后缓缓地吐出口气。
她明白徐振把这场戏提到这个时候拍摄的意思,也不愿将徐振的一片好意辜负半分。
“你其实本来也就差那么一点。”身后有人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乔雁浑身都僵了一下,却没有着急起身。果然身后的人见她没有反应,很快便识趣地自己重新站直,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的杨硕站在她身后,两人一起看着沈嘉笙的表演。
“我下场能过了。”乔雁突然说。
“不怕我又去跟徐导说上几句话?”杨硕玩味地问。
“不怕。”乔雁莞尔,摘掉手套,慢慢活动着手指,“NG这种事情,当然是因为导演心里不够满意。偶尔一次跟导演意见一致也就算了,事实上一条戏能不能过这种事情……”
“跟前辈你有什么关系?”
杨硕怔了怔,随后不由失笑。
“小丫头真是越来越难骗了。”
他带着笑意亲昵地评价了一句,在乔雁看不见的背后,眼底一片漠然。
沈嘉笙的这场戏果然是不出所料的一条过,制片人匆匆走过来附到徐振耳边说了些什么,徐振听罢点了点头,拿起手持喇叭,声音清晰有力地传遍整个剧组。
“大家注意一下,我们这部《侠义千金》的主题曲制作方今天来剧组探班,带着媒体马上就要到达片场,这是我们剧组开机以来的首次探班,都再加把劲,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来。”
“他们到时我们就开拍虞锦扇蒋绍的这场特写镜头对手戏,乔雁,杨硕,你们两个有没有问题?”
“没有。”杨硕率先表达,乔雁跟着点头附和后又稍稍顿了一下。
“徐导,我们的主题曲交给谁负责了?”她问。
“我以为你知道,他自己提过了。”徐振放下手里的喇叭,看了她一眼。
“穆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