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和阿林一同回去之后,我竟然真的再也没能联系上阿成,直到又隔了一天,他大约看到未接来电显示和短信,才给我回了电话,电话那端背景嘈杂,他告诉我在医院不告而别实属无奈,因为和我一同漂流外加受伤,并没有被外人知道,结果其他人都以为他失踪了,导致乱成一团。
“所有人都在找我,后来有人好像得到消息我在医院,再不走人我怕就都要围到医院来了,你也知道我是个低调的人,这种场面肯定不愿意看到的。而且公司那边又有事急着等我处理,我实在来不及通知你,回来后也是忙得一晚上没睡觉了,积压了一堆工作。啊,又有人来了,待会和你聊。”
阿成的声音带了点疲惫,确实不在骗我,我却听得心里一紧,我知道他说“公司”以及“工作”都是在含蓄的指什么,一想到他竟然一晚上都忙着在那啥那啥,处理积压的“工作”,就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几天没了阿成陪伴,阿林又忙着探视Marvel,而文音又在国内,我确实过的有些压抑,尤其是昨天父母和我的一番谈话,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文学,你这几天是在准备派对么?”他们在晚饭后叫住了我,文音已经坐在母亲心爱的钢琴前弹着舒缓的练习曲。
当时母亲朝着文音望了望,神色满意,然后她转过头来对我也露出一个笑容:“文学,你的派对就不要再开了,上次文音已经开过了,两个人开一个就够了。”
“是的,最近吴教授说你的论文有些地方看的资料还不够,你先好好抓紧研究下课题。”
这样三言两语,就否定了我的派对计划。我捏了捏拳头,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这些派对其实没什么意思,但你想要在这个圈子中立足,就必须按照圈子的规则走。今年的攀比势头比去年更盛,吴雪妮那个宫廷party开的这样华丽,基本就是对我和阿林的一个战书,我已经可以预想,今年我没法开party的消息一出,基本等于再一次宣布我在文家不受宠的地位,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又要再一次遭受毁灭性的的打击了。我还是太在乎别人的眼光。
而正想着昨晚那些事发着呆,我却突然接到了文音的电话。
“你能帮我去拿点东西么?我现在在城郊的马场,忘记带马靴了,放在我房间外面的杂物室里。谢谢。”她的声音仍旧那样柔柔的,叫人狠不下心来拒绝。
我叹了口气,应了声好。反正下午我也闲着没事做,为她跑一趟也没什么。
城郊的马场是新建的,很大,采用的是会员制的马术俱乐部形式,门槛非常高,有钱还不能被俱乐部邀请获得会员资格,要成为会员必须还有杰出的才能,并且需要内部两位老会员的推荐,而拥有会员准资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必须买马,随之而来的便是你需要长期雇佣马匹管理饲养员和马术培训员,而因为俱乐部总会进行一些马术比赛,还得配备一个骑师,好在举办马术嘉年华的时候代表马主人参赛。会员有资格带一个非会员朋友进马场,纯粹有钱人的游戏,严格限制阶层准入。
文音从小就学习骑术,去美国之前就有了自己的马,入了俱乐部的会员,我那时候对骑马也很好奇,但俱乐部对我这样层次的人显然不欢迎,文音也不曾带我去过马场。
而我抱着文音的马靴,在俱乐部门口果然被拦了下来,门卫打了电话确认才放了我进去。
文音已经换上了马裤,防护背心,戴上了骑士帽。她这副装束让她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与平日里钢琴前柔弱的她完全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像个骄傲又特立独行的贵族,她昂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像带了与生俱来贵气的天鹅。
她从我手上接过了马靴,道了声谢,远处有一队人骑着马向她走来。
“马上就来了,你们先去那边跑圈吧。”文音一边穿马靴,一边回头朝身后那些人喊道。
然后她换好了装束,抚摸了下饲养员牵来的她的那匹马,动作利索地上了马。
她就那样骑在马上,我不得不仰头看着她。
“文音,怎么你姐姐也来了?”大约是久候不至,还是有一位文音的朋友骑着马走了过来,我记得在之前派对还看到过她的脸,正是在花园里数落完我后又对文音说三道四的那位。
“赶紧出发吧,他们等了挺久了。”文音并不愿意和她多提及我,夹了一下马肚子,便朝着远处的同伴们跑去了,倒是那位“朋友”留在原地。
“哎,文学你好呀,既然也来了马场,你怎么不也一起骑骑马呢?”她骑在自己的马上,有些得意洋洋,看到文音跑远了,便有些肆无忌惮,“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会骑马呢,而且就算会了,也不是我们俱乐部的会员呀。不过就是想加入我们圈子,也不是给文音送送马具就行的。哎,不和你多说了,他们催我了。”她说完这句,看了我一眼,才心满意足地骑着马去了。扬起的尘土甩了我一脸。
我记得她那种眼神,充满了戏谑和嘲讽,毫不掩饰的看不起和笑话。然而她和文音一样骑在马上,穿着英挺的骑装,好像要纵马天涯,未来锦绣的前程刚刚为她们打开一般,我相信那骑在马上的时刻一定有种能掌握全世界的自在和骄傲。那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喂,文学。”正在神伤之时,阿成倒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终于忙完啦!”他在电话一端开心地说道。
我一边往马场外面走一边和阿成讲话。文音他们已经一起策马奔腾起来,入耳都是马蹄声。
“我要是也能骑马就好了。”我抱怨完了被马场和文音他们看不起,便不由自主地感慨道,“最好能有一个超级英俊的白马王子,用一匹同样英俊的马带着我气势昂扬地走过马场,让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阿成大概没料到我话题转移这么快,电话里有些愣了愣,然后才问道:“这是你的愿望之一么?要不要我帮你实现它?”
我想起他说送给我三个愿望的允诺,不自觉便笑了笑:“我现在就在城郊马场呢,我都不是这里会员,骑马和养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还没好好谢你,今天有空的话请你吃饭。”
“城郊马场,我也正好在城郊哎,过来很快的,你等我十五分钟。”阿成说完便自顾自地挂了电话。
我便只好转了个身,坐到马场的休息区继续等待。马场外面什么遮阳物都没有,我准备在休息区坐到阿成来了再出去。
渐渐的气温便高了起来,我一边看着文音他们,一边便有些犯困,期间马场的工作人员已经看了我好几眼,大概我一个非会员送完马靴还不回去实在有些赖着不走的嫌疑。因为我掏出手机,他误以为我要拍照,便过来说了几次“小姐,这里不可以拍照,必须尊重会员的隐私”之流的话。
正当我等得有些犯困,突然一阵尘土在我眼前飞扬起来,有个人骑着一匹栗色的马走到了我面前,马长得相当健壮,骨骼匀称,我虽不懂马,但也看得出这一匹毛色比文音她的好上太多。那匹马就这样停在了我的面前,我随意瞥了眼骑在马上的骑手,逆光有些看不清脸,只能瞧见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穿了马裤的腿型漂亮修长又富有力度,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拽着缰绳,姿态相当优雅的骑在马上,非常贵气。
我低下头准备继续闭目养神等阿成,眼前的男人却没有骑着马走,反倒是走得离我更近了些。
然后那男人对我伸出了手,他喊我,“文学,上来。”
我愣了愣。
这似乎让对方有些不满意,他又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而我还是没有动作。
对方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张彩凤!”这一次他压低了声音,“赶紧给我上来!”说完这一句他指挥着马挪了几步,这下他的侧脸终于显在阳光里,正是前几天还躺在肛肠科病房里的阿成!
我抬头看他,惊觉刚才那些绮丽的关于骑马贵族的幻想全部瞬间破裂了,而他一开口这些已经破裂的幻想碎片也瞬间变成了渣渣随风而逝。
“我就说你想要什么我能让你什么梦想成真吧。”他骑在马上得意洋洋,“你看,这马够英俊吧?骑在马上的人更英俊的让你都不好意思直视了吧?我简直是超值帮你实现愿望啊,你只要求一个超级英俊的骑马男人,而我送了一个比超级更超级,不仅英俊还情趣高雅,性情温柔又耿直的男人给你啊!”
我最后在他不要脸的自我陶醉中被他拉上了马。
“你就这么坐着就行了,现在先什么也别问我,别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别问我怎么能进马场,记住,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上天对这个世界的恩赐和放在凡尘的魔法了。”
“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保持面无表情,把头抬起来,表现出一种蔑视人类的情绪,对对,这样很好!”阿成一边矫正我的坐姿一边指导我的表情,“还有,从现在起,不管是谁对你投来注视的目光,你都要视他为粪土,如果有人来搭话,不要睬他,不要笑,只要记着怎么践踏别人的尊严就怎么践踏就行了。他们反而会觉得你冷艳高贵,充满了神秘,想要跪在你脚下求你看他们一眼。但你不能可怜他们看他们,你要告诉他们,去死吧,愚蠢的人类!叫他们也体会体会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好了,那现在我们要出发了。”随着阿成的这声话毕,他便带着我一起骑着马朝着文音他们走了过去。
马走得相当缓慢和优雅,其实动静不大,然而前方那些骑着马的人群却反而安静了下来,他们向我和阿成投来注目,果然如他所言,有几个人骑着马试探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您这匹马是英国纯血吧?”其中有个男人终于忍不住朝着阿成搭讪起来,我看到文音和她那个“朋友”也骑着马靠近了过来,她们一眼就看到了同样骑在马上“目空一切”的我,眼神里相当震惊。
而阿成显然觉得这种效果还不够,他勒了勒缰绳,止住了马的前进,然而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片刻的沉默后,我才听到他冷漠的声音从脑后响起。
他说:“不好意思,你挡到我的路了。”
前面的骑者让出了一条路,在场气氛相当尴尬,阿成却一派悠闲,继续指挥着马带着我慢悠悠地从瞠目结舌的人群里走过了。
等走远了,我才终于敢发出声音。
“你刚才那么说话真是很吓人啊,你把那种骨子里的高傲和有钱人的冷漠装的真是逼真,我都打了个哆嗦。”我转头看阿成,“还有我觉得看不起别人践踏别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也没觉得过瘾啊。”
阿成恢复了一贯的懒洋洋,他慢吞吞道:“是啊,你看像我这样内心强大的人,就从来很平易近人不会看不起人。只有那些内心自卑的人才需要靠看不起别人获得内心满足。”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发表高见,文音的那位“朋友”就骑着马追了过来。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这么目空一切!你刚才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哥哥说话!你不过骑了个稍微好点的马,还带着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有什么资格?!”
阿成看了他一眼:“我的马是英国纯血,在英国赛马骑师俱乐部的马血统纪录总簿里有记录它的血统和出生,它的身价是五十万英镑,我骑了一匹这样‘稍微好点’的马,为什么没有资格目空一切?何况我讨厌不熟悉的人和我搭讪。”
“还有,我希望你尊重我的女伴,她是我最重视的贵客,和她说话让我觉得受到精神和智慧的洗礼。另外,有一点我想指出,一个优秀迷人的女性除了要有文化,还需要有和她文化底蕴相称的胸。”
阿成慢条斯理地说完,这一番话把眼前的平胸少女打击的面如菜色,眼里饱含了热泪。而鸭子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表现,只是带着我又傲慢地走开了。
“你的马真的有那么贵?!”
“不可以么?!”大约是我疑问里的不相信语气太重了,阿成有些不爽,“这马可是我靠我的辛勤劳动得来的!那时候我还年轻,还在上学,是和一个英国客户……”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只觉得两眼一晕,阿成这要多么“挥汗如雨”的“耕耘”才能得来这么一匹身价的马啊!难怪他还参加马拉松,没有一些体力,怎么能接这种活儿呢?!客人还是个英国人!而且他竟然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卖了!!
我坐在马上五味陈杂,而阿成却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反而还是很有底气!昂着脖子抬着头,那副派头真正是:我自做鸭向天歌,嘎嘎嘎嘎嘎嘎嘎!
阿成带我在马场又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我本以为他只是个绣花架子,没想到他骑在马上兴致还颇高昂,兴高采烈把是所谓的各种骑术马步都给我演示了一遍,直到我抱怨屁股坐的有些疼,他才终于良心发现带着我下了马。
此时也已近晚饭饭点,我便如约地带着他去了附近的饭店。
“这家店的主厨特别厉害,做的鹅肝,鲟鱼和菌菇海鲜煲特别出名,每晚有30位名额限定的。而且还不接受预定,想吃每次都得自己来排队。”我一边领着他进门一边给他解释,“所以我叫你早点下马,现在这个时间还算早,我觉得我们还能在限定范围内。”
“欢迎光临,两位正好是我们今日第30名限定名额,请稍等片刻,马上为您们送上限定菜单。”饭店的女服务生很热情,当然如果眼睛不那么只热情地盯着阿成就更好了。但好在今日成为限定名额的最后一个让我很高兴,这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等我和阿成刚坐下准备点菜,服务生再回来却口径不一致了,她说我和阿成可能没法点主厨限定了。
“这位先生、小姐,非常抱歉,是我的工作疏忽。今天在您二位之前已经有一位先生已经到了,但是因为等待女伴,所以一直没有点菜,刚才我把他的名额给漏算了。真的非常抱歉。”
我有些不悦,这简直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先来后到呢?我们也可以后来居上啊,你说的那位先生,现在女伴到了么?没到吧,没到他也还是不会点单,那就应该让他靠边站啊。你们家主厨的宗旨就是不接受预定,他这样子算不算违反规则,站着茅坑不拉屎啊!”
女服务生被我说的有些嚅嗫,只一个劲地道歉。
“我也不想为难你。这样吧,你带我去见另外那个客人,我们协商一下。”
女服务生没办法之下朝着大厅里另外一边指了一指:“那位先生就坐在靠窗那个位置。”
我对阿成点了点头让他在座位上等我一下,便朝着那人走去,那人原来背对着我,兴许感受到我强烈的气场,他带了点犹疑地转过了头。
这一看我刚攒起来的气势就憋了。
“文学。”在座的男人看了我一眼。
我值得硬着头皮把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一张脸扭曲成春风一片。
“Marvel你好啊。”
谁知道这一招并没有奏效,Marvel挑了挑眉,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你坐下和我说,别和我装出这副样子,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这总不是看我一个人孤单才过来陪我的吧。”
我望了眼对面桌子边的阿成,他正关切地看着我这边。我回过头,对Marvel讪讪笑了一下:“你的过敏好了吧?”
Marvel端着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多谢你关心,也谢谢你的花。阿林后来和我说那些花是你特意为我挑的。”
“说起来倒确实是的,我可是一早上就特意去花田里为你采的,毕竟对于你这样的艺术家,就是需要配以花了心思准备的花嘛,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在花店里买一束呢?何况阿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听到你海鲜过敏,我也十分担心呐。”我听到Marvel的话,立马就着阿林的台阶顺杆爬了起来,“不过Marvel啊,这家店的菌菇海鲜煲,我觉得你还是暂时不要吃的好,万一又过敏了就不好了呀。”
我说到这一步,明事理的人就该顺水推舟把主厨限定名额让给我了,可惜眼前这个Marvel却是不走寻常路,他笑了笑,直戳了当的点破了我的意图。
“文学,你知道这家店的限定30位是多么不容易,而我也不是那么有空来这里排队的,今晚约了人,本就说好请对方尝尝限定的。即便为了吃这一次又海鲜过敏,我也觉得值得啊。”这男人狡黠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观察我的反应,“如果我让给你了。你觉得要怎么还我这个人情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底气:“你这次让给我,反而是还我的人情啊,你想,你生病的时候我给你特意大清早的挑花,买了水果给你送来,你说就冲着这份真挚淳朴的情谊,你也应该把限定名额让给我啊。”
我一说完,Marvel咧开一口白牙竟然阴森森地笑了。
“文学,你真有意思,你的爱好是张口说白话么?”他转了转手中的玻璃杯,“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你送的那束你‘特意’为我挑的花里面,有一张卡片,但很奇怪的,上面写的倒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写给‘阿成’的,署名倒是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名字,还说一定要对方早日好起来。还有,我对百合过敏的,这个资料一直是对媒体公开的,基本上稍微对我有点了解的人,也都知道我对百合的过敏非常厉害,你却‘特意’为我挑了百合,导致我没在意,第二天过敏更厉害了。”
Marvel说完这些,略微朝我倾身,我感觉到压迫感,微微不着痕迹的后退。他对我的反应笑了笑,不甚在意,只朝着阿成的方向望过去。
“我猜,那个卡片上的‘阿成’就是他?我记得上次马拉松我也见到这个男人了。你现在来问我要限定的名额,是要拿我做踏脚板借花献佛?”Marvel说到这里,指了指他自己的脸,“我看着长得很像那种踏脚板么?”
我十分尴尬,真是大意失荆州,我怎么没想到那束花里还有一张卡片呢!这下是彻底得罪Marvel了,谈判破裂,我打了个哈哈稍微缓和了下气氛,就脚底打蜡的溜了。
阿成等了我挺久,看到我回来显然有些抱怨:“什么男人,怎么这么墨迹,缠着你老半天,让就让,不让就不让,不就一句话的光景么。真是的,我们别吃那个限定了,就吃正常的吧,我都快饿死了。”
然而等我们叫来服务生,却被告知对面那位先生自愿把限定的名额让给我们。
我刚和Marvel交涉了那一场,觉得还是吃人最短,然后阿成却不在意:“既然他识相的让出名额来了,那我们就吃。”
我内心挣扎了片刻,但还是被主厨名菜给吸引住了,等菜上了我们真正吃起来,美味的食物让我把心里唯一的那点不安也吞食掉了。
“两位,打扰一下。”当我俩正吃到中途,服务生拿着一瓶红酒又走到了我们面前,“这瓶1982年的拉菲,是对面那位先生离开前为你们点的,送给你们的。哦,这里是那位先生留的卡片。”
我循着服务生的手势,看到她指向的正是Marvel刚才坐的座位,此刻他已经走了,桌子上只留着一个人的盘子和餐具,看来今晚他等的女伴一直没有来。
服务生很体贴的为我和阿成醒了酒,然后分别倒了小半杯就欠身离开了。
我打开Marvel的卡片,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Honey,Cheers and wish you a sound sleep,just dream of us.-Love,M”.
我撇了撇嘴,大略已经能猜到Marvel的心思,他大略是觉得我的卡片让他颇自尊心受创,所以要礼尚往来一下,给我临走送个价值不菲的红酒,再来一个暧昧不明的小卡片,好让阿成误会我,让我和阿成出现嫌隙。可惜他真的想太多了。首先,阿成不是我男朋友,再者,我看了眼眼前的阿成,他怕是不会懂卡片上的英文的。
阿成对红酒也有些好奇,他从我手里拿过卡片,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然后我只听他说道:“死变态!还喊什么‘honey’呢,谁是他‘honey’,谁认识他?!谁要晚上想到他,太恶心了。”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就想说,刚才我们刚进饭店,那个男的就不停打量我看我,我开始还想看着有点面熟啊,是不是熟人,但也想不起来,后来你去他那边交涉的时候更是偷偷在看我,后来吃饭也是,一直看我呢。你看,现在连这么煽情的示爱卡片都送来了!死娘炮!竟然敢看上你爷爷我!竟然敢打我的主意!我就说怎么把限定的名额送给我们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下次别让我看到他,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我目瞪口呆,阿成竟然能看懂英文,Marvel希望阿成浮想联翩的效果还是达到了,可惜这个效果似乎不是按照Marvel希望的方向去发展的……
我看着跃跃欲试准备下次见面殴打Marvel的阿成,不知道如何解释。
和鸭子告别之后,我便晃晃悠悠回了我学校附近的房子里。
今晚Marvel送的那瓶红酒品质相当不错,口感细腻酒味醇厚,我和鸭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它给喝完了,导致我现在还有些头晕。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九点半了,这下答应读者的今晚十点的更新是肯定完不成了。
于是我索性给自己倒了杯茶,登陆“白丁”的公共带V微博发了条“今晚和朋友吃饭,不更新咯”的请假条微博。顺带把今晚和鸭子吃饭时候拍的照片发了上去。
那张照片上正拍出了桌上的主厨限定,放在醒酒器里1982年的拉菲,桌上摇曳的蜡烛以及花束,以及对面鸭子骨节分明漂亮白皙的手。
不出几秒,果然便已经有粉丝留言。
“哇!!这不是那家超级赞的饭店的主厨限定么!气氛那么好!那瓶拉菲也超级贵的!白丁大人妥妥的白富美!各种高大上!”
“白丁女神!”
“对面坐的高富帅是谁?手好漂亮,一看就是富贵手。求上正面照!”
“ToT果然现实中高富帅都是白丁大人这样的白富美的,不会再爱了。”
我望着屏幕满足的笑了笑,其实我有注册两个微博账号,白丁这个带V账号上发的非常节制,除了关于小说出版与创作进度之外,便只发点能彰显自己身世显赫,生活优渥锦衣玉食的生活片段,好让读者从这些我故意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里去把我勾勒美化甚至神化到完美的地步。
我切换浏览器,这上面登陆着我另外一个私人账号,这里面微博的气场与“白丁”的便是天上地下截然不同,放眼望去,充满了“尼玛又要写论文!”“233333”“啊哈哈哈哈哈又吃撑了”“最右傻×”,诸如此类。
我一边看“白丁”上面的最新评论,一边刷私人账号上的微博,却见不论是“白丁”还是我的私人账号,都被一个微博的转发给刷屏了。
“‘今天好像有个男人喜欢我,第一次被男人喜欢,有点不知所措,不过我一直洁身自好,所以至今单身。’”我照着微博念了一遍,再一看发微博者的ID,“二少爷?这是谁?今天怎么不论哪个微博,看满屏的全是一堆对这个微博求交往或者表示围观?”
我好奇地点开一看,这条微博下满评论区的“二少爷,我为你,也一直守身如玉,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我么”“像你这样的帅哥怎么可以单身,简直惨绝人寰,我想对你说,寂寞的时候,请联系我!”“胸围90,臀围90,腰围60,二少你懂的。”甚至还有诸如“二少,既然有男人这样大胆的做了第一人,那我也豁出去了,我的菊花也一直为你绽放,考虑一下我!”
“这个“二少爷”是谁啊?怎么有将近100多万的粉丝?”我喝了口茶,觉得实在奇怪。评论区下求交往的除了一些带V的二三线小模特留言,甚至还有一些一线女星男星。而且这些女星男星也都关注这个“二少爷”了,这个“二少爷”的关注人数却是“0”。
“我默默在你背后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居然还在标榜自己单身,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骗我说会给我个名分,就是这句话让我坚持了这么多年。可现在看着你和其他小明星眉来眼去,甚至男女不忌,我的心都在滴血。二二,为了你,我的青春全毁了。我不要再这样做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了,要么和我在一起,要么五个亿,你选择吧。”
大概是一时之间无聊,也或者是喝醉了酒,我玩性大起,便随手打了一段话,也转发评论凑了个热闹。
这之后我便洗洗睡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我十个小时,直到鸭子在外面拍门才把我拍醒。
“喂,文学,你快开门啊!我在小区门口遇见你妈,你妈和我站门外都等了你一个小时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如果说原来还睡眼惺忪,一听鸭子的话,我便整个人都醒了。
“啊?我妈妈?”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打扮精致面容永远冷静的脸,如非必要,她绝对是不会找我的,“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她不会来找我的哎。”
我顶着一头乱毛,一边嘀咕一边开了门。
门外的鸭子看到我的形象,露出一个相当鄙视的眼神,然后他切换上一副忠厚老实的表情,转头对身后说道:“伯母,来,这就是文学,啊,不,彩凤住的家了。”
他推开门,让出一条道来,身后的人便显了出来。
门口站着的,哪里是我那个只穿香奈儿套装的妈,分明是一个头发苍苍,身上还穿着麻布质地衣服,皮肤黑里泛红的农村大妈。
我刚要喊这铁定是个骗子,那农村大妈就开口了。
她喊:“彩凤,额滴娃,想死额咧。”
然后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点湿意,她朝着我伸出了手,似乎想要触碰我,但又不敢,那双手上干裂起皮,让我想起快风干的老树皮。
我瞪着她的那双手,那些卡住的记忆便似乎又转动了起来。低矮的土彻小瓦房,干燥缺水而植被稀缺的黄土地,饥饿的感觉,那些童年的往事便稀稀疏疏如雨后的蛤蟆,都一个个冒了出来。
眼前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是我的妈妈。更确切讲,是我十三岁之前的妈妈。在那个山区,从拐卖人手里买下我的人。
她老了许多,我一时都没能认出她来。
然而此刻她就这么突然出现,除了百感交集之外,我反而有点恐慌。这种感觉很神奇。我有点害怕。过去那段被拐卖的岁月于我就像是一个随身而带的阴影和污点,连带着过去的一切,我都不想触碰。
她见我不发话,便拿那双手抹了抹眼泪:“额闺女现在咋长滴这末水咧。真俊。”然后她想起什么似的,“对咧,这次给俺闺女顺了你最爱次滴面饽饽,可香咧。”
我这才发现鸭子手里还提着两个袋子,他此刻正殷勤地打开那个袋子:“哎,伯母,都在这里咧,彩凤最喜欢的面饽饽,额说滴对吗?额妈以前就说额有语言天赋,额的发音还好嘛?”
“快进来快进来。”我赶紧把鸭子和她一起推进了屋子,然后把头探出门张望。
“阿成,刚才怎么回事?你怎么遇见,恩,她的?”我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转开了视线,以前那么顺口的“妈”,现在却怎么都喊不出口。
“额刚才就在门口……”
“好好说话。”
鸭子颇为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哦。是这样的。今天不是要教你钢琴么,然后我来的时候看到伯母站在门口,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我就只好在楼下等,就顺带和伯母讲了几句,她说她想找自己的女儿张彩凤,所以我想估计就是你……”
“那就是除了你,没其他人看见?”我把鸭子拉到一边,悄声说。
他点了点头。
“好的,那今天麻烦你了,既然这样,今天钢琴课就暂时取消吧,你先回去吧。”
现在急于把鸭子赶走,然后好问清楚原因,把我那个妈给打发走。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朝我笑笑,眼睛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突然间我就觉得有些难受。其实我被人贩子拖到那个山区的时候,已经基本只剩下一口气了,因为长途跋涉,吃的不好,我从小身体又弱,还是个女孩子,根本卖不掉,人贩子本来都已经决定把我随便仍在一个山沟里完事了。
当时我的养母其实已经怀着孕,看我可怜,才把我买下了。她之后生了个儿子,但说实话,我这弟弟有一份的,我肯定不会缺着。甚至有什么好东西,倒是先给了我。扪心自门,她真没愧对我的,实则倒是我对她应当存一份感激。
我亲生母亲找到我时,她二话没说就把我还给我亲生母亲了。也没要过一分钱。只是我还记得她在和我分别的时候脸上止不住的眼泪。
“彩凤啊,要好好去城里过好日子。”
而当时的我,已经在生母巧克力蛋糕的糖衣炮弹之下彻底丢盔弃甲,年幼的我也不知道分别意味着什么。
一别就是十年。
当年那个曾经深切想念过养母的我也已经不在了。
“你怎么找来了?”我打发走了鸭子,便开始发问,“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么?”
“闺女,你弟这娃今年考上了大学,也要来城里,还和你一个学校咧。他上次在学校的新生手册上看到你咧,额就想,额今天正好进城来,一个去看看你弟的学校,一个打听打听你来看看你。额也没别的事,就这么多年,想看看闺女你过的好不好。”
我原本听着前半句,心想,大概是因为弟弟上学了需要钱,所以来我这儿了,心里都已经准备好能接受的数额了。可听到这后半句,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
“妈。”我终于忍不住,还是喊了一声。这一声喊得可谓五味陈杂。
对面的人不停抹着泪。
“妈,我先安排你到酒店住下,明儿我带你逛逛这城里。你看成不?”
“好,好,娃你说啥都好咧。还有,咋不留刚才那个男娃一起吃饭?这娃挺好的,心善。”
就这样,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摸摸把养母带到了宾馆,然后叫了外卖。这一带就在学校附近,实在遇到熟人的几率太大,万一被人看见了,我文学恐怕就不是变成张彩凤了,大概是张麻雀,张芦花鸡了。
等一切搞定当,已经是晚上近十点。我回了自己的屋子,却接到了阿林心急火燎的一个电话。
“喂,文学!你要火了!”
“啊?!”
“你还不知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你开微博没啊。我的天,你知道么,你这次真的要火了。你快看啊,二少爷回复你了啊!还是评论加转发。他还加你关注了!他就关注了你一个人啊!结果你还没关注他,大家都在议论你啊!你都上话题榜第一了!”
我开了私人账号,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情况?我这里安安静静的啊。”
“我说你那个‘白丁’账号啊姐姐!哎呀,我都要昏过去了。二少爷怎么就不回复我呀。他回复我就会发现,我是一直早就默默关注着他的。”
阿林是唯一知道我就是白丁的。我把电话开了免提,一手在电脑上切换了账号到“白丁”。
这下确实有点傻眼。
2万多个提醒,1万多条评论,10万多个新粉丝……
等我颤颤巍巍点开。才发现无数的围观和转发都来自那个二少爷ID的这么一句回复和转发:
“亲爱的,我错了,不要离开我。我选择带着五个亿和你在一起。//@白丁:我默默在你背后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居然还在标榜自己单身,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骗我说会给我个名分,就是这句话让我坚持了这么多年。可现在看着你和其他小明星眉来眼去,甚至男女不忌,我的心都在滴血。二二,为了你,我的青春全毁了。我不要再这样做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了,要么和我在一起,要么五个亿,你选择吧。”
“喂喂?文学?啊?人呢?激动的昏过去了?”电话里的阿林还在嚷嚷。
我盯着自己微博主页一溜烟的“XX观光团”,和那个“神秘美少女作家白丁和HT二少爷踢爆惊人秘恋”的话题榜,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昨晚真是喝多了,我明明记得是用的私人号。
“文学,你真是要火了要火了。”
“我说阿林。”我稳了稳情绪,打断了她,“这个二少爷,到底是谁?”
“啊?你连他都不知道啊?HT Entertainment你知道吧?他就是HT的实际掌权人宋铭成,因为是宋家排行第二,所以人称‘宋二’,大家都叫他一声二少爷。”
我一向对娱乐圈的事情不感兴趣,也几乎不看娱乐新闻,连明星也认识不了几个,阿林和我正相反,对各种娱乐八卦津津乐道。
“哎,我和你讲,都传闻这个二少爷长得完全不输男明星,他只偶尔出席内部活动,只有一线女星认得他,其余二三线的大多没见过他。特别低调的。但是名气很响,以风流著称哦。换女朋友超级快,问题每个被甩了的女人都对他高度评价,还都要死要活的。好多女星还为了认识他都打破了头哦。”阿林的口气充满了花痴的崇拜,“你没看见好多一线都关注他了么?结果他就关注了你一个。哎,我说不会和他们讲的一样,你真的和他暗度陈仓了吧?哦,等等,你之前一条微博,那里面那只男手,难道就是二少爷的?”
“二少爷你个头!”那分明是小白脸鸭子的!
“哦哦,那我给你继续科普科普二少爷的家庭成员啊,他还有个哥哥,可惜结婚了,还有个妹妹,就是那个之前一夜成名大红大紫的沈眠嘛,从了母姓的,还有条狗,叫……”阿林这些可谓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哎,哎哎,你别挂啊,文学,我还没讲完呢啊……”
我无情地挂掉了阿林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