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是旁观者，我会一直这样待你。我陪着你，我们一起看着天地老去。”婵娟说：“如果你真的是旁观者，你就一定会变。如果你不是旁观者，百年之后，你一定会死。所以，请放手，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对我来说是解脱，对他来说是重生。你说，我对他这是爱情吗？”我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我想，应该算是吧。”婵娟说：“我希望在他心中，我永远是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孩，你们人类会变老，当他白发苍苍时，想起我，只有甜美的回忆。”我说：“我会保守你的秘密，望你珍重。你会去哪？”婵娟说：“无处可去，你们的灵魂会升入乐土，他的会归于尘土，而我无处可去，会和肉体一起消亡。”我说：“珍重。”婵娟说：“珍重，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朋友，记得你对我的承诺。”我说：“我记得，我遵守。”

　　婵娟说：“请用我未来漫长枯燥的生命换他今生的幸福安康。”她说着伏在了二龙的胸前，我看着她长发发出银白的光辉，露出的肌肤上浮现出绒毛，心电图显示，二龙的心跳加强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摸着婵娟的头发，问道：“你怎么在这？这是天堂吗？你也来了？”婵娟似乎很虚弱，伏在二龙的胸前，很艰难地回头看着我，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快带我走。”我过去扶起婵娟，背着她离开，二龙紧紧地抓住婵娟的小手，那只手已经是毛茸茸的爪子了，但是二龙没有注意到，只是喊道：“婵娟，你怎么了，还是你，胖子，你放下婵娟。”婵娟的长发黏在二龙胸前的被子上，二龙喊道：“死胖子，别带走她。放下她……”

　　我背着婵娟走出病房，阴暗的医院明亮了起来，身后的婵娟很轻，越来越小，最后我把她抱在怀里，只剩下一只小小的猫的身躯，身上的衣服滑落，我卷起来塞到垃圾桶里。婵娟躺在我的怀里，妖瞳里有泪水流出，我把她的小爪子放在头上，婵娟说：“永别了，我的朋友。”我说：“走好。”婵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抱着婵娟在路上失神的走，一个老太太看着我问道：“你的宠物？”我说：“不是，是朋友。”

　　我把婵娟的身体装进背包，说道：“你先委屈会儿。”现在88所里乱糟糟的，实验室反而很冷清，一个人也没有。我来到了实验室，把婵娟拿出来放在背包上，太阳底下。

　　这是婵娟生命的最后一天，我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抱着婵娟坐在椅子上，抚摸着怀中婵娟柔软的身体，感觉到之间下的生命渐渐消逝，温暖的身体慢慢冷却，看着日出日落，窗外美丽的夕阳，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光辉的金色，许多年之后，我还见过一次这么美丽的夕阳，那时恍惚之中，婵娟轻轻的跳上我的膝头，伸出手抚摸却空无一物。

　　太阳落下，星星出来，实验室一团漆黑，怀中的婵娟已经冰冷僵硬了，我在黑暗中一直坐着，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温暖婵娟，虽然我一直知道这都是徒劳无功。我一只手抱着婵娟，一只手调试仪器，把管式真空炉调到最高温，一千五百度，在这么高的温度，有机物直接会被碳化，前几天这个炉子刚被清洗过，因为李三三偷着用它烤过地瓜，里面地瓜味道太浓了。

　　正好我不希望婵娟的身体里混杂杂质。我戴上石棉手套把婵娟推进去，透过石英窗看见去，一团火焰卷起，没过婵娟的尸体，灼眼的火焰燃烧，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没有带护目镜，硬是挺着，看着火焰将婵娟的尸体燃烧殆尽。我关掉炉子，把里面细腻的骨灰装进一个试样盒子里，说道：“等我将来有钱了，一定给你买一个最豪华最漂亮的大房子。”

　　石英盒子里，骨灰像流沙一样荡漾。我也总算知道了，骨灰为什么叫做骨灰，因为它是灰白色的。整整三天，我一直藏匿在实验室里，渴了就接点蒸馏水喝，饿了，就到别人的办公桌里收刮点吃的，累了，就随便躺在地上睡上一觉。实验室里一直没有来过人，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着写申请交报告，我也有幸可以有个藏身之地静一静。

　　有时候，我会跟婵娟说说话，问问她，是不是我们总会习惯生离死别，为什么妈妈会死，为什么爸爸会死，为什么小安会死，为什么秦单凤会离开，为什么你也要走，是不是因为我是个扫把星，我爱谁，喜欢谁，在乎谁，谁就要离开我，一生不能再相见。

　　婵娟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回答我。

　　第三天，我躺在窗户下睡的，起来时觉得阳光很明媚，生活还要继续。我扯下几页报纸把婵娟包了起来，走出实验室，88所静悄悄的，难道人们都已经离开了，前去清雅山军事基地了？

　　我晃晃悠悠的走在路上，没见到一个人，回到寝室，只是在电梯里看到了一个胖胖的师兄，那个师兄跟我说：“坚强点。”我忽然觉得很温暖，答道：“谢谢。”

　　坐在电梯上，才回忆起那个师兄似乎是李三三要介绍给我的东方晓，好人啊，可惜不靠谱，结婚时把新娘子跟丢了。

　　我回到寝室，迎面就是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浮肿，嘴唇也是雪白的，黑眼圈肿眼泡，头发立起来了，油腻腻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似乎长了胡子，一摸才知道是灰尘，我把衣服脱掉，上面有机油和灰尘铁屑的混合味道，还有汗臭，我这几天是逮到哪睡在哪，什么犄角旮旯没窝过。

　　我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用冷水洗个澡，虽然洗完之后气色还是很差，但是看着像是个正常人了，不像是乞丐也不像是疯子。洗手池上有一根皮套，应该是李三三的，我把头发绑起来扎个揪揪。走出浴室，我寝室里有好几个人，都是所里的小工，像我和李三三这种菜鸟。

　　李三三正在数钱，她的手里拿着一大摞钱，都是大钞，张王虎也在数钱，但是都是五颜六色的小钞票。李三三数的很专业，吐口吐沫数的哗哗的，张王虎就很笨拙了，一张一张的数。李三三看到我说：“小妹头，你这几天去哪了，你家里找你都要找疯了，尤其是你那几个哥哥。”我问道：“我哥哥，怎么了？”李三三说：“我真是见识到李不三李不四了，真是人如其名，他们在北海游了好几圈，说是要捞你起来，我跟他们说你这么敞亮的孩子绝对不会自杀，他俩还打算去山区找你呢，怕你被拐卖了。”她不说我也知道，也就不三不四能干出这种事来，李不一很冷静的，一定知道我就是玩会儿失踪，不会想不开自杀的。

　　如果二龙真的死了，我更要好好地活着了，要不以后妈妈怎么办！

　　我的电话早就没电了，确实听到过好多次震动，但是我都没有理会。我说：“我得赶紧给他们打个电话报平安，要不他们那头还是乱套。”李三三说：“不用了，我看到你的衣服，听到你在里面洗澡，我给你哥打过电话，说你回来了，他们知道了。”我说：“谢谢三三姐。”李三三说：“小意思。”我问道：“你钱数的好专业啊？”李三三说：“我妈在大市场买咸菜的，我从小帮她数钱，能不专业吗！对了，你哥说让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有空再去医院看你弟弟。”我知道二龙肯定没事了，真不想去看他，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想见都不行，便说：“那我就先不去了。”李三三说：“你先问问你家钱够不，要是急用，我和小虎先把捐款送过去，你休息吧。”我问道：“什么，捐款？”李三三说：“这年头，谁家没个急事儿，救急用呗，我给你搞了个募捐，你累了就不用去，我和小虎把钱送给你哥。”肯定是李不三李不四瞎曰曰，添油加醋，说的贼夸张，李不一是不会把二龙得病的事说给李三三的，他顶多问李三三见过我没。肯定是不三不四，哎呀，你们见过秦双凤没，秦双龙要病死了，这货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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